顧瑤來到廚房，見蒸鍋里有做好的早餐，她拿出來吃了兩口，又喝了咖啡，順手拿起手機給秦松發(fā)了一條信息。

    “今天上班了么？”

    秦松很快回了：“上了。哎，你可算搭理我了，這幾天給你發(fā)信息，你都沒信。”

    顧瑤翻了翻記錄，秦松的確找過她幾次。

    “找我有事？”

    “哦，也沒什么事，就是問問你上次催眠后的進度，有沒有想起更多的事?！?/br>
    顧瑤沒應，只是說：“我待會兒來診所找你?！?/br>
    “好，那見面再聊?！?/br>
    顧瑤換了身外出的衣服，拿起包和手機，就驅(qū)車離開小區(qū)。

    她一路往診所開，半路上聽了一會兒電臺播報，剛好播到前幾天從南區(qū)工廠發(fā)現(xiàn)二十幾個青少年骸骨碎渣的新聞，這件事已經(jīng)震驚了整個江城，不管是電臺里，電視里，還是網(wǎng)絡媒體，都像是炸了鍋一樣，所有人的話題都是它。

    網(wǎng)上更有無數(shù)網(wǎng)友在腦補整個故事。

    有人說，有器官販賣就肯定有器官移植，一定要是大醫(yī)院搭配成熟的外科手術(shù)團隊，不然從活體中取出器官也是浪費。

    有人說，這工廠廢棄多年，被這些人如此明目張膽的利用，做這些骯臟勾當，受害者還都是立心孤兒院的孤兒，可見這家孤兒院也是有份參與，這家孤兒院簡直就是器官供應貨倉。

    還有人說，能聯(lián)系上這條線，又有錢謀害人命買器官的，一定是非富即貴，江城那些大人物這些年有誰接受過器官方面的大手術(shù)，一查就知道了。

    緊接著，還有人扒出來一直贊助立心孤兒院的慈善商人，首當其沖的就是祝盛西，更有人把之前祝盛西到立心孤兒院捐物捐錢的視頻新聞翻了出來。

    加上祝盛西的公司就是“江城基因”，先前“江城基因”又牽扯到連啟運和閆蓁的案子，眼下已經(jīng)有網(wǎng)友將幾條線串聯(lián)起來，還組成故事鏈發(fā)到網(wǎng)上。

    連啟運的死是和基因藥有關(guān)，閆蓁是牽扯到□□業(yè)務，如今還有器官買賣……

    不少人都在問，“江城基因”到底是研制基因藥的公司，還是要人命的公司？這些年來，這家公司可曾推出過一款新藥么，好像一直都在開發(fā)階段吧？難道是空殼公司，掛羊頭賣狗rou，以制藥為名販賣器官？

    顧瑤聽完這段消息，皺著眉頭先給杜瞳打了個電話。

    杜瞳很快接了：“顧小姐。”

    顧瑤上來便問：“‘江城基因’和祝盛西現(xiàn)在怎么樣？”

    杜瞳似乎很懊惱，很快就和顧瑤說明了情況，從今天早上開始，網(wǎng)上就鋪天蓋地的指向“江城基因”，還有很多媒體跑到祝盛西住的私家醫(yī)院，堵在大門口，比上次閆蓁的案子還要激動。

    照這樣下去，很快就要出大亂子。

    顧瑤說：“你先想辦法把祝盛西接出去，找個郊區(qū)的房子養(yǎng)幾天，安頓下來后把地址發(fā)給我，我會過去看他，至于公司那邊，一切都不要理會，公司的高管打電話給他也不要接，所有來電都轉(zhuǎn)到你的手機上，任何無法決斷的事都先放一放，等我和祝盛西聊完再說?！?/br>
    “好，我明白了。”

