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好。天快亮了，咱們再梳理一遍證據(jù)。”

    兩人再度回到實驗臺前，采集過樣本的斷臂已經(jīng)被程維封存起來，保證它不受到外界環(huán)境的影響和污染，實驗臺上擺放的是已經(jīng)檢測過的樣本、照片和檢測報告。

    程維先指向切口照片，說“兇徒下手的地方是肘關節(jié)部位，根據(jù)刀口推斷兇器應該是輕便薄刃的銳器，而且斷面干凈利落，在骨質(zhì)主桿上形成槽狀缺損和密集的環(huán)形排列細鋸齒，同時軟組織里還檢測到一點潤滑油的成分。這些都說明，兇器是電鋸?！?/br>
    電鋸？

    下手的地方還是關節(jié)。

    徐爍皺著眉，腦海中快速過濾幾種可能性，跟著說道“這么說來，兇徒應該對人體生理結(jié)構(gòu)比一般人的認識要深，而且手法熟練，也許不是第一次動手，可能是電工、木工或醫(yī)生?！?/br>
    “根據(jù)目前的判斷，我認為電工的可能性更高。”

    程維繼續(xù)說“雖然斷臂的皮rou已經(jīng)風干，但是從上面依然可以繩索捆綁過的痕跡，根據(jù)這種痕跡的還原推斷，死者當日應該是被人反手綁住，所以手腕上的勒痕比較嚴重?！?/br>
    “這只斷臂上粘粘了一點不屬于死者的組織，經(jīng)過化驗后證實是夏蟬的尸體?！?/br>
    徐爍點了下頭“我父親遇害的時間的確是夏天。”

    “夏蟬的尸體和斷臂上還沾染了一些泥土樣本，我已經(jīng)化驗過，并且和江城幾個地方的泥土特點進行過比對，證實案發(fā)時是在南區(qū)。”

    南區(qū)？

    徐爍仔細回想了一下，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劉春是在北區(qū)地界上發(fā)現(xiàn)的徐海震的遺體。

    “你確定？”

    “確定，你看，這些泥土樣本已經(jīng)滲入到傷口里，和皮rou連在一起，根據(jù)目前的形態(tài)判斷，應該是斷臂切下之后第一時間沾上了這種泥土。這種泥土樣本是南區(qū)這幾個地方特有的，早年這里曾經(jīng)建過一個化工廠，化工廠污染了附近的水源，連那里的泥土也和別的地方不一樣，原本就帶著一點毒性，而且酸性很大?！?/br>
    程維提到的化工廠，徐爍也知道，他們都是在江城長大的，自然也關注過這方面的消息，有一段時間電視里經(jīng)常播放關于化工廠的新聞，一開始是吹噓，說江城也有了一座世界級的化工工廠，是江城之光，后來過了一些年，這個化工廠又被查封了，新聞里又開始大肆報答這座工廠對南區(qū)市民健康的危害等等，政府已經(jīng)開始進行環(huán)境治理。

    想到這里，徐爍喃喃道“也就是說，我父親的遇害地點是在南區(qū)廢棄的化工廠附近?！?/br>
    程維跟著說“如果是化工廠，兇徒很有可能是經(jīng)驗豐富而且懂一點人體結(jié)構(gòu)的電工。”

    徐爍半晌沒有言語，腦海中正在飛快的過濾名單。

    這幾年，他已經(jīng)將一直跟著顧承文的那些人的背景和身份調(diào)查清楚，而這里面做過電工，又有處理尸體經(jīng)驗的，就只有一個人——人稱金爺?shù)慕鹬侵摇?/br>
    徐爍緩慢地深吸一口氣，將胸腔中翻騰的怒火壓了下去。

    這時，程維剛好抬眼，發(fā)現(xiàn)徐爍的頜骨上浮現(xiàn)牙關要緊的痕跡，便問“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徐爍搖了下頭，睜開眼，說“對了，斷臂被發(fā)現(xiàn)之后，掌心一直攥著一個小塑料包，里面有些粉末，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些粉末應該是毒品?！?/br>
    程維很快拿出他做好的檢測報告，遞給徐爍“你猜的沒錯，這里面是苯、丙、胺、類、興奮劑的粉末?！?/br>
    徐爍快速掃過報告里的成分比例，同時說“苯、丙、胺、類興奮劑有的為液體，有的為硫酸鹽和鹽酸鹽的粉末，顏色各異，如果純度不高，外表便會呈現(xiàn)結(jié)晶，也就是俗稱的‘冰、毒’。但在這個小袋子里的，粉末的細膩度極高，而且顏色純白，說明它在制作工藝和提取上，都已經(jīng)超越了前者。”

