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祝雁停不吭聲,蕭莨直接將人抱起,進去里間,放上床,給他脫去外衫和鞋子,蓋上衾被。 不多時祝雁停便已沉沉睡去,蕭莨在床邊坐了一陣,幫他將貼在頰邊的發絲挽去耳后,低頭吻了吻他額頭。 再醒來已是入夜,房中燭火顫顫,蕭莨就守在床邊上,手里捏著本書,聽到動靜他回過身,便見祝雁停已睜開眼睛,正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蕭莨倚身過去,抬手撫了撫他面頰:“醒了?” 祝雁停眼睫翕動,啞聲問他:“什么時辰了?” “酉時已經過了。” 祝雁停愣了愣,他竟不知覺間睡到了這個點,果然這嗜睡的毛病是不能好了。 他沒忍住抱怨:“你怎不叫醒我?你用晚膳了嗎?” “還沒,等你醒了一塊。”蕭莨叫人送來溫水,扶起祝雁停,讓他靠著自己,給他喂了半杯水潤過喉嚨,再吩咐人傳膳來。 “我要是一直不醒,你就這么一直餓著啊?” 蕭莨低頭,鼻尖貼著祝雁停的,親昵蹭了蹭:“我不餓,看著你就好了。” “……表哥這情話倒是一套一套的,也不知打哪學來的。”祝雁停軟了語調,與蕭莨逗趣,他睡了一覺,精神好了許多,面上又重新有了笑意。 “你若是喜歡聽,我再多學點。”蕭莨面色淡定,不似剛成親那會兒,祝雁停三言兩語便能將他逗羞窘,如今倒還學會話趕話了。 祝雁停噗嗤一聲笑出來,貼著蕭莨面頰,親了幾下,睡著之前心頭郁結著的那點悶氣,倏然消散于無形。 蕭莨幫他穿上鞋,披上外衫,又拿了件斗篷將之裹住,抱回榻上去:“先用晚膳。” 第31章 不得安生 蕭莨要查的事情,不幾日就有了結果,雖只查到慧王妃在太醫院留的脈案被毀,但已足夠。 午后,祝雁停正閉目養神,阿清過來與他小聲稟報:“郎君,榮郎君先頭來找大人,倆人這會兒在書房,似是吵起來了,前頭院子里都能聽到摔東西的聲響。” “摔東西?” “確實是摔了東西,應當都是榮郎君所為。” 祝雁停聞言淡笑:“阿榮這性子,果真是不好。” 頓了頓,他又道:“你叫人盯著些,大人回來時與我說了一聲。” “諾。” 過了約莫半個時辰,蕭莨進門來,眉頭郁結著,顯見心情不太好。 祝雁停問他:“阿榮知道了?” “嗯,我本不想告訴他,他一直纏著我問,我就知道他會鬧騰。”蕭莨嘆氣。 祝雁停牽過他的手:“是不是阿榮給你難堪了?” 蕭莨神色疲憊,在祝雁停身側坐下,沉默一陣,啞聲道:“他質問我,既已知曉小姑難產一事有蹊蹺,為何無動于衷,是否打算就當做事情沒發生過,就此揭過,不再追究小姑的死因。” 祝雁停望著他:“你又是如何想的?” “我不知,”蕭莨苦澀道,“我還未想好要怎么做,阿榮太過沖動了,我見他那模樣,若不攔著,只怕是要去與皇太弟拼命。” 祝雁停皺眉:“不怪阿榮會這樣,小姑當年懷孕后的脈案被毀,為她看診的王太醫偏又與皇太弟走得近,這事皇太弟想必是知情的,只是他到底在當中扮演何種角色,卻不好說。” 蕭莨神情晦暗:“我找人查過,儲君府最受寵的良娣張氏,家中與那王太醫有姻親關系,張氏亦是皇太弟的表妹。” “……我聽人說,那位張良娣與皇太弟是青梅竹馬,還先小姑一步進慧王府,不過說是表妹,其實也拐著幾道彎,她又是庶出女,身份不顯,做不了正室,但多年來一直頗受皇太弟寵愛,便是連之后再娶進門的儲君妃和另幾位側妃,俱都被她壓著一頭?” “嗯。”對皇太弟與他側妃的這些風流事,蕭莨實在不愿多提。 祝雁停遲疑道:“依我看,皇太弟那會兒誠心求娶小姑,想必是想借蕭家助力,應當不會下毒加害小姑,更別提小姑還懷著他親骨rou,若是張氏下的手倒說得通了,不過是出于婦人的嫉妒罷了。” 蕭莨的眸色更沉,攥緊的手背上隱有暴起的青筋:“王康年原先在太醫院并不起眼,小姑出事以后他反而與儲君府走近了,借著皇太弟之勢坐上了院判的位置。” 祝雁停輕握住蕭莨的手,捏著他手心無聲安撫他:“若是如此,那皇太弟想必也是知道了小姑真正的死因,但卻幫著將事情按下了,我猜,一則他舍不得他那表妹,二則若將事情揭出來,免不得要與國公府生出嫌隙,三則,以此拿捏王康年幫他做事,王康年如今是太醫院院判,連陛下的脈案都能隨意查看,如此好用之人,他自然不會將之推開,……表哥,你打算如何?” 蕭莨閉了幾閉眼睛,嗓音更啞:“阿榮質問我是否貪生怕死,因為那人是儲君,便不敢為小姑討要公道。” “表哥,阿榮他是說氣話,你別放在心上,這事換做誰都會有顧慮,阿榮他是小孩脾氣,才會不管不顧……” “我確實貪生怕死,父親和兄長在外,家中都是婦孺弱小,我答應了兄長幫他照顧母親、照顧嫂嫂和侄兒侄女,二房又只剩下阿榮這一根獨苗,我若是隨心所欲去對付皇太弟,牽連了他們要怎么辦,還有你,我又怎能將你和我們的孩子置于危險中。”