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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千歲千歲千千歲在線閱讀 - 第16節(jié)

第16節(jié)

    “后日該是皇上大朝的日子了。”蘭沁禾道,“大人是想直接同皇上說?”

    “不是我說,是你說。”

    李祭酒撐著椅子起來,踱步到蘭沁禾面前,“雖然我是祭酒,可這事你辦比我合適。”

    蘭沁禾張口欲言,被老人擋了回去,“我知道你難辦,今日散值后,我就去蘭府求見你母親,求她在后日為你說話。不止你母親,還有幾位同我有過交情的大人,我都會去一一拜訪。”

    他負(fù)手站在窗子前,看著窗外已經(jīng)黃了的桂花,聽著外堂傳來的讀書聲,長嘆一聲,“你也不要有壓力,我知道這事難,五十多年了這事都沒辦成過,就算你沒有要來錢,我也不會怪你的。”

    還有一年便是秋闈,“但盡人事而已。”

    話到了這個地步,蘭沁禾起身,對著李祭酒行了一禮,“是,下官這就回去準(zhǔn)備。”

    要銀子的事都不是好差事,但她身在其位,哪怕明知道李祭酒這是推脫給自己,蘭沁禾也得接下。

    李祭酒指不定什么時候就能調(diào)走,可她蘭沁禾調(diào)不走,是要長長久久在這個國子監(jiān)待下去的。

    中午蘭沁禾去饌堂吃飯,果然聽到邊上的學(xué)生在議論這件事。

    她教三個堂,這時看見了不少熟面孔,蘭沁禾便找了個隱蔽的地方,想聽聽學(xué)生們的看法。

    “聽說張倫回家,繼承他家里的祖產(chǎn)了。”

    只聽前面桌上的三個學(xué)生小聲道,“他家是安徽一代赫赫有名的地主,是說是為宮里做事的。”

    “為宮里做事?怪不得我看他既不住號房也不領(lǐng)國子監(jiān)的糧米,還經(jīng)常在京師里買字畫,他家可真有錢。”

    “那他以后還回來嗎?”

    “回什么回啊,你想想看,咱們來這不就是為了考取功名么,就算老天瞎了眼,讓咱們中了狀元,也就是去翰林院當(dāng)修撰,一年才三十六兩銀子,估摸著,還不夠人家喝上一壺酒呢。”

    “唉,我西朝哪哪都好,就是官員的俸祿太低,這般下去,還不如做個商人快活。”

    “你哭什么窮啊,前天不是剛在郡主的茶宴上得了首揆,拿了獎賞嗎?”

    “一共五兩銀子,我全寄回家讓母親看病了。”

    “啊……對不住。”

    蘭沁禾聽罷,心里頗不是滋味。西朝看似繁榮安定,可內(nèi)里的問題接連不斷。

    高祖努力想營造清廉的官場,將官員俸祿定得極低,但是為官入仕哪里能少得了開銷。

    為了彌補窟窿,西朝官場貪墨橫行,上到首輔下到縣丞無一不貪。

    如今國庫空虛,各部衙門發(fā)不出錢糧來,官員們只好自己想法子糊口。如此一來,貪者愈貪,清者也被逼著貪。

    “怎么,這青菜豆腐入不了你郡主娘娘的口?”

    正思忖著,對面忽然坐下一人來,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蘭沁禾一抬頭,驚訝地開口,“殷jiejie?”

    來人是一女子,一身茶白的綢直裰,頭上用兩根包銀玉簪挽著,腰間一條祥云紋錦帶,墜著一塊流蘇小玉。

    蘭沁禾開口之后才想起這里是什么地方,立即站起來就要行禮,“下官見過侍郎大人。”

    此人正是同蘭沁禾幼時便交好的殷姮。

    “我今日穿的是便服,沒有什么侍郎。”殷姮打斷她,讓她坐回來。

    蘭沁禾重新坐下,臉上露出了點意外的驚喜,“殷jiejie今日怎么來國子監(jiān)了,吏部那邊不需要當(dāng)值嗎?”