    杜瞳雖然有些怕顧瑤，可是這十年來不管他們兄妹遇到什么麻煩，只要顧瑤出馬一定迎刃而解，這一次杜瞳也是堅信的，所以一聽到顧瑤的吩咐，心里就踏實了一半。

    誰知杜瞳還沒切斷電話，便又聽顧瑤這樣問：“夏銘找過你了么？”

    “找過了，不過我上午還沒有時間去做筆錄，我和他約了下午?！?/br>
    “如果他問你金智忠的事，只管照實說?！?/br>
    杜瞳一愣：“照實說？”

    “殺人滅口，器官買賣，還有十年前徐海震遇害的案子，你只管說你知道的部分，多余的只說不知道。”

    “可是……我還以為，你想保他？”

    “保他？”顧瑤笑了：“他做了那么多事，是我保的住的么？再說現(xiàn)在時機已經(jīng)成熟，也是時候再推一把了。不過這些事與他的家人無關(guān)，我不想牽扯無辜，等風聲傳出來，他看到新聞，自然就會知道形勢的嚴峻，他也不會想拖累妻女的?！?/br>
    杜瞳沒有質(zhì)疑顧瑤的決定，只是應了，即刻去辦。

    但她仔細一想，忽然又好像明白了顧瑤的用意。

    在這個時候推金智忠一把，就等于進一步暴露“承文地產(chǎn)”的嫌疑，只要警方調(diào)查到顧承文和金智忠之間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最終就會將調(diào)查目標鎖定在顧承文身上，當然這里面不僅有器官買賣，還有十年前徐海震調(diào)查的毒品線，站在金智忠的角度，他一定會認為是顧承文要棄車保帥，推他去死，而顧承文一旦被牽扯進來，會認為是金智忠要拖他下水，勢必要想辦法除掉他。

    顧瑤的意思是，希望他們狗咬狗？

    當然，這些只是杜瞳的猜測，她自然不會問。

    就在杜瞳揣度顧瑤心意的時候，顧瑤也已經(jīng)來到診所。

    秦松中午沒有需要咨詢的患者，正在辦公室里啃盒飯，見顧要來了便將餐盒收拾起來，抹了把嘴問：“你身體怎么樣，下午的預約我都排開了，把時間留給你，要是你想再做一次催眠，我這里隨時……”

    秦松一邊說一邊走到靠墻的柜子前，給顧瑤倒了杯溫水。

    只是水流剛注入到一半，他的話就被顧瑤慢悠悠的問話打斷了：“是誰讓你給我催的眠？”

    秦松動作一頓，沒應，他將水杯倒?jié)M，折回來遞給顧瑤，笑著說：“你怎么了，不是你讓我?guī)湍愦呙叩膯?？?/br>
    顧瑤似笑非笑的瞅著他：“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一年前，我出的那場車禍雖然嚴重，但還不至于讓我記憶全失，是你做的手腳?！?/br>
    秦松臉上的笑容一點一滴的消失了，連眼神都變得和過去不一樣。

    他安靜了幾秒，無比認真的觀察著顧瑤的表情，直到他確定顧瑤不是在詐他，這才說：“你都想起來了?！?/br>
    第193章

    chapter 193

    ——你都想起來了。

    顧瑤依然是剛才那種表情，瞅著秦松， 淡淡道：“我身邊的人， 能做到這一步的就只有你。那時候我身體虛弱， 頭部還做了手術(shù)， 整個人精神不濟， 是最容易被人趁虛而入的時候，以你的能力要想讓我‘失憶’， 絕對不難。但我不知道，讓你這樣做的人， 是想害我，還是想幫我。”

    秦松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也沒必要否認，他自知就算演技再好，解釋的再□□無縫， 也不可能瞞得過去， 而他又是個聰明人，不會做這樣的掙扎。

    “是祝盛西?！鼻厮烧f。

    顧瑤只是挑了下眉，卻并不是很詫異：“就算你不承認， 我也猜得到是他。”

