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天使“墜子”扔的1顆地雷! 抱住! 第81章 天命(二) 何不公全心全意地候在莫三刀床邊, 等他一醒,便通知他:“那瘋子說他的酒錢和那丫頭的診金全算你頭上了。” 莫三刀抓了抓腦袋:“啥?” 何不公拿起舊拐杖在他床邊敲了敲:“就是昨晚上跟你喝酒的那瘋子啊。他說你欠他三頃良田,二間別院, 一爿鋪子, 前不久又借了他白銀千兩, 如今全副身家都被你掏空了, 酒錢和診金只能算在你頭上。” 莫三刀終于反應過來了,想到那人一貫的作風, 抽抽唇角:“他不會……走了吧?” 何不公瞪眼睛:“是啊。” 莫三刀:“……” 莫三刀伸手搓臉,也恨鐵不成鋼地道:“老頭兒啊,你都多大年紀了,就不能長點兒心嗎?” 什么三頃良田,二間別院, 一爿鋪子,還白銀千兩……他白彥怎么不去館子里說書啊? 何不公默默把一物攤到莫三刀面前來, 莫三刀低頭看去,眉頭擰起。 那物正是一紙欠條,上書某年某月莫三刀所欠白彥何物何物,大名押字俱在, 明明白白, 清清楚楚。 莫三刀重新躺回床上去,把被褥蓋好,面露不適:“頭暈頭暈……快給我弄一碗安神湯來。” 何不公似信非信,探手來給他把脈, 發現氣脈果然有些虛浮急躁, 輕哼一聲,拄起拐杖搖搖晃晃地推門而去。 再回來時, 手上湯藥溫熱,床上卻是空空如也了。 何不公:“……” *** 莫三刀站在神仙谷外的大槐樹下,想了一想,決定還是要去一趟武當山。 從神仙谷去武當,要先過洪州,入洪州城,必途徑平縣。莫三刀背著長刀,挎著行囊,在十月十八日這天傍晚,曬著初冬里微冷的夕陽,走在了平縣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這天的平縣沒有廟會,但街市里還是一片繁華,賣rou包的把熱騰騰的香氣扇過來,向他吆喝;賣醬餅的把蓋餅的紗布拉起來,請他來買;賣熱面的、賣餛飩的也各有神通可顯,莫三刀耳朵繁忙,目不暇接,走了一路,在一個悶不吭聲的小販跟前停了下來。 他遞了三個銅板過去,不多也不少。 那悶不吭聲的小販瞅他一眼,下巴往邊上一揚,意思是:挑吧。 人潮涌動,莫三刀把那精挑細選的什物拿在手心里,發了會兒呆。 那是一串甜滋滋,也酸溜溜的糖葫蘆。 兩個月前,他也是像今天這樣,在這里挑了一串糖葫蘆,去茫茫人潮里尋花夢。 現在,他又挑了這樣的一串糖葫蘆,但是,淹沒著花夢的那片人潮,已大到、深到他再也無從尋覓了。 這是他們分開的第十八天了。 斂神上路,莫三刀把第一顆糖葫蘆咬進嘴里,起初是酸,后來是甜,酸酸甜甜交織在口中,莫三刀想起了花夢的臉。 他想起她在月光之下的笑容,想起她在梧桐樹下的眼淚,想起她總是爍亮如明鏡一樣的眼睛,想起那雙眼睛,是如何一次又一次地將自己的呆傻、生澀、莽撞、任性映照進去,融化成一片柔情。 他想到這片柔情,口中的絲絲甜意迅速地向心頭蔓延了過去。 莫三刀把第二顆糖葫蘆咬進嘴里,這一顆,香甜無比。 莫三刀想到了花夢的唇。 她的唇,柔軟,溫暖,像一顆糯糯的、甜甜的糖果,一碰就再也舍不得放。莫三刀想起兩人在天命閣客房里生澀的纏綿,想在兩人在不歸山中漸漸熟稔的深吻……俊臉在光天化日之下極快、極明顯地紅起來,慌忙剎住,不敢再想。 