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當!”一截碎玉飛墜在地,莫三刀連退幾步,低頭一看,指間夾著的另一截玉佩正如散沙流下。 這塊被毀滅的玉佩,救了他一命。 脖子上有guntang的血滴下來,莫三刀松手,把脖子一擦,強壓心中震愕,冷笑道:“好快的劍?!?/br> 花玊提醒他:“你還有三把刀?!?/br> 莫三刀深吸口氣,他知道,自己縱然再有三把刀,四把刀,也快不過他這一把劍。 “你敢不敢跟我正大光明地比一場?”莫三刀忽然道。 花玊虛眸。 莫三刀道:“你要么也給我一把劍,要么接下我給你的刀。我們用同樣的兵器比一場,才算真正分出高下?!?/br> 花玊眼睫一垂,淡漠道:“那你誤會了,我既不想跟你比,也并不想光明正大?!?/br> 說完,劍招已發。 莫三刀閃身疾避,人已快如豹子,花玊的劍卻密過數罟,掠過雙臂,掠過面門,掠過胸腹,層層疊疊,密不透風。莫三刀焦頭爛額,瞬間身負兩劍,情急之下,慌忙拔下第一把刀,轉身削斷兩條梅枝,明攻花玊,暗襲冉雙梅。 花玊眼力何等之深,劍招何等之快,梅枝才斷,轉眼便被他反掌截下。 莫三刀的身上,也迅速被割開了一道口子。 是花玊用他截下的那條梅枝割開的口子。 下一劍,花玊仍是預備割在他咽喉上。 卻在這時,背心一凜,花玊迅速反身出劍,鏗鏗三聲,打落了三根玉峰針。 還有一個人? 花玊心神一凜,再一轉眼,墻垣下果然漆黑一片,沒有了莫三刀的蹤影。 冉雙梅瞪大雙眼,搶身去追,卻被花玊握住肩膀攔下。 “我來處理?!被ǐT拉開冉雙梅,只身往外,走到院外,忽然又停下,回過頭來。 “我們會有將來的?!睓M伸的梅枝隔在兩人中間,卻隔不斷彼此的視線,花玊定定看著冉雙梅,“你一定要等我。” 一字字,斬釘截鐵。 第6章 青梅(二) 東院,一陣夜風從長廊盡頭掃過,卷亂一地月影,點點的血,斷珠似的墜落在月影上,莫三刀掙開一雙溫暖卻緊張的手,身形一縱,躍下長廊,躲進園圃角落里的樹影底下,昂著頭,咬緊了牙。 那雙手的主人緊忙跟上,于黑影里伸手一摸莫三刀,心下一涼。 自然是滿手的血了。 “三刀……”那人嚇得不輕,聲音已然抖了。 莫三刀閉緊眼,調整呼吸:“趕緊把我的傷口包扎上?!?/br> 那人手忙腳亂,自衣襟里抽出絲帕來,哪里夠,又慌忙抓起自個衣角、莫三刀衣角,撕這撕那。莫三刀含恨:“姑奶奶,你輕點兒聲……” 那人已撕好了,把莫三刀手一拿:“你忍著點兒??!” 這一拿,疼得莫三刀失聲。 半晌,總算弄好了,有驚無險。莫三刀靠在石壁上,長出一口氣:“你怎么來了?” 風吹樹搖,斑駁的月光雨點兒一樣打在身邊人臉上。跟莫三刀一樣,這張年輕、秀美,就連眼睛,也是一樣的琥珀色,一樣的熱情、明亮。但這張臉的主人,是個亭亭的少女。這少女叫阮晴薇。 “你都兩個多月沒回家了,我再不來,你還認得我嗎?” 莫三刀此刻還是花玊的臉,阮晴薇伸手把他臉上的面皮一撕,扔到一邊去。 “這張臉太可恨了?!?/br> 莫三刀啼笑皆非:“姑奶奶,這下我倆更出不去了?!?/br> 正說著,忽然一陣說話聲從長廊那頭傳來,阮晴薇掉頭去看,卻被莫三刀一把拉回。兩人屏氣噤聲,縮在廊底的一團黑影里,聽得那聲音越來越近,一個道:“大小姐難得回府一趟,何不多住上幾日,四小姐近來總是怏怏不樂,我們底下人不敢多嘴,就盼著您來,幫著寬慰寬慰?!?/br> 腳步聲徐徐走近,廊里沉默半晌,響起一個溫厚的婦人聲音:“四妹的心結,終不是你我能解開的,既不能解,又何苦頻頻去揭她的疤?我看她在我那兒時,倒也還好,這府中雖清凈,卻也憋悶,與其拘著她,還不如多放她出去走走,天下這兒大,總能讓她遇見一個有緣人吧?” 先前那人一嘆。 婦人停下,道:“就送到這兒吧,我屋中自有丫鬟伺候,倒是父親那邊還需人來打理,嬤嬤且去忙吧。” 那人應道:“是?!贝故淄讼铝恕?/br> 待婦人走遠,莫三刀拿胳膊捅了捅阮晴薇,下巴往上一揚,壓低聲兒:“知道這是誰嗎?” 阮晴薇眨巴眼睛:“誰啊?” 莫三刀挑唇:“我倆的救命恩人啊?!?