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雖然還有一些小細節不太完美，但總算是不出錯彈完了一曲。她緩了一會兒，才從座位上站起，朝臺下的人小小地一鞠躬。雷鳴般的掌聲響徹大廳，由此可見這回演奏有多么的成功。

    唐思曼也在人群之間，剛才一直在盯著婁佳柔的身影。眼下聽著這比她方才熱烈許多的掌聲，心里愈發不平衡。

    “也就是會彈豎琴的人比較少而已，有什么好得意的！”她滿含酸意地低低抱怨了一聲。

    “佳柔在豎琴上的天賦真是卓絕。”只說了兩句致辭就去休息的凌老夫人不知什么時候又重新出現在大廳里，她此刻站在方慧美和婁天然的身邊，看著臺上的婁佳柔，由衷地贊嘆了一聲。

    “能得到老夫人的稱贊，我相信這孩子以后一定能做到更好。”方慧美話中滿含著她對婁佳柔的期待。

    凌老夫人笑了笑，眼里隱隱有些擔憂，“不過還是得學著藏一藏，別太鋒芒畢露了，慧極必傷。”

    這話語氣不太對勁，方慧美有些驚詫地看了一眼凌老夫人。然而那一絲擔憂轉瞬即逝，凌老夫人又恢復了慣有的模樣，仿佛從未說過剛才那一句話般。

    因為太過緊張而費盡心神，婁佳柔現在有些疲憊。她慢慢地往方慧美那邊走去，哪知還沒走出一兩步，手腕忽然就被另一只手給緊緊攥住了。

    “凌……哥哥？”婁佳柔看著拉著她手的凌亦，驚訝道：“怎么了嗎？發生什么事了？”

    凌亦的表情讓婁佳柔覺得十分陌生，那一張慣來冷傲不羈的臉上這時竟泛起了絲絲茫然，與凌亦平時的模樣判若兩人。再加上他這不合常理的舉動，繞是婁佳柔，也猜不出他到底想做什么。

    到底怎么了？誰能讓凌亦露出這種神情？

    “凌哥哥？”見凌亦沒有要松開手的打算，婁佳柔又不解地喚了他一聲。

    對方終于有了變化。臉上的茫然瞬間被痛苦的神色所取代，手上的力度一個沒控制好，婁佳柔吃痛地嘶了一聲。凌老夫人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這異常的一幕，她身邊立即有人快速到凌亦的身邊查看情況。

    “少爺。”那人恭敬地喊了一聲凌亦，凌亦沒有理會他。一臉痛苦，蒼白如紙。那人想帶凌亦去休息一下，但凌亦抓著婁佳柔的手緊握不放，讓他有些沒轍，“少爺，先松開婁小姐的手，我送你下去休息。”

    凌亦置若罔聞。

    “我和他一起過去吧。”婁佳柔輕嘆了一口氣，朝凌老夫人的人說道：“休息室在哪兒？我們一起扶著他過去。”

    那人猶豫了一下，看凌亦情況不太妙，只好先點頭擅自答應了。

    婁佳柔和對方一起合力將凌亦送入休息室里，已是筋疲力盡。其間凌亦就沒放開過手，從一開始的疼痛到現在，已經只剩下麻木了。

    那人一將凌亦送過來就趕回凌老夫人身邊匯報去了，現在偌大的休息室里只剩下了婁佳柔和凌亦兩人。婁佳柔看著凌亦的樣子，心里也有點慌亂。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凌亦這個樣子太不正常了。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竭力無視右手被緊緊捏著的不適，開始思索起眼下的狀況來。

    就在這時，身體一直在顫抖的凌亦突然定住，而后猛地抬起頭，直直盯著婁佳柔的眼睛。

    “別離開我……”

    第六章

    凌亦說的很小聲，再加上聲音太低，婁佳柔并沒聽清他的話。

    “好點了嗎？”她關切地問了一句，凌亦卻又低下了頭，再沒有回應。

    一直抓著她的手松開了些許，趁著這個機會，婁佳柔把右手從他的桎梏里抽了出來。不出所料，白皙的手腕圍上了幾圈紅痕，看著十分觸目驚心。

    但眼下還是凌亦的狀況更讓婁佳柔擔心，她剛想追問，剛走沒多久的那個人就又帶著凌老夫人回來了。除此之外還帶來不少醫生模樣的人，從門口魚貫而入，一進來就從隨身的箱子里拿出各式各樣的儀器。

    一看這個架勢婁佳柔就知道他們是要給凌亦當場檢查，為了不妨礙到他們，她默默地從凌亦身邊退到了凌老夫人的身邊。凌老夫人見她一臉憂色，只當她是看到凌亦這不尋常的樣子而受到了驚嚇，“佳柔別害怕，小亦沒事的。我們現在要給他做個粗略的檢查，惠美和天然就在外邊，去找他們吧。”