    但這并不是最令人震驚的地方。

    苯、丙、胺、類興奮劑這種毒品出現(xiàn)在二十一世紀初，吸食它后產(chǎn)生的效果足以讓癮君子們趨之若鶩、傾家蕩產(chǎn)，所以它也很快就取代了二十世紀流行的幾大毒品，比如嗎啡、可|卡|因、海|洛|因等等。

    而且，這個小塑料袋里的苯、丙、胺、類興奮劑粉末還是十年前留存下來的證據(jù)，這說明有個制毒集團在十年前就具備了這樣的高提煉技術。

    那么現(xiàn)在呢，經(jīng)過了十年的升級，加上更新的新型毒品的誕生，這個制毒集團如今的技術和規(guī)?？峙乱呀?jīng)不堪設想。

    要支起這么大一攤生意，一定從上上下下，從底層制毒、原料到上層分銷，各個環(huán)節(jié)必然都要打通，小到一個制毒作坊，大到一個龐大的網(wǎng)絡銷售群，這里面必須要分工合作，管理有序，還需要一個光鮮的門面做掩護。

    想到這里，徐爍的頭皮已經(jīng)開始發(fā)麻。

    試問，江城最出名的是什么產(chǎn)業(yè)？

    呵，人人都知道，是醫(yī)療和藥業(yè)。

    不到早上九點，徐爍就離開了江城醫(yī)科院，他將程維做好的報告副本一并帶走，臨走前將徐海震的斷臂托付給程維。

    徐爍的身體已經(jīng)非常疲憊，但精神卻很亢奮，起碼證實了這一趟沒有白跑。

    這只斷臂是他父親徐海震生前留下的唯一證據(jù)，徐海震將這只斷臂交給了李協(xié)警，李協(xié)警卻沒有上交，還將斷臂轉(zhuǎn)而交給豐正輝，這就說明徐海震當時已經(jīng)查到了關鍵信息，他不能打草驚蛇。

    徐海震一定和李協(xié)警囑咐了要妥善保管斷臂，以及斷臂手掌中緊緊握住的苯、丙、胺、類興奮劑粉末，斷臂上的證據(jù)和粉末的指向都意味著在江城背后隱藏著一個巨大的利益集團，這些人敢販毒，連刑警隊隊長都敢動，還有什么不敢做的，單憑一點點送出去的粉末絕不可能將其瓦解。

    李協(xié)警將斷臂交給豐正輝，接著就遇害了，在那之前他必然也對此有預感，那些人很可能是在他帶走斷臂時就發(fā)現(xiàn)了他的行蹤。

    幸而豐正輝的母親當時已經(jīng)改嫁，兇徒大約也聊不到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有本事將斷臂藏起來，所以才沒有節(jié)外生枝。

    也虧了豐正輝這么多年都能沉住氣，對此只字不提，直到生命走到盡頭，才將斷臂拿出來，而且確保不會牽累到其它人。

    想到這些，徐爍腳下再度踩實油門。

    他心里藏著憤怒，關了十年，不敢翻出來，一旦出閘必然視同猛虎。

    他無數(shù)次的告誡自己，沖動是魔鬼，不要意氣用事，不要被變成被憤怒cao縱的傀儡，不要逞一時只能，給父親翻案勢必要抽絲剝繭，每一步都要穩(wěn)，一片一片剝開真相，探索藏在最深處的要害。

    是的，在那之前，即便他已經(jīng)明白了真相如何，也不能輕舉妄動。

    證據(jù)，一切都要跟著證據(jù)走。

    徐爍的情緒漸漸安定下來，車速也跟著降低，車子剛剛經(jīng)過江城醫(yī)院的門前，正準備往事務所開。

    這時，他的手機忽然響了。

    是一個陌生號碼。

    徐爍定睛看了兩秒，將電話接起。

    對面出現(xiàn)一道令人意外的男人聲音“我是祝盛西?！?/br>
    只有五個字，透著疲倦。

    徐爍倒是有點意外。

    這要是換做以前，徐爍可能還會“寒暄”幾句，但眼下他卻沒這個心情。

    “有事？”

