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第80章 與你無關 蕭莨出現在偏院中時,已過了子時。 屋門口為祝雁停守夜的下人正迷迷糊糊地打著瞌睡,一陣寒風過,才陡然驚醒,目光觸及蕭莨在夜色中如鬼煞一般的冷冽面龐,噗通一聲跪下地,戰戰兢兢地打著哆嗦。 蕭莨給身后親衛丟下句“拖下去”,推門進去里頭。 燭臺上的燈芯只剩最后一點光亮,祝雁停床前的紗帳曳地,掩住了后頭那道些微隆起的身影,悄無聲息,如同死寂一般。 蕭莨走上前,隨手撩開紗帳,祝雁停側身躺著,正眉頭緊蹙,睡得十分不安穩。 側臉之上白日里被他打過的地方,還留有一道顯眼的紅痕,在燭光中更顯刺目。 蕭莨不出聲地望著,雙瞳微縮,眼中有黯光沉下,不知在想些什么。 許久,他抬起手,指背在那道紅痕上輕輕摩挲。 祝雁停夢到自己落入懸崖下的深淵,不斷地下墜,被深不見底的黑暗吞噬,逃無可逃。 猛地睜開眼,對上床前站著的男人那比深淵更黯的目光,祝雁停心驚rou跳,下意識地往后縮。 蕭莨的眸光微滯,頓住手,祝雁停終于從渾渾噩噩的夢境中清醒,掙扎著想要爬起身,又因為高熱渾身無力而倒回了床褥中。 “你,咳……,你怎來了……” 蕭莨的手再次撫上他的臉,掐住他下頜,手中之人脆弱得仿佛一捏就碎。 祝雁停不敢再動,怔怔望著蕭莨,眼里無知無覺地滑落眼淚,他并不想哭,但真的太難受了,無論是身體還是心。 “你想死?” 祝雁停下意識地否認:“沒有……” 蕭莨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眼中隱有血絲:“沒有?沒有你現在是在做什么?扮可憐想給誰看?” 祝雁停不知該如何與他說,蕭莨這般模樣,他是真的怕了。 “你最好趁早放棄求死的念頭,”蕭莨的手指陡然收緊,目光中滑過一抹狠戾,“你若敢就此死了,我便將長歷皇帝皇后還有那位老懷王妃的尸骨都挖出來,曝尸荒野,讓他們因為你,死后都不得安生。” 祝雁停不可置信地瞪大雙眼:“你怎敢……” “我為何不敢?”蕭莨的聲音冰寒,“我連祝家的江山都敢搶,我有什么不敢?你若當真想做個孝子,就別想著這么死了一了百了,我跟你之間這筆賬,你永遠都別想還清。” 祝雁停眼眶中的淚簌簌而下,蕭莨這般瘋狂的模樣,他看了又難受又心疼,他知道蕭莨故意這么說,逼著他不許去死,可蕭莨不該是這樣的,蕭莨該是那頂天立地的皎皎君子,不該與他一樣變成一個瘋子。 一直在做困獸之斗的人,并非只有他,蕭莨在折磨的,又豈止是他一人。 可他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叫蕭莨重拾對他的信任,解開心結。 強迫自己平復下心緒,祝雁停攀住蕭莨的手,啞聲道:“……你別生氣,我不會再尋死,我保證不會。” “是不是虞醫士與你說了什么?他大概誤會了,我沒想死,真的,我吃了藥,真的吃了,我只是有些難受罷了。” “你若是不高興,打我罵我做什么都好,別不理我,……就跟之前那樣,我跟在你身邊伺候你不好么?” “你別不要我……” 祝雁停一邊說一邊哽咽,蕭莨看著他,晦暗雙眼中神色不斷變幻,忽地彎腰,用力將人攥起。 祝雁停被扔上轎子,抬去正院。 他不知道蕭莨想做什么,但不管蕭莨想做什么,他都不會反抗。 祝雁停被扔進正屋的西間里,蕭莨的正屋有東西兩間,他平日里都住在東間,西間先前一直都空著。 祝雁停被他扔進屋,尚未來得及說什么,蕭莨已轉身離開,叫人帶上屋門落了鎖。 祝雁停呆愣半晌,仰起頭,將先前還未流盡的眼淚無聲咽回去。 換了個地方,后半夜祝雁停反而睡得安穩了些,那無邊的噩夢沒再追著他不放,一覺到天明,身上的汗終于發了出來。 