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后來呢？”

    “后來啊，大概就是‘立坤’的人想方設(shè)法的要證明阮時秋有反社會傾向，而且她就是想殺了盧泓，但是沒辦法，事實就是事實，盧泓雖然成了植物人可是命還在，而且當時只有阮時秋一個人的證詞，再根據(jù)現(xiàn)場的證據(jù)，說明兩人當時都動過手，所以‘立坤’這招沒奏效。哦，不過‘昭陽’那邊原本是想幫阮時秋打成‘正當防衛(wèi)’的，也沒成功，最后雙方是兩敗俱傷，盧泓到現(xiàn)在還靠呼吸機活著，阮時秋也坐了三年牢。”

    顧瑤越聽越覺得不對“這事應(yīng)該另有內(nèi)情吧？”

    秦松應(yīng)道“我也覺得有，不過那時候我問你，你總是轉(zhuǎn)移話題，我還跟你開過玩笑，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在幫阮時秋隱瞞。”

    顧瑤一怔“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阮時秋的檔案夾是空白一片的事，秦松應(yīng)該不知道，他們都有給患者保守秘密的義務(wù)，就算是其它心理咨詢師問起來也不能說，更不可能會看對方的檔案夾。

    秦松說“因為當時陪阮時秋去自首的人，就是你啊！”

    什么？！

    顧瑤愣住了，再一抬眼，剛好遇上紅燈。

    她很快踩了一腳剎車，將車子安穩(wěn)地停在斑馬線后。

    “是我陪阮時秋去的？”顧瑤不能置信的問，同時又想起剛才顧承文的電話，和阮時秋來時說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所有信息都在告訴她，三年前的阮時秋真的很聽她的話。

    那么，三年前的她，是出于自己對阮時秋的關(guān)心，所以陪她去自首，還是先和阮時秋的父親阮正新商量過？

    這個疑問一冒出來，顧瑤很快就否定了后者。

    不，她不可能和阮正新商量的，那個時候阮正新應(yīng)該還不知道這件事，否則陪阮時秋去自首的人就會是“昭陽”最厲害的金牌律師，而不是一個心理咨詢師。

    按照一個人犯案后的心理推斷，阮時秋當時一定很害怕，畢竟她只有十六歲，不管傷人是故意的還是被迫的，她腦子都會很亂，需要找人幫忙，而阮時秋想到的就是她。

    還有，三年前她還沒有失憶，也就是說她很清楚顧承文過去的為人，父女關(guān)系肯定存在隔膜，所以連帶顧承文生意上的朋友阮正新，她都會心存戒心，不可能還去跟阮正新商量。

    顧瑤剛想到這里，綠燈亮了。

    她開出路口，繼續(xù)追問“也就是說，阮時秋和盧泓是怎么發(fā)生爭執(zhí)，又是怎么把人打傷的，原因是什么，這些事我應(yīng)該是知情的？”

    秦松說“嗯，按理說是這樣沒錯。不過你的嘴太嚴了，我想八卦都八卦不出來，剛才說的那些都是我從媒體上看來的。哦，對了，那時候蒲明妍就跟瘋了似的，整個人都失去理智了，經(jīng)常利用自己媒體人的身份公開聲討阮時秋，還呼吁社會，要引起所有家長重視，說什么不要因為一個人的年紀就低估她的智商和破壞力。當時蒲明妍還在自己的公眾號寫了一篇文章，標題就叫‘不要誤認為孩子的世界就是純潔的’。不過你也知道，新聞這東西就是一陣風效應(yīng)，這案子過了沒多久就出了更轟動社會的事件，大家的注意力很快就轉(zhuǎn)移了，就說去年吧，一個十三歲的小女孩因為嫉妒同窗長得比她漂亮就把那個女孩殺了分尸，這事才叫人觸目驚心吶，相比之下，阮時秋打傷盧泓最多也就是兩個十六歲的小情侶打架，下手沒分寸，還能引起多久的關(guān)注，人啊都是健忘的。”

    接下來那一路，秦松就像打開了話匣子，一直念叨著不要低估未成年的犯罪能力，不要以為這些孩子頂著一張張稚嫩的臉，骨子里就一定住著小天使，也許是小惡魔投胎了呢？

    直到明爍事務(wù)所所在的寫字樓近在眼前，顧瑤將車子停到路邊停車位，這才將秦松打斷“沒有無緣無故的天使，同樣，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惡魔。你我都是心理咨詢師，應(yīng)該知道，惡魔是可以被制造出來的，它不會憑空存在。”

    秦松說“你是想說這些未成年人出了問題，家長、生長環(huán)境和教育才是根源。”