    婁佳柔搖了搖頭，“不用，我想留在這里。”

    那名秘書模樣的中年人皺了皺眉頭，想說些什么，凌老夫人看了他一眼，他立即噤聲。婁佳柔目光一直沒從凌亦身上離開過，臉上寫滿了擔憂。

    她果然還是放心不下凌亦。

    醫務人員手忙腳亂，說是粗略的檢查，但也是十分奢侈詳盡的了。只是這一連串的測量還未做到一半，一直無精打采的凌亦突然搖身一變，態度變得強硬起來。

    “我沒事，不用檢查了。”凌亦蹙眉，避開了醫生遞來的儀器，遙遙看向凌老夫人。

    凌老夫人不為所動，底下的人有些尷尬，硬著頭皮看向凌亦，心里盼著他別讓他們難做。

    “真沒事。”凌亦站起了身，揉了揉眉心，“不用這么大動干戈。”

    “做完檢查再說。”凌老夫人終于開口，語氣和態度都十分強硬，這姿態和剛才的凌亦有幾分相似。

    真不愧是一家人。

    婁佳柔在心底笑了一聲。

    終究還是凌老夫人占了上風，看著凌亦一臉不情愿地被一群人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的模樣，明明已經相當不爽卻還要竭力忍耐的姿態，婁佳柔莫名覺得有點可愛。

    這樣的他，剔除了部分冰冷，又添上了幾分生動。與她印象中少年時期的凌亦逐漸重合，別無一二。

    這份笑意婁佳柔沒忍住，在臉上表現出來了。正好凌亦被一群人這么圍著極其不耐煩，余光瞥見她臉上的一抹笑容，心覺不解。

    有這么好笑嗎？

    等了許久，這個所謂的粗略檢查終于搞定，在場的人都松了一口氣。無關人員盡數退下，最后留在休息室里的只剩下凌亦、凌老夫人以及婁佳柔三人。

    婁佳柔看凌亦沒什么大礙，原本也想跟著那些人一起離開的。但剛往后退上一步，就被一道生硬的‘別走’留下腳步。

    “到底怎么回事？”凌老夫人和凌亦說話的時候，語氣并沒有像對待婁佳柔那么和善。這個年邁的女人身上自帶一股上位者的氣息，容城里不少人對她又敬又怕。

    敬是敬她對凌家的忠誠，明明已將整個凌家家業拿捏在手里依然是全心全意地為家族著想；怕是怕她的雷霆手段，一介女流能將凌家上下管制得服服帖帖，再加上那些她年輕時駭人聽聞的傳言，叫人如何不懼怕？

    一提到這個，凌亦自己也有點不太明白，“沒什么，可能是昨晚沒休息好，一時太累了。”

    這個答案令凌老夫人非常不滿意，但她也沒什么好說的，只是嚴詞警告了他一番：“以后早點休息，定時去做檢查，才十五歲就熬壞了身體，這怎么行？”

    凌亦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敷衍得理直氣壯。

    外面還有不少人等著，凌老夫人在這里耗的時間已經夠多了。秘書再三過來請她出去，臉上的假笑險些掛不住，才把她請離了這個地方。

    凌老夫人一走，偌大的休息室只剩婁佳柔和凌亦。單獨面對凌亦，婁佳柔不知為何總覺得心里沒底。

    “多謝你了。”凌亦掀起眼皮，身上的西服因為剛才那一連番的事情皺了許多，還顯得十分凌亂。但這并沒影響他的氣質，反倒讓人覺得這種半帶張狂的外表才是最適合他的。

    這就是凌亦，連道謝都能說得那么高高在上。

    婁佳柔搖搖頭，回了一句‘不客氣’。緊接著就見凌亦把目光往下移了幾寸，她心里咯噔一下，這下才想起去看手腕如何了。

    這一看把婁佳柔自己都給嚇了一跳，原本只是紅痕的地方現在青紫一片，仿佛被人凌虐過一般慘不忍睹。

    她想藏起傷痕，但已經晚了。凌亦快步走到她身側，抓起她的手仔細端詳，眉頭皺起：“這么嚴重，剛才怎么不給醫生看看？”

    “我……忘了。”這是實話，剛才婁佳柔光顧著緊張凌亦，全然忘了自己手上還負著傷。

    凌亦清楚這傷全是因自己造成的，完全沒有責備婁佳柔的資格。他拿出手機，想打電話叫醫生過來。婁佳柔連忙阻止，“不用了，一點小傷，看著可怕而已，過幾天就會自己好的。”