    殷姮只長了蘭沁禾三歲,但此時已是坐到了吏部侍郎的位置,比從三品的蘭沁酥,還要高上半級。

    “昨日你清閑時,可曾想到了我?”她笑著開口,“我這兩日調(diào)班,今日休息,便來國子監(jiān)問你討頓飯吃。”

    “只是剛剛過來時,看見放飯的地方都是學(xué)生,恐怕是輪不上我了。”

    蘭沁禾便將自己的飯推過去,“殷jiejie這是離開了國子監(jiān)多久,連放飯的時候都記不得了,現(xiàn)在排隊自然輪不上,你吃我的吧。”

    “小妮子膽子越來越大了,竟敢讓我堂堂侍郎吃你的剩飯?”

    蘭沁禾笑了兩聲,“我才吃了兩口,你繞過那里吃就是了,不要就還給我,反正你總歸是有的吃的。”說著作勢要去拿回飯碗。

    “別介。”殷姮擋下了她的手,毫無芥蒂地執(zhí)起蘭沁禾吃過的筷子用起膳來。

    她并未如蘭沁禾所說的那樣“繞過吃過的地方”,相反,直接從蘭沁禾吃的缺口那里,一筷一筷地吃了過去。

    她一邊吃一邊搖了搖頭,“明年就是秋闈了,國子監(jiān)就給考生們吃這樣的飯食,恐怕就算滿腹經(jīng)綸也要被餓扁肚子了。”

    蘭沁禾支著頭笑吟吟地看她,“那就請侍郎大人多替我們國子監(jiān)美言幾句,行行好,擬了票擬讓司禮監(jiān)批紅吧。”

    殷姮挑眉,瞟了她一眼,“張嘴。”

    蘭沁禾湊過去,咬住了對面伸過來的筷子,叼下了一片青菜葉子。

    “堵上你的嘴,”殷姮半是說笑著,“這回飽了嗎,飽了就別哭餓了。”

    蘭沁禾將菜葉吞入腹中,聽到殷姮這句話,忽地抬起袖子拭眼淚,“下官沒飽,下官好餓,餓到走不動道了,下官都餓了五十年了,您老下個月再不發(fā)米,下官就真的要餓死了。”

    殷姮放下筷子,好笑地?fù)u搖頭,“你的規(guī)矩都被誰吃了。”

    “被下官自己吃了,大人要是再不想辦法,下官還能把廉恥也給吃了。”

    “這話你可得去跟戶部說,”殷姮稍微正了色,“我正是為了這件事來的,聽說昨夜大風(fēng),國子監(jiān)號房的屋頂被掀了一座,可有這事?”

    說起正事,蘭沁禾也不嬉笑了,她點了點頭,“殷jiejie消息真快。”接著起身,“這里不是說話的地方,我?guī)闳ノ业墓鹄镎劇!?/br>
    “好。”

    ……

    兩人移步公署,殷姮沒有上座,她坐在蘭沁禾對面,接著談剛才的事情。

    “國子監(jiān)缺錢少糧也不是一兩日的事情了,你們這里的情況,內(nèi)閣清楚,司禮監(jiān)也清楚。”她端起茶盞,捧在手里,也不喝,就這么捧著。

    蘭沁禾問:“殷jiejie來這兒,是內(nèi)閣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殷姮身為吏部侍郎兼內(nèi)閣大學(xué)士,首輔王瑞是她的老師。

    “是我自己的意思。”殷姮將手里的茶盞擱到一邊,認(rèn)真地看著蘭沁禾,“號房被風(fēng)吹毀,這一回確實有些過了,我猜測李祭酒是否要你在后日的早朝上,直接稟明皇上?”

    蘭沁禾微訝,“殷jiejie所猜不錯。”

    “你萬不可去。”

    “為何?”蘭沁禾眼眸微動,隨即反應(yīng)過來,“可是宮里……”

    “正是如此,皇上繼位已滿五年,有意在南直隸修建園林,告慰先祖。”殷姮勸道,“皇上年初時就有這個心思,因為南邊倭寇的事情,一直壓到了現(xiàn)在,如今馬上就要十月了,圣上也忍耐許久了,你這個時候再去要錢,不太合適。”

    蘭沁禾皺起了眉,“如果是這樣,恐怕三年之內(nèi)國子監(jiān)都得不到撥款。”

    “是的,起碼三年,若是想大修,恐怕五年之內(nèi)都有些勉強。”

    “國庫空虛,尚能抄商家或是重賦稅捱過去,國子監(jiān)缺錢少糧,可沒有辦法啊。”

