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
蕭莨閉起眼,無端地想起他與祝雁停剛認識那會,那時的祝雁停滿心算計,雖活潑但總讓他覺得像隔著一層什么,一開始他想不明白,后頭想明白了又覺得失望,可如今…… 如今倒是沒這種感覺了,祝雁停這副癡纏黏糊的模樣,真的是他的本性嗎? 祝雁停并不知道蕭莨在想這些有的沒的,低頭一口親在他額頭上:“不早了,表哥趕緊睡吧。” 蕭莨平復心緒,漸睡過去。 又在床邊坐了片刻,待蕭莨的呼吸平穩,當真睡著了,祝雁停才起身去外頭,到隔壁珩兒住的廂房看兒子。 一直隨軍在外頭,珩兒的功課都沒耽誤,多半早上祝雁停讓他練字抄書,下午再跟他講課,這段時日蕭莨讓他多拘著珩兒,他雖心有不忍,還是給兒子加了些功課。 祝雁停進門時,珩兒正坐在窗邊書案前在寫什么,大嘴巴就站在窗棱上,跳來跳去,嘴里嘎嘎叫。 小孩一邊寫一邊跟鳥說話:“馬上就寫好了,不要催了。” 祝雁停進門來,那小孩并沒注意到。 祝雁停故意沒叫人通傳,放輕腳步進去,見狀不由皺眉,低咳一聲,小孩聞聲倏地將筆一扔,原本正在寫的字條揉進手心里,雙手背到身后,緊張地看向祝雁停。 大嘴巴那鳥直接溜了。 珩兒這孩子畢竟只有五歲,在祝雁停面前搞小動作到底嫩了些,祝雁停與之抬了抬下巴,小孩下意識地搖頭,不肯將字條交出來,祝雁停也搖頭,僵持片刻,小孩垂下腦袋,不情不愿地將字條交給他。 祝雁停展開看了一眼,字條一面寫著“你父親將趙御史他們也殺了,你騙我”,另一面是珩兒略顯幼稚的筆跡“殺了就殺了唄,反正都不是好東西,他們才騙你,你信他們遲早要死,不如信我,讓我父親做皇帝噢”。 祝雁停:“……” 若是此刻有面鏡子在他面前,他就能看到自己臉上的神情變化有多精彩。 “這是那小皇帝送來的?” 珩兒垂頭喪氣道:“嗯。” “大嘴巴幫你們傳信?” “……嗯。” 大嘴巴從窗外飛回來,氣急敗壞地跳腳:“俺不想的!俺不想的!崽崽逼俺!” 祝雁停沒理它,盯著珩兒皺眉問道:“誰讓你跟他說這些的?” “我們也不是總說這些,”小孩噘嘴道,“爹爹父親不讓我出去玩,我好無聊,他能陪我說話,我才跟他說這些。” 祝雁停無言以對,他知道他兒子聰明,但沒想到這孩子才五歲大,連官場上的事情都懂了,看來之前蕭莨偶爾帶他去聽政,確實有成效,珩兒這樣的,于他將來的身份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 可孩子再聰明,那也只有五歲,祝雁停到底不放心:“你叫他讓你父親做皇帝?你和他到底怎么說的?” 珩兒哼哼唧唧地回答:“我就勸他讓父親做皇帝,他怕死,我跟他說幫他求情。” 說到這,珩兒抬頭望向祝雁停:“爹爹,他會死么?” “你覺著呢?”祝雁停反問兒子。 “我覺著,如果他聽話,或許不會死,如果不聽話,不想死也得死。” 祝雁停摸摸兒子的頭,他這寶貝可當真太聰明了,天生就該做太子做皇帝。 “這些事情,你父親會cao心,你就別管了,你想找他說話可以,但不許再說這些有的沒的,被人抓到把柄就麻煩了。” “……噢。” 皇帝寢宮。 小皇帝不安地來回轉,今日一整天有各種慶典祭祀活動,他這個皇帝必須參加,可他根本哪都不想去,他總覺得他出了這個門,說不得性命就要交代在外面,可即便在這宮里,他也隨時都會性命不保,承王就在西邊的院子里住著,想要捏死他,只怕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那小太監偷摸進門來,小皇帝一眼瞪過去:“現在人都被抓了?我們還能做什么?!” 小太監安撫他:“陛下稍安勿躁,與奴婢聯系之人并未被抓,他們就是信不過那些迂腐的文臣,才直接與陛下您聯系,陛下莫慌,按計劃行事便是。” 小皇帝聞言稍稍定心,雖依舊害怕,身子總算不再不停打顫:“當真?” “自然是真的!” 蕭莨睡了兩個時辰,晌午之前起了,祝雁停將兒子的事情與他說了一遍,蕭莨想了想,淡聲道:“回京之后我會重新給他選老師。” 這孩子性子太野,必得好好教,要不日后不定真要長歪,畢竟他就只會有這一個孩子。 祝雁停倒不擔心,他和蕭莨兩個人,還教不出一個好的來么? 傍晚,蕭莨去參加小皇帝的賜宴,祝雁停帶著珩兒用完晚膳,在院子里放煙花。 小孩手里抓著煙花棒,晃來晃去十分高興,祝雁停看得心驚膽戰,生怕他燙傷,只得不停提醒他:“珩兒,你小心些。” “爹爹爹爹!”珩兒高興喊,“這個好玩!” 祝雁停隨他去了,只不錯眼地盯著他,又叫人準備好花盒,待蕭莨回來再放。 