莫三刀把第三顆糖葫蘆咬進嘴里,涌動的人群前方突然傳來一聲若離若即的嬌笑。 莫三刀想起了花夢的聲音。 她的聲音,時而冷冷的,時而傲傲的,時而也柔柔的、暖暖的……莫三刀還來不及想完,猛然一個激靈。 他向先前那記嬌笑聲傳來的方向望去。 阮晴薇穿著一身鵝黃的衣衫,從人潮深處跑過來,到了跟前,背起手向他嬌俏一笑。 “第八十三天了,我終于找到你啦。” 夕陽西斜,照著她柔煦又熱情的眉眼,莫三刀含著那第三顆糖葫蘆,怔怔地睜大了眼睛。 阮晴薇笑容不變。 莫三刀張開嘴,種種思緒,千轉百回,一聲“姑奶奶”終于將要出口,阮晴薇卻已經笑完了。 她笑完,下一件事情便可以開始了。 阮晴薇手一揚,揪住莫三刀耳朵,再搶過他手里的糖葫蘆,徑直便朝他頭上招呼了過去:“我讓你跑!讓你跑!上回是一聲不吭地失蹤兩個月,這回居然敢將近三個月不回家,你是不是皮癢了?是不是皮癢了啊?!” 莫三刀齜牙咧嘴,目瞪口呆,在層層嘲笑聲中左躲右避,嗷嗷大叫,不消幾時,頭上已被打得是直冒腫包。 阮晴薇毫不心軟,邊打邊罵:“知道疼啦?好好的日子不肯過,非要跑去挨人家的刀!什么大破合歡宮!什么新任武林盟主!什么跟花三小姐同進同出同生共死!什么攜手患難情意相投!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啊!……” 莫三刀起先邊躲邊叫,聽到這里,突然間不再躲了,不再叫了,阮晴薇狠打一陣,慢慢停下手來,瞪著眼、喘著氣瞅他:“你怎么不躲了?” 莫三刀垂著頭,頭發亂糟糟地散在臉上,擋住了他狼狽的臉,也擋住了他晦暗的眼。 周遭人影聚集,一層層的人墻把他們圍在中央,莫三刀低啞的聲音響在嘻嘻哈哈的笑聲里:“你接著打吧。” 阮晴薇神情一怔,蹙眉道:“什么意思啊?” 莫三刀道:“你打就是了。” 前來看戲的男人們指點道:“小姑娘,趕緊打吧,這小子保準是背著你在外邊偷吃了!” 前來看戲的女人們附和道:“可不是,瞧瞧他那張臉,眼下是抬都不敢抬了!” 阮晴薇站在這片聲音里,一動也不敢動了。 莫三刀上前一步,抓過她的手,徑直向自個臉上拍去,他的臉突然變得那樣冷,那樣冰,阮晴薇觸電一般飛快把手撤開,踉蹌地向后直退。 莫三刀仍舊垂著頭,立在火一樣的夕陽里。 “是……真的?”阮晴薇一瞬不瞬盯著他,盯著這個她自詡最了解的人。 莫三刀毫不回避:“嗯。” 一層層的人墻驀然爆出一記“噓”聲,阮晴薇臉色煞白,眼里涌起陣陣淚意:“你……你再說一遍。” 莫三刀道:“同進同出,同生共死,攜手患難,情意相投。我,跟她……是真的。” 話音甫畢,一眾看客的驚呼聲跟著一個響亮的巴掌聲墜入耳里,莫三刀腦袋一晃,咬牙忍住臉上一片火燒的痛,抬起眼簾,視野里已經沒有了阮晴薇的身影。 含在嘴里的那顆糖葫蘆爛得沒了形,黏糊糊的,裹著口腔里的血腥味,難吃得嗆人。 莫三刀低頭,“噗”一聲把那糖葫蘆吐在地上,揩掉了嘴角的血漬。 “借過。”莫三刀沉著臉,向堵在面前的人墻說。 人墻不動,只嘴動,莫三刀抬起頭來。 “讓開。” 如火夕照之下,少年目色陰鷙,眼神鋒利,一眾人立刻噤若寒蟬,慌亂退避。 *** 夜涼如水,從層層蕭條的枝椏上潑下來,潑在阮晴薇身上。 