    顧瑤將車熄火，接道“咱們接觸過那么多刑事案和患者，有幾個是天生犯罪人？就算是，也需要大量的后天因素堆砌，冷漠、暴力的父母，惡劣的生長環(huán)境，長期巨大的壓力，自我封閉的性格，扭曲的教育方式，這些都是惡魔制造流水線上的幫兇。”

    秦松嘆了口氣“也是……不過話說回來，像是阮時秋這么聰明的姑娘，一般人還真教不了她，有一次她來診所找你，你剛好晚回來幾分鐘，我就找她聊了幾句，嘿，這姑娘說話可真夠講究的，難怪十六歲就考上大學(xué)，也就你才有辦法和她聊到一塊兒去，還讓她那么依賴你……”

    顧瑤已經(jīng)下了車，正往事務(wù)所走，聽到這話不由得頓住“你剛說什么，阮時秋智商很高么？”

    “是啊，誒，你還記不記得，你離開協(xié)會之前，協(xié)會曾經(jīng)代表你和一所大學(xué)簽了個開課協(xié)議，阮時秋當時考上的就是那所大學(xué)啊，那學(xué)校是要提前面試的，還是你跟她一起去的，就是因為那次面試，你才認識了那學(xué)校的老師，后來才聊到了開一門心理學(xué)的課啊。”

    還有這段淵源？

    這么說，阮時秋當時對她的信任度真的算是很高了，連選大學(xué)這么重要的事都是她陪著一起去的，而不是阮時秋的父母。

    可是今天，阮時秋卻和她說了沒幾分鐘的話，就憤而離席，臨走前還撂下那樣幾個字——“你真讓我惡心”。

    等顧瑤結(jié)束了和秦松的通話，坐著電梯上樓，她還在回想著阮時秋和她都聊過什么。

    前面在提到“祝盛西”和“失憶”的時候，阮時秋都很自然。

    直到阮時秋說了一句“你越來越像是那些成年人了”，她回道，如果按照年齡劃分，她們都是成年人。

    這話似乎直接刺激了阮時秋，阮時秋非常排斥自己也是個“成年人”，還說她因為失憶連有趣的人格都失去了。

    緊接著，阮時秋就要走。

    她在門口追上阮時秋，說到了這樣一句“你家里人很關(guān)心你，剛才我父親還給我打電話，讓我和你聊聊。”

    阮時秋當時的表情，就好像看到了一個怪物，眼神里除了不可思議，就是厭惡。

    然后，阮時秋就說了那六個字“你真讓我惡心。”

    如今想來，令阮時秋感到“惡心”的應(yīng)該是她在這句話里透露出的人際關(guān)系，一個是阮時秋的家里人很關(guān)心她，一個是顧承文拜托她和阮時秋聊聊。

    按照前面的種種跡象推斷，阮時秋和家人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非常的糟糕，當阮時秋遇到麻煩時第一個求助的不是律師出身的阮正新，而是心理咨詢師，阮時秋報考大學(xué)需要提前面試，應(yīng)該也沒有和家里打招呼。

    而她和顧承文的關(guān)系有隔膜，這一點恐怕阮時秋也是知情的。

    所以阮時秋才會想不到，事隔三年，物是人非，她不僅失去記憶，還連過去那份相知的心意也一并丟掉了，如今還變成了那些“成年人”。

    換句話說，阮時秋說的那句“你真讓我惡心”，針對的不僅是她，還包括所有“成年人”。

    而且秦松說得也沒錯，阮時秋的確很聰明，和這個姑娘聊天需要一點技巧，絕對不能直來直往。

    今天這初次接觸，算是失敗了。

    顧瑤一邊想著一邊心不在焉的推開事務(wù)所的門，一腳剛踏進去，人就愣住了，隨即又回到門邊，按了一下門鈴。

    前臺的青青很快出來迎接，見到是顧瑤還愣了一下“咦，姐，你怎么不直接進來啊，找徐爍哥還是找小川哥？”

    顧瑤一頓，問“徐爍在么？”

    “在，不過不知道他睡醒沒。”

    “哦，那我找小川。”

    顧瑤話落，就來到小川的房門前，敲了敲門。

    小川的聲音傳了出來“誰啊，進！”

    顧瑤推開門，屋里的小川登時愣了“誒，姐，你怎么來了？”

    顧瑤笑了一下“打攪你了。”

    小川頓時有點受寵若驚“說什么打攪啊，姐，你怎么突然變得這么客氣了，快進來坐！”

    顧瑤進屋找了張椅子坐下，很快就道出正題。

    其實她今天除了是想把余下的幾篇日記拿回去，還有兩件事想讓小川幫她查查，一個是江城第一醫(yī)院一個姓蕭的醫(yī)生，另一個是阮時秋的案子，最好是把當時八卦小報上的，各大媒體上的相關(guān)消息都扒出來。

