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首輔萬清兼工部尚書; 次輔殷姮兼戶部尚書; 群輔刑部尚書; 群輔楊士冼兼戶部侍郎; 群輔蘭沁禾兼兵部侍郎。 原來的禮部尚書年紀大了,告老還鄉,于是由刑部補進來,他原先是王瑞的門人,王瑞走了,便順理成章到了殷姮這派。 從內閣之中就能看出西朝的政黨勢力:三分萬,兩分殷。失去了王瑞后,殷姮處境頗艱。 此時萬清正戴著叆叇,雙眉緊皺地看一封北方來的急遞,看完之后她遞交給了殷姮,面色凝重,“殷閣老,您看一下。” 私下她把殷姮當做小輩,官場上還是要敬著殷姮的。 殷姮接過,快速地瀏覽一遍,繼而臉色微變,詢問萬清,“這件事是不是得立刻商議,然后馬上呈報圣上?” “正是如此。”萬清摘掉了叆叇,擱到一邊,“煩您將這封急遞傳給另外幾位大人看看。” 殷姮應了一聲是,起身先遞給了對面的刑部尚書,再傳給楊士冼和蘭沁禾。 幾人看完,無不驚駭。 北部韃靼果然進犯了! “萬閣老,二十年倭患剛剛肅清,元氣大傷百姓流離,我們經不起大戰了。”刑部尚書首先開口,“下官以為,還是求和為上。” 他是殷黨的人,自然明白此時殷姮管理的戶部是撥不出那么多錢的。 楊士冼也十分為難,按理他是萬黨一派,理應主戰。 可是同時他也明白,這場仗要是強打,那就又得加重賦稅,可三年大稅才剛剛過去,正該是休養生息之際,不能再壓榨于民了。 但若是主和,那就得商量和親的人選,而這個人選很可能就是他的老師——蘭沁禾。 萬清也頭疼萬分,于公她偏向求和,于私她斷斷舍不得自己的女兒。且不說這一路千溝萬壑再難相見,其次蘭沁禾一個和親的郡主會遭受什么待遇也難以想象。 身在官場,有些事實在是千絲萬縷迫不得已。 “可依我之見,西朝開國以來韃靼屢犯邊境,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再不給予痛擊,我泱泱西朝的顏面無存。” 說話的是殷姮。 眾人錯愕,就連蘭沁禾都有些始料不及。 褚秀宮剛剛撥去八十萬,殷jiejie應該知道國庫里是撐不住大戰的,她怎么會主戰? “但是國庫……”刑部尚書也懵了,殷姮管著戶部怎么還能說出這種話? “我去同圣上商議一下,修繕褚秀宮的錢能不能讓大內出一部分。”殷姮盤算著,“前年抗擊倭寇時候進了一批紅衣大炮,軍需方面戰備暫且花不了多少錢,關口是糧草,如果供應二十萬人的軍隊,還能支撐大半年。” “半年之后呢?” 殷姮答,“之前倭寇霸占了海面,導致海上商路不通,三個月前倭寇大敗,現在海上的商路已通。瓷器、茶葉、絲綢、香料、書畫都可以賣往西洋,半年的時間里,我起碼可以籌集到五百萬兩的軍需。” 這句話一出,內閣的氛圍立刻輕松起來。 是了,倭寇橫行太久,導致他們都忘了還能與西洋做交易。 萬清拍了板,“好,那么供給軍需就有勞殷閣老了。關鍵是,這次與韃靼開戰,該由誰領兵呢。” 于是氣氛又沉默了。 春去秋來,蘭國騎那一代的老將都逐漸退了下來,新的將官還未有過歷練,大多年輕著。 蘭沁禾走上前,“下官舉薦江蘇納蘭玨。” “納蘭玨?”刑部尚書道,“我沒有記錯的話,她今年才剛滿二十,何以擔此大任?” “她雖然年輕,但是經歷并不淺薄,且不論秋狩伴駕以及應天府剿匪等,納蘭玨三年前便跟在納蘭忌身邊抗擊倭寇,開山一役正是由她領兵,才抓住了倭寇的首領。