    三年,實在是太久了。先生和學(xué)生們的飯斷一天都不行,建筑老舊,住在里面也有很大風(fēng)險,哪里等的了三年。

    “我這倒有個主意,”殷姮一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聽。”

    “還請殷jiejie賜教。”

    殷姮道,“歷朝商賈皆想入仕,你們可以單獨設(shè)置一堂,單給那些商賈之子學(xué)習(xí)。”

    這是想讓商賈出大錢來買國子監(jiān)的座位。

    蘭沁禾想了想,“這倒是個好主意,可是殷jiejie你也知道國子監(jiān)都是些什么人,上到祭酒下到博士監(jiān)生恐怕都不會同意,再加上還有那么多御史,我怕這事不可行。”

    “這事不難。”殷姮朝后一靠,風(fēng)輕云淡地淺笑道,“你是郡主,家財萬貫錦衣玉食,哪里明白那些博士的苦。”

    她這時候才端起茶盞,慢條斯理地清了清茶,送到嘴邊抿一口。

    “國子監(jiān)祭酒說出去也是個不小官,還能落得一場美名,可你知道為何西朝的祭酒替換極快,每代不過一年便會調(diào)走?”

    蘭沁禾看著她,殷姮替她答了,“窮啊——”

    什么位置都有“孝敬”可拿,唯獨國子監(jiān)的官職不行,下面都是些窮學(xué)生,朝廷又不重視,幾乎無甚可貪。

    “博士和祭酒那邊好說,你私底下拿個百八兩的,就什么都成了。”殷姮勾唇一笑,“這些人都是窮瘋了的,換做是你,是愿意看著家里高堂子女都沒飯吃,還是愿意少說兩句話?”

    自然是會愿意閉上嘴巴拿錢。

    “那御史呢?”蘭沁禾問。

    “御史那邊,我去跟王閣老講明實情,你再同萬閣老商量著,國子監(jiān)畢竟是為我西朝輸送人才的重要之地,兩位閣老會體諒的。”

    首輔和次輔若是不表態(tài),哪有幾個御史敢說話。

    “之后你再去見見慕公公,他老人家是個通情達理之人,只要你態(tài)度誠懇,他不會同你過不去。”

    蘭沁禾垂眸,“但不知這態(tài)度如何才是誠懇。”

    殷姮微微抬了左手,比了個五。

    這不是擾亂朝綱的事情,慕良不會放在心上,這個數(shù)字讓他閉起眼睛來,不算難。

    “剩下若是真的還有不明事理、打定心思同你過不去的,我會想辦法,你不必?fù)?dān)心。”

    幾個御史的折子罷了,壓下來就是。

    蘭沁禾聽完這套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法子,半是欽佩地笑著搖了搖頭,“殷jiejie如此幫我,沁禾實在感激不盡。”

    她起身,“不過我事先答應(yīng)好了李祭酒,后日早朝,還是先將實情告于圣上,一切等圣上裁決后再議。為官處事,盡人事聽天命而已。”

    殷姮被拒絕了也不惱,她臉上笑意不減,一雙狹長的鳳眸里七分笑三分嘲,仿佛是在看一個不諳世事的稚童一般。

    半晌,她悠悠地開口感慨了一句,

    “沁禾,你果真還是太書生氣了。”

    作者有話要說:1.國子監(jiān)在永樂、洪熙、宣德三代里都沒怎么好好修過,確實很窮,很不受重視,到了清朝大家都不太想在國子監(jiān)待,沒油水撈。

    2.關(guān)于俸祿的問題,明朝官員的俸祿很低,但是具體低到了什么地方,我找了很多資料都有出入,最后選定《中國古代行政制度》中的資料作為范本。

    比如蘭沁禾任職的國子監(jiān)司業(yè),是正六品,應(yīng)該是一年12石米、35.46兩銀、540貫鈔。因為計算鈔太麻煩了,它和“錢”還有點不一樣,我就只取前面的銀。

    老爺們擔(dān)待擔(dān)待,反正是架空,我們就互相放過吧,求求啦。

    (其實還有三,明天再說吧)

    第16章

    蘭沁禾從國子監(jiān)散值后,沒有回郡主府,先回了蘭府求見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