清早,祝雁停被外頭珩兒的說話聲驚醒,他赤著腳下了床,去窗邊想要推窗,卻發現窗戶已經被從外頭釘死了。 透過模糊的窗戶紙,能看到珩兒的小身影站在門外,正仰著頭在與蕭莨身前伺候的人說話:“父親還沒起床么?我可不可以見父親?” 被他問到之人似十分為難:“世子,王爺說讓您用了早膳就去念書,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 小孩不甘心道:“我想見父親也不行么?” “王爺說他沒空見您,您回去吧,用完膳食早些去書齋。” “我不走,我有話要與父親說。” 只是聽到小孩滿是委屈的聲音,祝雁停就已難受得不行,珩兒昨日還身子不適,后頭也不知蕭莨罵他沒有,這孩子得受了多大委屈,今日一早卻又來找蕭莨了。 珩兒性子倔,并不肯走,抬手抹了抹眼睛,就這么眼巴巴地在門外站著,執意要等蕭莨出來。 祝雁停焦急不已,但不敢做什么,甚至不敢出聲,就怕蕭莨聽到會更加生氣又遷怒珩兒。 一刻鐘后,屋門陡然拉開,蕭莨冷著臉站在門前,看向守在門口不肯走的珩兒,壓著聲音訓他:“你這是在做什么?一大早不用早膳不去念書,站在這里跟我鬧脾氣?” 珩兒紅著眼睛抬頭問他:“爹爹呢?我早上去爹爹那里,他不在……” 昨日伺候珩兒的下人都被蕭莨發落了,新換去的那些人根本不敢讓珩兒再去找祝雁停,但珩兒豈會聽,趁人不注意自己就跑了去,卻沒見到祝雁停,就又來蕭莨這里問。 祝雁停愣在窗邊,回神時已低下頭雙手捂住臉,止不住地哽咽。 珩兒雖當著面不肯喊他,卻其實已經認了他這個爹爹,他何德何能…… 蕭莨的面色愈發難看:“誰準你去找他的?我昨日怎么跟你說的,他不是你爹爹,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珩兒吸著鼻子抽噎,不敢再大聲哭:“……他是不是死了?” “別一口一個死字!”蕭莨不耐煩地呵斷他,“他跟你沒關系,以后都別問了,趕緊回去。” 珩兒到底還是被人帶走了,小孩一步三回頭,最后是抹著眼淚走的。 蕭莨進來時,祝雁停依舊立在窗邊發呆。 聽到屋門開闔聲,祝雁停回神看過去,蕭莨陰著臉走進來,見祝雁停衣衫不整還赤著腳站在地上,眸色一沉:“你又想做什么?” 祝雁停慌亂低了頭:“沒、沒有,我忘了……” 蕭莨身后跟進來的下人上前去伺候祝雁停更衣洗漱,這回蕭莨換給他的人竟是連眼都瞎的。 祝雁停由著他們擺弄,喃喃道:“你又要將我關起來么?” 蕭莨的神色愈發冷,祝雁停一嘆:“也罷,你還肯搭理我就好,……珩兒我也不能再見了是么?” “你見他做什么?騙得他現在心心念念都是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祝雁停微微搖頭,望向蕭莨,懇求他:“你別再罵珩兒了,珩兒他其實特別親你,在他心里你才是第一位的,你總是這樣,他一定很害怕。” 蕭莨輕瞇起眼,嗤道:“你這是在教我怎么管教兒子?” “不是,……你別遷怒珩兒了,別因為我傷了你們父子之間的情分,不值得的。” 蕭莨周身都是低氣壓,深深看著祝雁停,無甚表情的臉上透不出他的心思。 祝雁停想了想,主動解釋起昨日的事情:“無論你信不信,我真的沒想耍小心思,也不是故意落水,那真的就是一次意外,因為珩兒說想要那花……” “如果是你想要那朵花,我也會去摘的。” “是我不對,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反而鬧出這許多的事情來,給你添麻煩。” “……還有你說的之前的事情,我辯解不了什么,我做過許許多多的錯事,錯了就是錯了,但你若是愿意給我機會,我會改的。” “你別總是生氣了,為了我這樣的人氣壞了身子,真的不值當。” 