    “既然你猜得到，那你就應該知道，他為什么讓我給你催眠——他是想保護你?！?/br>
    其實顧瑤心里非常清楚，這些在她身邊的人， 沒有幾個是沒有私心的， 要說凡事都以她為先， 沒什么個人追求的，那大概也就只有祝盛西了。

    哦，又或者說，祝盛西的個人追求就是她。

    祝盛西這些年是怎么對待她的，她很明白，如果不是心里的目標堅定，不是十年前經(jīng)歷過的那些事，她或許也會為祝盛西的付出而感動，甚至心動。

    但她沒有。

    她甚至覺得很厭惡，祝盛西對她越是挖心掏肺，她越覺得膈應，他們之間永遠都橫著那一段不堪的過往。

    如果不是那天她一時婦人之仁，把消息告訴杜瞳，讓杜瞳和祝盛西離開江城，那杜瞳就不會殺了杜成偉，她就不會被這對兄妹連累，牽扯到后面的麻煩事。

    她的命運，是被他們兄妹改變的，他們不是元兇，卻是原罪。

    顧瑤只要一看到祝盛西，一想到他對她的好，就會想起這些事，它們總是在無時不刻的提醒她，她后來這十年連個人樣都沒活出來是為什么。

    這樣的想法，一直持續(xù)到顧瑤失憶前。

    顧瑤說：“這是保護我？那只是他的自以為是。你們有沒有問過我這個當事人，我要不要這種形式的保護。把我變成無知的‘傻白甜’，我是不是得謝謝他。”

    她的口吻沒有半點情分。

    秦松沒有說話，只是不太認同的皺皺眉。

    直到顧瑤問：“不過我很好奇，你們是怎么想到這個方法的？”

    秦松說：“你還記不記得，美國有個催眠實驗。被催眠的那個男人在整個催眠過程中都沒有異狀，臉不紅心不跳，生理數(shù)據(jù)一切正常，但是當催眠他的人下達命令時，他便毫不猶豫的上街殺人。男人醒來后，對自己做過的事情一無所知，他的記憶被拿走了。這個實驗之后，有一次你我閑聊，你說你曾經(jīng)以為在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完美的犯罪，犯罪沒有被破獲，只是因為時機不夠成熟，證據(jù)鏈出現(xiàn)問題，司法程序的漏洞，或是抓捕犯人的人不夠聰明，但是有了這樣的催眠實驗，你開始相信完美的犯罪會在不久的將來誕生?！?/br>
    這段閑聊顧瑤當然記得，只是她說者無心，秦松這個聽者有意。

    顧瑤說：“我記得這段，我還記得我說過，如果被催眠者認同了催眠者的動機和立場，那么當催眠者下達命令的時候，被催眠者就會成為傀儡。而且當被催眠者蘇醒之后，無論警方或是心理專家采取怎樣的方式盤問，他都會表現(xiàn)出絕對的無辜。但這里面有一個很大的問題，就是證據(jù)。一旦證據(jù)確鑿，被催眠者就算是無辜的也沒用，真正逃脫法網(wǎng)是那個催眠他的人。”

    “就是因為這次閑聊，我隨口和祝盛西提了，他就往心里去了。后來他跟我提出要給你催眠的要求，我也很震驚，但他最終還是說服了我。他說，你這十年太累了，你需要休息，他和杜瞳也欠了你一個平靜的生活，他們應該還給你，這樣不管以前你們做過什么事，你都不需要背負責任，所有的事都由他去扛?！?/br>
    顧瑤不說話了，只是默默的喝了兩口水，隨即望著杯子里浮動的水紋出神。

    祝盛西的意思他很明白，說是報恩也好，或是為情付出也罷，這大概是他能想到的最聰明的辦法了。

    顧瑤說：“你是催眠者，你應該知道，這種手段不可能長久。”