/br> 莫三刀原先的設想是,阮晴薇打頭陣,入廂房打暈一眾丫鬟,自己咬咬牙,趁亂閃入屋內,挾持那嬤嬤口中的“大小姐”——也就是此刻端坐在妝奩前,望著銅鏡,神閑氣定的蓬萊城城主夫人冉雙荷。 這一幕,顯然與他先前的設想不符。 “夫人倒是好定力。”莫三刀捂著傷,勾著腰,隔著三步看鏡前人,冷笑。 冉雙荷對鏡摘耳環,淡淡道:“我也算是半個花家人,平生見的最多的就是刺客,早已見怪不怪了。”耳環摘完,扔進妝奩,轉頭過來,這一看,神色頓變。 莫三刀身上痛,也不管了,上前一步走到離妝臺最近的一把交椅上坐下,再一看冉雙荷,臉也是一變。 他變,卻是因為冉雙荷看他的眼神太古怪了。 “夫人?”他皺眉,一喊。 冉雙荷似乎一震,回了神。 這檔口,阮晴薇已處理完外邊的小丫鬟,鎖了門閃身入內來。冉雙荷再把她一看,蛾眉越發蹙緊,險些再次失神。 “你們是什么人?”她沉聲發問,神情竟不鎮定了。 莫三刀在椅子上喘了幾口氣,一笑道:“夫人寬心,我倆俱是好人,只謀財,不害命。噢,不,現下也不謀財了,只求夫人能賞分薄面,送我倆出這府門?!?/br> 說完,阮晴薇的匕首已擱在了冉雙荷的后頸上。 冉雙荷垂眉瞥了眼那匕首,微冷目光射向莫三刀,慢慢道:“你未免太自作聰明了?!?/br> 莫三刀雙眉微揚。 冉雙荷道:“傷你的人,是花玊吧?” 莫三刀道:“是。” 冉雙荷道:“既然如此,那縱使你綁了十個我,也出不了這座府邸的?!?/br> 莫三刀聽來甚覺刺耳。可是轉念一想,適才花玊出手時,何其之狠,何其之快,半分余地也無,顯然是想迅速結果了自己——畢竟今晚的自己,發現了一個難以活著帶走的驚天大秘密。 冉雙荷一瞬不瞬地看著他,開口道:“你讓這位姑娘把刀放下,我問你三個問題,你如實回答,答完,我替你想一法子,保你們全身而退?!?/br> 莫三刀將信將疑,與阮晴薇對視了一眼。 阮晴薇輕輕搖頭,表示不可信。 莫三刀卻不以為然,他又看向冉雙荷,昏黃燈光底下,她的眼神明亮、坦蕩、冷靜,這樣的眼神,動搖了莫三刀的心。 “晴薇,把刀放下。”半晌,莫三刀吩咐道。 阮晴薇柳眉一皺。 莫三刀道:“放下吧?!?/br> 阮晴薇撇著嘴,不情不愿地把匕首撤了。 莫三刀看回冉雙荷,挑唇:“夫人如何對我這么感興趣呢?” 她總是在看他,用不同于看陌生人的眼神在看他。莫三刀已經發現了。 冉雙荷微微一笑:“你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br> 光影里,她的笑溫柔而哀傷。莫三刀心中莫名一澀,清了清嗓子,張口道:“夫人問吧。” 冉雙荷道:“你與這位姑娘,是兄妹嗎?” 莫三刀道:“不是。她是我師妹?!?/br> 冉雙荷眼睫微顫,繼而一笑:“你們倒是挺相像的。” 莫三刀也笑:“的確很多人這么說過,可能是……好看的人總是相像的吧?”說完,向阮晴薇一眨眼。 阮晴薇哼笑。 冉雙荷眼底也不禁蕩開一絲笑影,片刻,又問道:“你方才說,你與這位姑娘是師兄妹,敢問師承何人?” 這一問完,莫三刀與阮晴薇臉上的笑俱是一僵。 冉雙荷盯著莫三刀,目光灼灼。 莫三刀強扯唇角:“家師遁跡藏名多年,即便我說出來,夫人恐也不知。” 冉雙荷執著道:“請教尊名。” 莫三刀見躲不過,又不愿撒謊,只好道:“阮岑?!?/br> 冉雙荷眼里一黯。 “夫人還剩最后一問?!蹦短嵝训?。 冉雙荷沉默許久,再一次看向莫三刀,黯淡的雙眸里重又亮光瑩然,但光卻極薄,像晚冬時,湖面一觸即碎的冰塊。 “你,可認得合歡宮的鬼婆婆?” 鬼婆婆? 莫三刀眉一皺,搖頭。 冉雙荷眼里的那道光,徹底碎了。 莫三刀道:“夫人,你的問題已問完了?!?/br> 冉雙荷坐在繡墩上,垂下的眼睫掩蓋住了眸中的光,莫名的,她整個人都像被掩蓋住了一樣,單薄,黯淡。 “眼下花玊既然在查你們,便一定在府中各個出口布下了埋伏,花家刺客拿人的功夫,你們心中有數,何況一個人現在還帶了傷,脫身的機會,實在難有。我明日回蓬萊城,你們可先在外間歇一宿,等到天明,藏身在我隨行的箱子里,與我一道出府。” “出府后呢?”阮晴薇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