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水聲漸響,紅燭已滅。慕良靠在了蘭沁禾肩頭,眼中水霧彌漫。 …… 夜中,慕良迷迷糊糊地聽到了什么動靜,他睜開眼,發現身側已經無人。 這會兒天氣有些熱了,床里就沒有放下床帳,他躺在枕上,看見窗前站著一抹筆直的倩影。 蘭沁禾肩上披了件薄薄的外套,她立在窗前,手里捏著一頂茶盅,微微仰頭望著明月。 黑夜月光下,慕良只能看見女子半張臉,那上面眉眼低垂,沒有喜色,平添憂愁。 順利解決了江蘇的反民,可蘭沁禾并不開心。 她聽著窗外的蟲鳴,被月光撒了半身的寒,又抿了口冷透的茶,輕輕嘆了口氣。 片刻,她將茶盅擱在了窗臺上,轉身回床,頓時和慕良四目相對。 蘭沁禾愣了下,很快收斂起了所有悵然,那張冠絕天下的臉上對著慕良露出了溫和的笑意。她快步走到了慕良身前,側坐在了床上,“抱歉,吵醒你了。” 慕良心里一緊,一種說不出來的酸澀漲了起來。 他撐著床起身,擔憂地望向了蘭沁禾,“娘娘還在為皇園一事憂心?” 蘭沁禾垂眸,“近在咫尺,驚心動魄。”如何能說忘就忘。 “娘娘……”慕良呢喃著輕喚,“那些勞役已經得到了安撫,往后三年都不用繳稅,他們心里是高興的,娘娘也不要再過感傷了。” 蘭沁禾聽到這話笑了笑,不再多言,扶著慕良躺下,“我知道的,這件事已經過去了,不會再多想。” 她把慕良當做丈夫、當做家人,有些事可以和他商量,但是有些心緒她不想拿出來煩他。 慕良張了張口,最終還是沉默。 娘娘是個剛強的人,很多時候她其實并不喜歡別人強加干涉。既然如此,他便不說。 …… 第二日蘭沁禾剛到布政使衙門上值就接到了詔令,讓她去一趟巡撫衙門。 到了那里,赫然看見有上差站在大門口,手里拿著一卷明黃的圣旨。 蘭沁酥臉色很不好看,她跪在地上遲遲沒有起來。 見meimei這副模樣,蘭沁禾眼眸微動,大抵猜到了什么。 果然,當她跪下之后,上差便又宣讀了一遍:圣上有旨,江蘇民反,革去蘭沁酥的巡撫一職,遣送回京;江蘇巡撫兼布政使由蘭沁禾擔任。 前一道命令蘭沁禾是猜到了的,后一道讓她震在了原地。 怎么可能,她才剛升了布政使參議,怎么能連升巡撫? “多虧了殷大人在皇上面前死諫,說蘭大人是德才兼備的。圣上一開始不悅,后來被殷大人感動了,這才封您出任巡撫。”上差將圣旨遞給了蘭沁禾,笑呵呵地提醒,“您可不要辜負殷大人的一片恩情啊,蘭撫臺。” 蘭沁禾接了圣旨,一時百感交集。 殷jiejie弄了出民怨,一是為了敲打她辦的官匪勾結一案。 這是在嚴厲地警告她,再敢觸碰王黨的勢力利益,她是吃不到好果子的。 敲打完之后又封她為江蘇巡撫,揉了揉她的腦袋給了安慰。 二是為了讓酥酥回京。 蘭沁禾松了口,眼下江蘇又亂又艱難,酥酥并沒有能力撐起這片要塞,不如趁早離開,免得沾惹禍事。 明打暗護,光從酥酥這一點來說,她也是要感謝殷姮的。 挑撥出民怨,殷姮相信蘭沁禾可以擺平,于是她毫不客氣地著手去做。可蘭沁酥要是繼續留在江蘇,不僅江蘇要完,蘭家也有可能攤上滅族的禍事。這個時候的江蘇,還是需要賢能者撐住的。 小打小鬧可以,大是大非上她終究還是偏袒蘭沁禾的。 自然,封蘭沁禾出任巡撫,不僅是殷姮的意思,更是王瑞的意思,否則這道旨是沒法這么順利下來的。 國難當頭,江蘇不可亂。 暫不提蘭沁禾這里安慰著meimei,替她收拾東西回京,京城里內閣中一片緊張。 六部尚書侍郎坐在公署中辦公,禮部尚書拿著票擬走到了王閣老面前,彎著腰道,“閣老,秋闈的預算已經算出來了,考慮到今年前方要打仗,庫銀緊張,禮部只要八萬兩。” 八萬兩。 王瑞摘下了叆叇,揉了揉眼睛,“這種事情不必問我,你去找戶部吧。” 對方笑了笑,“您是首揆,凡事都還得由您先看過。” “哦。”王瑞點點頭,“秋闈是大事,八萬確實不多,你去問問殷姮,讓她給你批了吧。” “噯。”禮部尚書又去了殷姮的桌前,對著殷姮道,“方才已經給王閣老看過了,這次秋闈一切從簡,禮部只要八萬兩。” 殷姮擱了筆,拿過單子細看了一遍。 確實是一切從簡,比往年都少了很多銀子。可現在別說八萬兩,八千兩國庫都撥不出來了。 “能不能再削減一些。”她問。 禮部一愣,“殷大人,開國以來,秋闈的預算就沒有比這更少了的啊。” 殷姮面露難色,“八萬兩確實不多,若是平常戶部理應批的。可是現在前方軍需耗費巨大,這筆錢實在撥不出來了。” “殷大人,那您說能給禮部撥出多少?” “最多兩萬。” “什么?兩萬!”禮部尚書睜大了眼睛,“兩萬我拿去買筆墨紙卷都不夠!” 他情緒激動,聲音一下子就吸引了整個公署人的注意。