    顧瑤說完，小川就飛快的在鍵盤上cao作起來。

    顧瑤跟著補充了一個時間“這位姓蕭的醫(yī)生，我現(xiàn)在可以確定的是他二十年前在這家醫(yī)院，但現(xiàn)在不在。”

    這就有點難了，二十年前網(wǎng)絡(luò)還沒這么發(fā)達，這家醫(yī)院當時有沒有官網(wǎng)都成問題，很有可能人事資料只記錄在醫(yī)院的檔案室，要是后期沒有錄入到電腦里，小川的技術(shù)就算再高，也不可能黑得到。

    這回，連小川都皺起了眉頭。

    但他還是跟顧瑤保證道“姐，你先把心放肚子里，只要這個人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照過哪怕一次面，我都有機會把他找出來。”

    顧瑤笑了“好，那就麻煩你了。”

    小川卻有點像是不認識她似的“你今天怎么了，老跟我客氣。”

    顧瑤沒說話，自然也不會告訴小川，前一天就是在這里，徐海清和她聊過一次。

    無論徐海清的猜測和擔憂在她看來是不是子虛烏有，她想她都應(yīng)該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畢竟已經(jīng)引起了誤會。

    或許，待會兒見到徐爍，她把余下的日記要過來，然后就要和他保持距離。

    何況徐爍要調(diào)查他父親的案子，她幫不上忙，她要調(diào)查自己的過去，等日記交給她之后，徐爍這里能做的也很有限了。

    他們之間的交集也應(yīng)該畫上一個句號。

    現(xiàn)在，因為突然冒出來一個阮時秋，又將她想探尋的過去打開了一個新的突破口。

    阮時秋必然知道一些她的事，但是要讓阮時秋心甘情愿的說出來，勢必就要先爭取到這個小姑娘的信任。

    還有，因為田芳的案子，也令她知道“昭陽事務(wù)所”利用女員工籠絡(luò)大客戶們的骯臟手段，“昭陽”又是阮正新創(chuàng)立的，那么這件事或許阮時秋也是知情的。

    這會不會就是阮時秋惡心“成年人”的原因之一？

    當時在介入田芳案的調(diào)查時，顧瑤和徐爍曾經(jīng)一起去過“江城基因”在郊區(qū)的別墅，后來得知“昭陽事務(wù)所”利用女員工籠絡(luò)客戶的事，知道田芳是這里面的一枚棋子，還被派去接近連啟運。

    直到田芳的案子水落石出，田芳無罪釋放，臨走前，是田芳親口告訴的顧瑤，一開始牽線讓她認識連啟運的人就是杜瞳，因為連啟運在出賣“江城基因”的商業(yè)機密，所以杜瞳派她出馬要從連啟運那里拿到關(guān)鍵證據(jù)……

    最初在聽到這些真相時，顧瑤還沒有細想，只是因此分析出杜瞳或許就是祝盛西的meimei，日記本的主人。

    如今再仔細探究，這里面隱藏的文章似乎不僅于此。

    “昭陽”給女員工和大客戶們牽線，杜瞳竟然摻和了一腳。

    這件事顧承文知道嗎？

    顧承文和阮正新是多年的生意伙伴，“承文地產(chǎn)”的法務(wù)問題都是讓“昭陽”來處理，足可見兩方的信任度。

    律師往往是知道一個企業(yè)家所有秘密的忠實伙伴，所以生意人哪怕是換老婆，都不會隨便換律師。

    也就是說，顧承文多半是知道“昭陽”的內(nèi)幕，就像“昭陽”也一定熟悉“承文地產(chǎn)”的商業(yè)機密一樣。

    思及此，顧瑤又想到三年前的自己。

    她那時候恐怕也是知道的，而且仍舊處于厭惡顧承文的狀態(tài)。

    所以，阮時秋才會在知道阮正新的所作所為之后，和她有了共情心理？

    到這里，所有邏輯都解釋通了。

    顧瑤的思路也跟著打開了，只是心里卻也越發(fā)的沉重起來。

    她不由得嘆了口氣，抬手輕撫著額頭。

    小川見狀，問“姐，你怎么了？”

    顧瑤閉上眼，輕聲道“沒事，頭有點疼。”

    與此同時，門外就忽然傳來一道男人低沉的嗓音。

    “川兒，你們中午叫外賣了嗎，給哥拿點……”

    說話間，人也走到了門口。

    顧瑤下意識抬起眼。

    徐爍整個人懶懶散散的戳在那兒，眼皮子還沒扒開，頭發(fā)亂的像是草窩，身上的居家服愣是揉成了抹布。

    這一照面，徐爍愣住了。

    他沒想到顧瑤竟然也在。

    “你怎么來了？”

    顧瑤正要開口，徐爍就又“哦”了一聲，抬手撥了撥頭發(fā)，轉(zhuǎn)身說，“對了，你是來要日記的，等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