其余三沙、南沙等戰役她也功不可沒。”蘭沁禾對著萬清一拜,“下官舉薦納蘭玨領兵抗擊韃靼。” 殷姮立即道,“蒙古不比海上,蘭大人如何知道她是否擅長陸戰?” “她正是在圍剿陸路的匪寇有功后,才被調去了納蘭老將軍身邊。”蘭沁禾答。 “蘭大人這話說的輕巧了,土匪流寇松散無紀,說白了不過是地痞流氓罷了,不成氣候。只要給足人馬,就算是文弱書生也能將他們剿滅。韃靼皆是兇悍的鐵騎,豈是匪寇可以相提并論的?” 殷姮也對著萬清一拜,“下官舉薦古然將軍之子古朔。古老將軍原是駐守西北的猛將,他兒子深得父親真傳,自幼同蒙古各族一起長大,由他擔任領將勢必要比納蘭玨妥帖。” 蘭沁禾和萬清對視一眼,古家是殷黨。 這一戰的領將十分重要,如果納蘭玨不能擔任領將,拿到一場定住乾坤的戰績,那么蘭沁禾之前為她鋪墊的一切都將功虧一簣;相反,如果納蘭玨能擊退韃靼,那么往后十年甚至二十年,她都將成為武官集團的領頭人物,誰也不敢輕易動蘭家。 同樣的,如果古朔能成功,殷黨的勢力就大大上升;若是不能,她就徹底在政黨之爭中處于弱勢。 這不是簡單的找一個人去打仗,更是背后兩大權力中心的較量。 方才殷姮主戰,不僅是為友謀身;更是賣給蘭家一個情面,好引出古朔,為自己贏得一個反轉的機會。 果然,萬清遲疑了。 這個時候萬清是不好立馬答應蘭沁禾的,身為首輔許多事情她不能做出明顯的偏袒,譬如此時,萬清需要蘭沁禾自己去和殷姮爭出個結果。 蘭沁禾了然,轉向了殷姮道,“少年志高是好事,可古朔從未經歷過這么大的戰事。事不經歷不知難,下官就怕他一腔熱血被潑滅,到時候軍心渙散主將又不能穩如泰山,則不戰自潰。” 殷姮揚眉,“蘭大人要是和我論經歷,難道打過兩場仗就叫做經歷?若是這么說來,那被納蘭玨所剿的匪寇們可比納蘭玨有經歷多了。古朔四歲學武,十歲熟讀兵書,十二歲研究陣法機關。”她微微勾唇,面上露出了些好笑,“納蘭玨是何人?十五歲之前在書院只讀過兩本子集,資質平平。十五歲之后離開書院又何曾看過什么兵法?這樣的蠻人當一個先鋒尚可,但要作為主帥,未免太過淺薄。” “紙上談來終覺淺,納蘭玨讀得書確實不如古朔多,但她身上的戰績是實實在在的。馬謖前車之鑒猶在,我們到底是在科考還是在打仗?” 內閣的公署里,萬清主座,下方的兩名女子相對而站,言語之間隱隱有了分庭抗禮的火.藥味。 “蘭大人,”殷姮拔高了聲音,“我們暫且不論納蘭玨打的那幾場小仗是納蘭忌親自部署的、與她并無關系;你就說納蘭玨對韃靼知道多少?一個二十歲的少女,朝廷憑什么相信她?” “我已經說了,就憑如今朝中的年輕將領中,她的經歷最豐,性格最沉穩。” “沉穩?”殷姮失笑,“一個二十歲的姑娘,你跟我說她性格沉穩?” 蘭沁禾頷首,“至少她不會像古朔那樣,孤身踏入什么懸崖峭壁就為了打一只鹿。”她說罷轉身對著萬清再拜,“萬閣老,此事不難看出古朔此人貪功冒進,下官以為還是該由納蘭玨領兵。” 刑部尚書適時站出來幫殷姮說話,“下官不敢茍同,請萬閣老三思。” 楊士冼也跟著站隊,“下官認為蘭大人所言有理有據,理應由納蘭玨領兵。” 萬清看了看左右,最后沉吟道,“軍國大事,還是得由司禮監和圣上定奪。” 她撐著身子起身,“我看今天就到這,麻煩殷閣老和蘭大人各上一道疏,明天同司禮監御前議事的時候,把它拿出來議一議。” 