    祝盛西也沒有廢話“有沒有時間，見面聊聊?！?/br>
    聊什么？

    徐爍面色不善的挑了挑眉。

    當然，祝盛西絕對不會在電話里聊，他怕錄音。

    徐爍很快就想起前一天偶然在電臺里聽到的新聞，祝盛西被送進了江城醫(yī)院。

    “你現(xiàn)在在江城醫(yī)院？”

    “對，1605病房。”

    徐爍沒應，直接切斷電話。

    隨即掃了一眼空蕩蕩的路面，快速轉(zhuǎn)動方向盤，將車子做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回轉(zhuǎn)，開往江城醫(yī)院。

    幾分鐘后，1605病房門前迎來了不速之客。

    杜瞳剛剛離開出去買早餐，還要給祝盛西辦理出院手續(xù)，門口只有男助理一個人在。

    徐爍來時面容疲倦，發(fā)型凌亂，原本定制的一身襯衫、西裝都已經(jīng)皺巴的不像話了，領帶也松垮垮的掛在脖子上。

    男助理一見徐爍，便立刻上前，阻止他再往前。

    “這位先生，請問你找誰？”

    徐爍淡淡掃了男助理一眼，雖然一身邋遢，但周身氣場卻帶著鋒利的棱角“是祝盛西約我來的。”

    男助理一怔，很快說“請你稍等，我先去問問?！?/br>
    誰知男助理剛轉(zhuǎn)身，徐爍已經(jīng)邁開長腿，直接越過他，一把推開病房門。

    男助理急忙要阻止，同時呵斥“這位先生，請你配合！”

    徐爍已經(jīng)進了病房。

    祝盛西就坐在床頭，聽到動靜跟著抬眼，跟著就聞到一股異樣陌生的氣息，帶著十足的壓迫感。

    徐爍就站在幾步外，迎著從窗外透進來的微光，身上帶著一點戾氣，一身風塵仿佛剛從地獄里回來。

    男助理有些慌亂，一邊要將徐爍轟出去，一邊試圖對祝盛西解釋。

    祝盛西卻說“行了，人是我約的，你先出去吧。”

    男助理一愣，有這個行程？他怎么一點都不知道？

    男助理欲言又止的又看了徐爍一眼，心里打鼓，卻也不敢反駁，很快就出了門，同時拿出手機快速聯(lián)系上杜瞳。

    病房的門剛一合上，靜謐的空間里就響起一聲輕笑。

    徐爍漫不經(jīng)心的勾著唇，拉過一把椅子，一屁股坐在病床前。

    “你想聊什么？”

    事實上，徐爍在腦海中已經(jīng)把眼前這個病怏怏的男人揍過無數(shù)遍了，他的情緒還沒能從斷臂的事情中恢復過來，只要一想到父親死前的慘狀和遭受的折磨，隨時都涌起波瀾。

    偏偏祝盛西還在這個時候打電話挑釁。

    呵，這不是找打么？

    當然，徐爍也知道，祝盛西約他不會是為了找茬兒挑釁這么無聊，而且還是選在這個時間。

    所以一坐下來，他便將雙手插進褲袋，想著先聽聽他放什么屁也好。

    而就在徐爍說服自己不要用暴力問候病人的同時，祝盛西也將他這一身狼狽和波動起伏的戾氣盡收眼底。

    隨即，他落下三個字“聊合作?！?/br>
    第93章

    chater 93

    ——聊合作？

    徐爍先是揚了揚眉, 隨即輕笑出聲，那笑聲里夾雜著一點嘲弄, 一點譏諷，仿佛聽到多么有趣的笑話。

    面部線條有一瞬間的舒展，卻又很快收斂。

    他翹起二郎腿，倨傲且背脊筆直的坐在那兒, 這樣說道“你病糊涂了，我建議你轉(zhuǎn)去精神科?！?/br>
    祝盛西沒什么變化，聲音依然很輕, 同時透出一絲堅決“我的合作要求并不過分，也是你能力范圍之內(nèi)的事, 但我卻可以給你你要的東西。”

    徐爍沒有急著反駁，略微思忖片刻, 隨即職業(yè)病就冒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