    這也是實話，婁佳柔天生皮膚細膩不經碰，被人輕輕捏一下都會留下印子。因為這個體質，總會引發不少誤會和苦惱。

    例如現在。

    凌亦執意要叫醫生過來，任憑婁佳柔如何苦口婆心地解釋也不聽。僵持間，休息室的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打開，一個讓婁佳柔意想不到的人出現在了門口。

    “你們——”凌燕目瞪口呆地看著都快緊貼在一起的凌亦和婁佳柔，一早想好的說辭在這一瞬間從腦子里頭蒸發出去了。

    見她進來，凌亦眸色一深，染上了點點不悅，“凌景明沒教過你，進別人房前要敲門？”

    凌景明就是凌老夫人的次子，同時也是凌燕的父親。凌亦這句話里含著淡淡的譏諷，凌燕一聽就知道自己又搞砸了。

    “哥，我只是一時情急給忘記了。”凌燕擠出尷尬的笑，“聽說你剛才差點暈倒了，現在怎么樣？身體還好嗎？”

    “與你無關。”凌亦冷冷道。

    婁佳柔看著凌燕這個低聲下氣的模樣感覺十分有趣，她見慣了凌燕囂張跋扈的任性樣子。眼下見她在凌亦面前吃癟，心里舒暢無比。

    接連遭受凌亦的冷言冷語，凌燕臉上的笑掛不住了。尤其是在看到和凌亦狀若親密的婁佳柔，心里愈發不滿，“婁佳柔，你在這里干什么？趕緊出去，別影響到我哥休息。”

    “是我讓她在這里的，怎么？你有意見？”凌亦瞇起眼睛，眸子里的危險都快要溢出來了。

    凌燕再遲鈍，也能感受到凌亦對她的不耐煩了，她縮了縮脖子，“沒意見。”

    “沒意見就出去。”

    凌燕心里委屈，跺了跺腳，憤然轉身離去。

    剛才不覺得有什么不妥，但被凌燕那一打岔，婁佳柔意識到自己現在和凌亦的距離太近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強行壓下心里的慌張，“我先走了，你多多保重身體。”

    丟下這句話，她看也不看凌亦，飛快地逃離了休息室。

    遠離了凌亦，婁佳柔才勉強維持住了冷靜。

    她放慢腳步，從人群中尋找到方慧美的身影。平復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她才走上前去。

    方慧美也看到了凌亦的異樣和對方反常的行為，但她當時離得太遠，看的不太清，再然后婁佳柔和凌亦就跟著凌老夫人的秘書走了。方慧美還以為是婁佳柔出了什么事，心里緊張的要死，還是凌老夫人出言安撫了幾句，并親自去看了下情況，才讓她沒那么不安。

    這時見到婁佳柔安然無恙回來了，她心底的那塊大石總算是落了地。方慧美像平常那樣親昵地摸了摸婁佳柔的頭，長松了一口氣，“總算回來了，剛才我都擔心死你了。”

    方慧美很少會有說話這么重的時候，可見她的確是cao了不少心。婁佳柔連忙朝她露出燦爛的笑容，“我沒事，凌哥哥剛才身體不舒服，我陪著他休息了一會兒。”

    “沒事就好。”方慧美轉而又擔心起凌亦來，“小亦沒事吧？”

    婁佳柔簡單說明了一下凌亦的情況，方慧美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想說點什么，但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正巧宴會也差不多到尾聲，方慧美托人和凌老夫人說了一聲，就帶著婁佳柔回去了。

    回到家，婁佳柔就扎進了自己的房間里。

    一路上她小心翼翼藏了好久，才沒讓方慧美和婁天然發現她手腕的那一圈青紫。連禮服都顧不得換下，她從柜子里翻出祛疤膏，開始給自己上藥。

    也就是沒碰到的時候不痛，指尖沾了清涼藥膏按上去，疼得婁佳柔眉都擰了起來。她皺著眉涂完，渾身冷汗連連，活像一條離了水的魚。

    強打起精神，婁佳柔看了一眼桌上的鬧鐘。指針慢慢接近十二點，這一天即將過去，她還沒有要再度重生跡象。

    她坐在床邊，眼也不眨地盯著時鐘，一直到十二點過去。

    她這是……渡過這道難關了？

    第七章

    沒有太大的驚喜，欣喜過后，婁佳柔只覺得疲倦。

    但還好，總算熬過這個讓她頭疼許久的節點了。然而一想到接下來要面對的都是些未知的事，她就又忍不住煩躁。

    害怕倒不至于，就是有點抗拒。婁佳柔對初中的印象不太深刻，再加上后來的慘劇，到現在記得最牢的反而是那些讓她不愉快的事情。

    沉思了一會兒，她正準備把那些還記得個大概的過去發生過的事情寫在筆記本上，房門被人敲響。婁佳柔只好放下筆，跑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