祝雁停斷斷續續地說完,蕭莨沒有半分觸動,一句話都未再與他說,漠然轉身而去,屋門重新落了鎖。 祝雁停對著空落落的屋子呆怔半晌,無聲一嘆。 他就這么在這西間里住了下來,蕭莨不再讓他去前頭,不許他見任何人,門窗都緊鎖著,只叫了個又瞎又啞的下人伺候他。 他病了幾日,后頭一直喝著藥高熱總算退了下去,虞醫士來過幾次,也只能隔著厚厚的紗帳為他診脈,連話都不敢與他多說。 祝雁停倒是沒什么所謂,沒人說話就不說便是,八年他都熬過來了,何況是現在。 至少他每日清早、傍晚都能聽到些外頭蕭莨的動靜,這便夠了,總比先前在偏院那頭關著,既看不到又聽不到,要好得多。 更別說,這正院的屋子里有地龍有火盆,入冬了也不覺得嚴寒,他的身子雖被折騰得夠嗆,總算不用再繼續受罪。 這日早起,祝雁停聽到窗外有些微的響動聲,他疑惑走過去,外頭果真有人,正與他說話,竟是蕭榮的聲音。 “你不用多說,聽我說就行了,二哥今早出了府,一時半會回不來,我是為了珩兒來的,那孩子這段時日一直悶悶不樂,還又病了一場,二哥不肯讓他見你,他大概以為你出事了,我得讓他知道你還活著,要不那小娃娃也得憋出心病來。” 蕭榮的語氣生硬,如今他對著祝雁停亦給不出什么好臉,祝雁停一愣,頓時慌了:“珩兒他怎么了?病了么?要緊么?” 他這段時日唯一擔心的就是珩兒,那日小孩被蕭莨訓斥了一頓不情不愿地被帶走,之后他就再未在這里聽到過小孩的聲音。 蕭榮有些沒好氣:“已經好轉了沒什么大礙,就是怕他一直想不開心里難受,你有沒有什么話要轉達給他?我幫你告訴他。” 祝雁停勉強穩住心緒,想了想,與蕭榮道:“你這么幫我帶話給他,只怕他不會信,以為是你編出來騙他的,你能不能幫我弄個紅雞蛋來?” “紅雞蛋?” “嗯,先前珩兒生辰,給了我一個紅雞蛋,我再還他一個,他就知道了,還有……”祝雁停懇求道,“能不能麻煩你去一趟我先前住的偏院里,將我收在床頭抽屜里的一小瓶香油取來?” 蕭榮皺眉:“你要做什么?” “不是要做什么,你別多心,”怕蕭榮多想,祝雁停趕忙解釋,“只是我自己調來做安神之用的而已。” 那其實是他先前為蕭莨調制的,很是花了些工夫,落水前兩日才剛弄好,蕭莨不肯用他給的香料,他只能想辦法調制些香油出來,想著之后尋機會每日用之為蕭莨按一按頭上xue位,或能緩解些他頭疼的毛病,結果卻因為后頭的事情給耽擱了。 蕭莨沒將他頭疼的毛病告訴家里人,祝雁停便沒與蕭榮細說。 蕭榮猶豫一陣,想著祝雁停如今這樣大概也再耍不出什么花招,答應了他。 “你先等著吧,我去找找,找到就給你拿來。” 半個時辰后,蕭榮去而復返,將兩樣東西交到守外屋外的下人手里,吩咐道:“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東西,送進去給他吧,不必跟我二哥說。” 祝雁停從下人手里接過紅雞蛋,拿起筆,在上頭畫了一張笑臉,再叫人送出去。 那瓶香油,則被他小心翼翼地收了起來。 他走去窗邊,與蕭榮道:“你告訴珩兒,讓他好好念書,聽他父親的話,我沒什么事,讓他不用惦記我這個壞爹爹,多謝。” 蕭榮望著手里那顆頗有些滑稽的紅雞蛋,一時不知當說什么好:“你可知,……今日我二哥是做什么去了?” 祝雁停不解,安靜等著蕭榮說。 蕭榮咬牙道:“他去監斬四堂叔,四堂叔不但泄露恩科考題斂取錢財,還在事發之后煽動那些學生鬧事,四處散播謠言詆毀二哥,即便他姓蕭,二哥也沒再姑息他,判了他當眾處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