今夜的風很大,把水里濃烈的腥味吹來,那味道冷冷的,冰冰的,像是一大片無形的雨,把阮晴薇的心也淋得很冷,很冰。 莫三刀從后走來,在她身后停下,默了半晌,問她:“手還疼嗎?” 阮晴薇單薄的身影在夜色里微微一顫。 莫三刀抬頭,掃了眼天上稀稀疏疏的星星,今晚竟連夜空也這樣冷清,他閉上眼睛,長出一氣,道:“晴薇,我現在有很多話要對你講,你可能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如果你不想聽了,你就喊停,等什么時候你愿意聽了,我再接著告訴你。” 風把頭頂枝椏吹得颯颯搖擺,落在草甸上的條條剪影頓時晃動如槍林彈雨,這場景好生讓人熟悉。 莫三刀深吸口氣:“我見到師娘了。” 阮晴薇一震。 莫三刀望著天上那片寥落的星星:“師娘她沒死。我是說,在我見到她的時候,她還沒死。她是合歡宮的鬼婆婆,就是上回師父救回家里的那個人,你說很老很老,一頭白花花的頭發,背駝得像座山的那個人……她本來很美,也很年輕,是因為生下你,才會變成那個模樣。她一直活著的,在生下你后,一直活在合歡宮,師父在梧桐樹下砌的那座墳,并不是為了祭奠她。” 阮晴薇抱膝而坐,目光一動不動地擱在夜光粼粼的水面上。 莫三刀道:“你之前猜,師父恨花云鶴,與那支白玉簪子有關,是對的,只是那白玉簪子的主人,并不是師娘。那簪子的主人叫月白,是花云鶴的第一任夫人,是師父最心愛的小師妹。咱們的師父,是花云鶴的師弟,白衣劍客,何元山。” 夜風在水面上吹開一層又一層銀白的浪,天上疏星掉落在那浪里,卻無論如何也席卷不去。 莫三刀想起那個遙遠的故事,想起飛云峰上那一場遙遠的大雪,想起十八年前,花云鶴的雙生子被擄走的那一個元宵夜,頓了半天,才一氣往下說去。 他一直說,阮晴薇一直沒有喊停。 直到他說:“師娘臨死前,讓我回來與你解除婚約。” 搖曳不休的一片亂影終于恢復岑寂,莫三刀站在這片默無聲息的樹影里,望著阮晴薇同樣默無聲息的背影,突然間不知道該怎么再說下去。 她沒有喊停,反倒是他停了。 莫三刀抿緊嘴唇,將背在身后的一個包袱拿下來,取出了鬼婆婆的骨灰和離開不歸山前玄鳳所給的那個檀木盒子,他上前一步,彎腰將兩樣東西遞了過去:“這是師娘的骨灰和遺物。” 阮晴薇終于動了,她轉過頭來,冷冷的目光在那兩樣東西上短暫地停留了一下,旋即用力揮手,極厭惡地將那兩物揮開。 莫三刀大驚,忙先去護骨灰盒,另一只手上的檀木盒子則被打翻在地,被風疾吹,一幅畫卷自內嘩啦啦滾了出來,映在月光與水光之中,竟是分外清晰。 莫三刀掉頭望去。 “這些話,都是她教你講的吧。”阮晴薇道。 莫三刀望著那畫,眉頭一點點地擰起來。 “你以前從來不會騙人的。”阮晴薇的聲音響在耳畔,響在她一個人的世界里,“可是現在,你都不敢看我的眼睛。” 風聲響在水面上、枝杪上、草甸上……阮晴薇突然從樹下站起身,半似決絕,半似負氣地掉頭走開。莫三刀木樁一樣釘在那片亂影之下,直到人徹底走遠,也沒有去追。 他定定地看著地上的那副畫,不知過去多久,終于上兩步,將那畫撿起,攤開。 風還在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