兩人拱手行禮,恭送萬清離開,等她徹底走出公署后,殷姮起身,看向了蘭沁禾。 “沁禾。” 她叫的不是蘭大人,而是沁禾。 聽到這個稱呼,楊士冼和刑部尚書知趣地退下了,由著這兩個關系復雜的人私談。 蘭沁禾回視,“怎么了?” 殷姮上前了幾步,右手拍上了蘭沁禾的右肩,微微偏頭,同她耳鬢私語,聲音輕得微不可聞,“古朔如果敗了,朝廷還要靠我籌集軍餉。” 她說完這句話,又拍了兩下蘭沁禾的肩,接著才走出了公署。 蘭沁禾側身,看著她離開的方向,眸色漸深。 古朔如果敗了,朝廷還要靠殷姮籌集軍餉;納蘭玨如果敗了,蘭沁禾則罪無可赦。 這是勸告。 她皺起了眉,站在原地久久思忖;半晌后才出了公署,朝著外走去。 雖然殷姮成了自己的政敵,但是有些事他們還是站在同一邊的,例如求宮里出一部分的錢修繕褚秀宮。 蘭沁禾從公署出來,回郡主府的時候路過司禮監,順便求見了慕良。 她將今天內閣的事情簡述了一遍,“大抵如此,你看看能不能跟圣上提一下,修繕褚秀宮的錢大內出二十萬,戶部再出六十萬。” 要從皇帝的私庫里拿二十萬,實在有些難度。 慕良思量了一下,謹慎地回答,“去年朝廷剛剛消去了赤字,可大內的錢也并不充裕。前兩日皇后娘娘剛剛過完壽辰,褚秀宮又進了一批秀女,臣還得回去仔細看看賬冊。”說完他又安撫道,“這畢竟是軍國大事,萬歲爺能體諒一定會體諒的,二十萬不行十五萬、十萬,臣看看能出到哪一步。” 蘭沁禾彎著眸子,沖他笑道,“你能跟我保證到這一步,我心里就有底了。” 司禮監畢竟是重地,兩人不好相處太久,她勾了勾慕良的廣袖,壓低了聲音小聲道,“好了,我走了,明日御前見。” 慕良彎腰低頭,“恭送娘娘。” 蘭沁禾擺擺手,和他道別后回去寫舉薦納蘭玨的本章。 翌日一早,在內閣和司禮監的御前議事上,皇帝開口問了,“萬閣老,你們內閣既然主戰,那么抗擊韃靼的主帥選出來了嗎?” “是,”萬清朝前走了一步,彎腰行禮,“這件事臣同殷閣老…” 然而,突變橫生。在老人彎腰低頭的一霎,她整個人向前栽了下去,囫圇地倒在了地上,昏迷不醒。 蘭沁禾一愣,繼而猛地大驚,上前拉住萬清的臂膀,連聲疾呼,“母親?母親?” 殷姮馬上放下手里的本章,“讓開。”她撥開了蘭沁禾,伸手放到了萬清的鼻前。 還有呼吸。 作者有話要說:兵部尚書(抬頭望天碎碎念):好煩,我好討厭那個蘭沁禾,但是因為要一起工作所以不能撕破臉,mama從老家帶來的橘子我分給辦公室同事的時候,還不得不給她一個。好煩……我討厭她……她真討厭…… 第94章 議事被迫打斷,萬清送進了太醫院。 殷姮把床邊的位置讓給了太醫,出去對上了心急火燎又不敢上前的蘭沁禾。 “母親她……怎么樣了。”她忐忑不安地問。 殷姮抿著唇,“不是什么疑難雜癥,說好治很好治,說難治也難治。” “到底是什么?” 殷姮看了眼里屋,扶著蘭沁禾的肩膀讓她借步說話,兩人走到了院外,她才開口,“肝風內動。” 殷姮壓低了聲音,“諸風掉眩,皆屬于肝。這病多因年老腎虧、過度勞倦、七情所傷、飲食不均。不要再讓她通宵達旦了,一到亥時就讓她歇下,哪怕睡不著躺在床上閉眼發呆也好。三餐一定要吃齊,平日里該放手的盡量放放。” 蘭沁禾赫然回想起她剛剛回京師那天去找慕良,在府里看見書房還亮著的燈。 “萬閣老今年五十九了,該好好保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