    “他也不需要長久，他只要求一年的時間，那是醫(yī)生告訴他的最后的時間，他病的有多嚴重你也知道?！?/br>
    顧瑤又安靜了片刻。

    到了這一刻，如果她還沒有一點動容，那就不是人了。

    她心里確實受到了震動，而且要不是她提前恢復記憶，祝盛西沒準真的做成了，說不定等她“一年后”蘇醒了，再來追究，祝盛西早已化成了灰。

    只是……

    顧瑤看向秦松，問：“既然他要一年，為什么后來我讓你催眠幫我找回記憶，你會答應我。”

    秦松嘆道：“我找不到拒絕你的理由，如果我拒絕，你一定會懷疑，我也不能在催眠過程中玩手段，你可能會察覺。沒辦法，我只能照做。當然，這里面還有一個原因……”

    “是什么？”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鼻厮傻谋砬橛行o奈，還有點苦澀：“到底是同胞兄弟，難道真的讓我看著他這么煎熬下去么，看著他到死也要守著這些秘密，讓你一直誤解他？”

    顧瑤沒接茬兒。

    秦松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要是按照祝盛西的計劃進行，“傻白甜”顧瑤被蒙在骨子里，等到祝盛西開始將整個局推向最后一步的時候，她一定會無法諒解，覺得他很恐怖，很可怕，就好像祝盛西找人教訓徐爍之后，顧瑤很快提出分手。

    等到將來，“承文地產(chǎn)”和“江城基因”做的那些勾當浮出水面，顧瑤一定會覺得天崩地裂，覺得身邊的人都瘋了。

    但無論如何，顧瑤自己會沒事。

    這就是祝盛西要的結(jié)果。

    秦松繼續(xù)道：“祝盛西的計劃原本很合理，但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你在心理分析上的能力，在這個過程里你一定會有所察覺，當你身邊的人一個個露出真面目的時候，你也一定會自問，為什么他們可以瞞過你，在你失憶前你不可能一無所知，你也一定知道一些事?！?/br>
    “我的確很早就開始懷疑了?！鳖櫖幷f：“我還記得，陳宇非在天臺綁架人質(zhì)的那天，是你帶我去的現(xiàn)場，當時王盟也在。你是故意安排我去的？”

    “其實在陳宇非的案子出現(xiàn)之前，我就已經(jīng)在考慮讓你想起一些事了，那段時間，祝盛西的病情有了新的變化，可能一年都撐不下去了。我不知道該找誰商量，便去監(jiān)獄見了蕭醫(yī)生?！?/br>
    蕭繹琛？

    顧瑤問：“你征求了我父親的意見？”

    秦松說：“他沒有直接告訴我應該或是不應該，他只是說，這件事很難選，如果你一直想不起來，以無辜者的姿態(tài)生活著，他作為父親固然高興，可是將來有一天被你發(fā)現(xiàn)了真相，以你的性格脾氣一定會找人算賬，你會很生氣、痛苦、憤怒，這又不是他希望看到的。我后來想，蕭醫(yī)生不愿意看到的事，祝盛西也一定不想看到?！?/br>
    說到這里，秦松嘆了口氣，順手拿走顧瑤手里的杯子，去續(xù)了半杯溫水，折回來時又道：“二十幾年前，我們兄妹幾人被迫分離，我運氣比較好，被親生父親領(lǐng)走，祝盛西和杜瞳就倒霉多了，不僅進了孤兒院，偏偏還是立心，要不是你救了他們，我們兄妹也沒有機會重逢。我能為他們做的事不多，僅僅這一件，我既然力所能及，便答應他了。我希望你不要怪他，說到底他也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盡最大的能力去保護你，這份心意是寶貴的，不管你看不看得上。或者你不如問問自己，徐爍能為你做到這一步么？那個能為你舍棄一切的男人，已經(jīng)沒多少時間了。”

    顧瑤離開心理診所的時候，只簡單交代了秦松幾件事，還落下一句：“我以后不會回來了，我辦公室里的東西你隨意處置吧?！?/br>
    秦松沒有挽留顧瑤，他知道總有這么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