看著珩兒興高采烈地玩耍,祝雁停不由想起去年這個時候,他身上受傷被人捅了一刀,只能在床上躺著度過,珩兒叫他一起去看煙花也沒看成,今日倒是有了機會。 往前一年,章順天的兵馬打入京中,皇宮易主,他心如死灰被囚在冷宮等死,當真不提也罷。 再前頭幾年,就更沒什么好說的了。 珩兒耍完手里的兩根煙花棒,覺著不過癮,跑過來揪住祝雁停的袖子喚他:“爹爹!我想放大煙花!” 祝雁停回神摸摸兒子的臉:“不急,等你父親回來我們就放。” “好!”小孩聽話用力點頭。 戌時末,蕭莨終于回來,這回倒是沒醉,小皇帝身邊的人都讓他處置得七七八八了,沒人敢再招惹他,御宴之上連勸酒的都沒幾個。 珩兒一看到他父親回來愈發興奮,人還沒走進院子,他先跑過去攥住蕭莨的手:“父親來陪我們一起放煙花!” 蕭莨被兒子拖著走到祝雁停面前,祝雁停盈盈笑看著他:“你回來了。” 蕭莨心中一動,正想要說些什么,珩兒已經迫不及待跑去點香,要親手點燃花盒,祝雁停哪敢真讓他去放,趕緊將兒子叫住:“你給我回來,不許去。” 小孩不樂意:“珩兒想自己點,珩兒跑得快,不會被燙到。” “跑得快也不許,回來。” 祝雁停還是不肯,蕭莨走上前,朝珩兒伸出手,小孩不敢忤逆他,不情不愿地交出燃著的香。 蕭莨握著香,走到那些一字排開的花盒邊,從容地一個接著一個點燃。 璀璨焰火沖天而起,在墨色天空不斷炸開。 火樹銀花不夜天。 珩兒仰起頭,嘴里發出夸張地贊嘆聲,看直了眼,祝雁停亦抬頭不錯眼地看入神。 這或許是他活了二十多年,見過最好看的一次煙花。 蕭莨已默不作聲地走回來,就站在祝雁停身側,祝雁停回頭,蕭莨正凝神望著昳麗斑斕的夜空,似有銀河星光落入他眼中。 祝雁停輕輕喊他:“表哥。” 蕭莨沒有移動過視線,眼中有波光閃爍,良久,才應他一聲:“嗯。” 祝雁停垂眸無聲一笑,這么久了,這是第一回 ,只是單純這兩個字,蕭莨也肯應他。 至子時,玩瘋了的珩兒終于困得眼睛睜不開眼,祝雁停將他送回屋去,待哄得小孩睡著,才回去蕭莨那里。 蕭莨正坐在燈下發呆。 除夕夜,屋子里的燈都點了,外頭院子里更是掛滿了紅燈籠,四處都亮著。 祝雁停走過去,站在蕭莨面前,隔著燈火看他。 蕭莨的眉目比白日里殺氣騰騰的樣子要柔和得多,倒是有幾分昔年他們剛成親時的模樣了。 那會兒的蕭莨有多溫柔,祝雁停都快記不得了。 可他突然覺得,如今這樣的蕭莨其實更好、更真實,他更喜歡。 “表哥。” 蕭莨抬頭,望向祝雁停,眼睫動了動,未有說話。 祝雁停抬手撫了撫他的臉:“困么?” 蕭莨依舊不出聲,祝雁停干脆彎下腰,額頭抵著他的蹭了蹭:“表哥,你這樣我會以為你又喝醉了,要喝醒酒湯么?” 蕭莨還是不言不語,只捏住祝雁停的下巴,眸色一沉,咬住他的唇去親他。 這個吻持續了很久,到后頭祝雁停有些站不住,跌跪下去時被蕭莨一手攬住腰,就這么坐到他腿上。 蕭莨依舊沒放開他,不停地親吻,從淺嘗輒止到唇舌親密交纏,祝雁停的舌頭又被咬痛了,但沒舍得推開蕭莨。 一吻過后,蕭莨的頭抵在祝雁停肩窩處,低喘著氣,祝雁停順手幫他將發髻松了,手指插 進他的發絲里,輕輕按揉。 緩過氣來后,祝雁停低聲問蕭莨:“今日要守歲么?” 蕭莨“嗯”了一聲。 祝雁停笑:“漫漫長夜,那我們做些什么吧?” 蕭莨沒接話,祝雁停還想說什么,聽到蕭莨肚子叫了一聲,笑嘆道:“表哥在御宴上沒吃飽么?” “沒吃飽就說,干嘛忍著,餓了我陪你一起吃。” 祝雁停在蕭莨嘴上用力親上一口,站起身,叫人送了兩碗餃子進來。 蕭莨沉默不言地吃東西,祝雁停說是陪他一起,吃了兩口就開始盯著蕭莨看,蕭莨被他盯得不由皺眉:“看什么?” “看表哥好看。”祝雁停大咧咧道。 “……不吃別坐桌上。” “我不,我就要坐這里陪你,大過年的你一個人吃東西多沒勁。” 蕭莨瞥開視線,不再理他。 祝雁停忍不住笑,他早就發現,卑微可憐做小伏低只會惹蕭莨生氣,蕭莨果然還是最吃他這一套。 一刻鐘后,蕭莨放下碗筷,這會兒更睡不著了。 祝雁停拉過他的手:“我們去院子里走走吧,消食。” 蕭莨不情不愿地被他拖去院中,祝雁停拿起先頭珩兒沒玩完的煙花棒,點了一根,捏在手里揮了揮,轉身讓身后的蕭莨看:“這個果真有點意思,難怪珩兒喜歡。” 他的笑臉在煙火中愈顯璀璨動人,蕭莨移開眼。 祝雁停不以為意地繼續玩手中的煙花棒,待手里這根快燒完了,蕭莨又點著一根,遞到他面前。 祝雁停微一愣,嘴角弧度更加上揚,笑盯著蕭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