禮部的幾個侍郎紛紛圍了過來,“殷大人,我們體諒戶部的難處,這份預算是我們整個禮部算了好幾天才算出來的,比起上一屆秋闈所需減少了近半。您這樣是不是有點過了,還是說如今只顧打仗,就不用考試了?那就請您去跟圣上說,今年這場秋闈我們不辦就是!” “幾位息怒,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 殷姮頭疼無比,若是有錢她自然會批,可眼下實在多一厘都沒有了。 “拿不出錢來,這是你戶部的失職。”對方不依不饒,“當初圣上親口問你,能不能勝任戶部尚書的職責,殷大人那時候是如何回答的?怎么這才過了半年就虧損至此了。” 這句話十分嚴厲,大罵殷姮逞強無能。 國事緊張,這樣壓抑的氛圍持續了太久,俸祿又總是不發,這些官員找到了殷姮做發泄口,竟已有些失去了理智。 這樣吵鬧的環境下,萬清不得不停了筆,她望向了王瑞,卻見他仿若未聞,依舊低著頭做自己手里的事,沒有一點要上前幫殷姮說話的樣子。 萬清皺眉,這是怎么了,殷姮哪里惹到王瑞了? 她不清楚兩人私下的關系,但是不能放任這些人在中堂大吵大鬧,這未免太不成體統。 思及此,萬清站了起來,走到了殷姮的背后,“幾位大人莫急,秋闈是一定要辦的。你們先將單子給我,我一會兒再同殷大人仔細算算,那么大個西朝,何至于連一場考試的錢都沒有啊。” 她笑著,禮部尚書聽她這么說話,便將單子遞給萬清,“萬閣老可得給個期限啊。” “最遲后日,后日一定給你們批復。” “那好。”禮部尚書點點頭,帶著人散了。 殷姮見人散去,松了口氣,繼而起身給萬清行禮,“多謝萬閣老解圍。” 萬清笑笑,把單子遞給她,“戶部是最難的,難為你了。” 殷姮苦笑著,“再這么赤下去,我今年就可以辭官回鄉了。” “殷大人言重,哪里就到這一步了。”萬清拍了拍殷姮的手,示意她跟自己出去談話,不要吵到里面的人辦公。 殷姮跟著她走出去,忍不住問道,“方才萬閣老說后日給他們答復,可后日戶部還是一樣的回答,這可如何是好啊。” 萬清沉吟了片刻,“秋闈是一定要辦的,若是暫停秋闈,流言四起民心渙散,到時天下將震動。”三年一次的秋闈,除非國家將覆,否則是萬萬不能暫停或是延期的。 殷姮低頭一拜,“還請萬閣老賜教。” 萬清轉身,看向了殷姮,目光意味深長,“順天府的庫里確實是沒有錢了,可應天府的庫里,要拿出八萬兩還是容易的。” 殷姮睜眼,“您是說……” 南京修園撥下去七百萬,到現在才花了一半。 “可那是給皇上修園的錢啊,每一兩都有用處,總不能建了一半不建了,這、這不是損了圣上的顏面么。” 一個帝王,連蓋一間屋子都因為沒錢而擱置,說出去會讓天下恥笑。 萬清拍了拍殷姮的肩膀,笑著道,“我也就是提個醒,具體如何cao辦,還是要看您戶部尚書的決斷啊。” 她說完兀自進了公署內,徒留殷姮一人站在外面的臺階上。 女子垂著眼瞼,萬清確實給她提了個醒,不僅是關于錢,更是關于安身立命。 方才公署內鬧成那樣,連萬清都看不下去出手安撫了,可王瑞卻視若無睹。 殷姮深吸了口氣,目光冷然。 看來那只老狐貍已是窺探到自己背后的小動作,開始要整治自己了。 也罷,她今年開始也在布局著如何脫身,正好就借這一次的事情徹底解決吧。 江蘇應天府,她得求一次沁禾了。從方才萬清別有深意的話語來看,她是不會插手的。 萬清不做聲,這件事她就有了九成的把握。 沁禾…… 她思索著,相處二十余年,殷姮太清楚蘭沁禾的弱點了,對于蘭沁禾而言,她永遠邁不過一個情字。 第87章 蘭沁酥被送回了京師,蘭沁禾送她出城。 “如今不比往日,你回去多少收斂一點。”她說是這么說,心里也明白meimei是不會聽的。 果然蘭沁酥嘴上應著知道了,可話中沒幾分鄭重,膩膩歪歪地靠在jiejie懷里,“jiejie放心,沒人能真能傷的了我,皇上私下里給我來了信,等過兩個月就繼續當我的光祿寺卿。” “酥酥。”蘭沁禾扶著她的肩膀,讓她站好,和自己四目相對。她蹙著眉滿目擔憂,語重心長,“自古以顏色侍君,不是長久之計啊。” 這話說的露骨了,北京的官員們都知道蘭沁酥和皇帝是怎么回事,可從未有人敢明白地說出來,就是萬清和蘭國騎稍稍一提,蘭沁酥便會暴跳如雷,甩袖出門。 這是禁忌,可蘭沁禾終于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果然,蘭沁酥臉上的笑容褪得一干二凈。 “那jiejie告訴我,什么才是長久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