蕭莨痛苦掩面,嘶啞聲音里全是掙扎與不甘。 祝雁停抱住蕭莨,輕拍他后背安慰他:“阿榮沖動過了頭,想不到這些,皇太弟哪里是那么好對付的,稍有不慎便要叫我們全家陪葬,表哥你沒有錯,你只是顧全著家里人而已,不必如此自責,你將事情寫信告知父親和兄長便是,該怎么做,全憑他們做主。” “小姑她……一直待我很好,我對不住她。” “對不住她的人不是你,表哥想岔了。” 蕭莨的額頭抵著祝雁停肩膀,半晌未再出聲,祝雁停眸光微黯,側頭在他臉上印上一個輕吻。 翌日。 早起蕭莨去了衙門辦差,祝雁停派人去將蕭榮請來,這小子昨日找蕭莨大鬧了一通,氣到現在都沒消,書也不肯去念了,蕭莨怕他出去鬧事,干脆叫人去書院給他告了假。 蕭榮過來時還臭著張臉,但見祝雁停面色蒼白,又剛剛吐了一頓,正虛弱倚在榻上,有怨氣也沒敢沖他發泄,低了腦袋不自在地嘟噥:“二嫂叫我來有何事?” “坐吧。”祝雁停示意他。 蕭榮別別扭扭地坐下,祝雁停親手倒了杯茶給他:“昨晚沒睡好嗎?眼下怎一片烏青?” “……沒什么。” “你二哥都與我說了。” 蕭榮猛地抬起頭,瞬間紅了眼眶:“二嫂也是幫他來勸我,叫我不要沖動的嗎?小姑就這么枉死了難道我們就不追究了嗎?就因為他是皇太弟?!” “你想怎么追究?”祝雁停不答反問。 “自然是要叫下手之人血債血償!”蕭榮咬牙切齒。 “證據呢?事情過了這么多年,能查到的那一點線索都是七拼八湊出來的,根本沒有任何實質性的證據,怎么證明小姑是中了毒,又怎么證明是皇太弟的側妃下的毒,且皇太弟是知情的?” 被祝雁停三言兩語問得啞口無言,蕭榮用力攥緊拳頭,滿腔憤恨無處發泄:“不是他們還能是誰?!難道就這么算了嗎?!” 祝雁停神色平靜,未有回答,頓了頓,突然岔開話題:“趙府那邊如何了?” 蕭榮心頭噴涌而出的怒意生生被壓下去,噎了一瞬,心神恍惚道:“趙允術的妻子已無大礙,據說是他后宅的一個妾侍干的,那女子也是落魄書香門第出身,不甘心做妾,起了歪心,在外頭被人教唆蠱惑,買了那藥,賣藥之人跑了,那侍妾已經被拿下送官了。” 這些本是家宅丑事,不過事發那日蕭榮剛巧也在趙府,多少聽到了一些。 祝雁停面色淡淡:“后院之人一多,便容易家宅不寧,尋常官宦家是如此,儲君府亦是如此,但至少,趙家人有良心,愿意護著那小娘子,不比得咱們這位儲君殿下,將丑事牢牢按下,叫蛇蝎之人依舊過得逍遙快活,日后皇太弟登基,她少不得還能混個貴妃做做,就是可憐了小姑,到那時誰還記得她。” “她憑什么!”蕭榮怒意又生,瞪著雙眼,牙齒咬得咯咯響,“若當真是她害死我小姑,憑什么她便能活著享受榮華富貴!我小姑卻要一尸兩命無處伸冤!” “就憑她是皇太弟最寵愛的女人,”祝雁停輕聲一嘆,“皇太弟護著她,她縱有千錯萬錯,旁的人也說不得她什么。” 蕭榮的眼中泛起血絲,恨得幾要滴出血來。 祝雁停輕拍他手臂安撫他:“你也別太激動,我知你心里氣恨難受,你二哥的話也是有道理的,倒不是我偏袒你二哥,你總得為整個國公府想想,貿然去與皇太弟討公道,能討得到嗎?” “討不到也得去討!” 祝雁停微微搖頭:“你別傻了,這個世上本就沒有絕對公正的事情,誰叫他是儲君呢,日后他做了皇帝,蕭家還能與他對著干嗎?蕭家世世代代效忠陛下、朝廷,受過的委屈冤枉又何止這一件,蕭家想要一直這么太平安穩著,有些事就必須得忍,打落牙齒也要和血吞,便是你伯父和大哥,也絕不會同意你去與皇太弟硬碰硬。” “蕭家是明哲保身,所以從不參與那些朝堂黨派爭斗,但絕不是貪生怕死、任人魚rou之輩!”蕭榮嚯地站起身,赤紅著雙目往后退了一步,咬著牙根道,“你們都不去為小姑討公道,我自個去!出了什么事我自個擔著!” 祝雁停頭疼地伸手想去拉他:“阿榮你冷靜點,我并非那個意思,你聽我說……” 蕭榮甩開他的手:“不必了!你與二哥都是一樣的,你們怕事,不想招惹皇太弟,我不怕!我就算是死也得為我小姑討個公道!” 蕭榮再聽不下任何話,轉身拂袖而去。 “阿榮!” 待到腳步聲漸遠,祝雁停才斂去面上憂色,隨手扔了顆蜜餞進口里,嘴角扯開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阿清上前為他換了杯溫水,祝雁停淡聲問他:“那賣藥之人,可料理了?” “郎君放心,已經永遠開不了口了。” 祝雁停神色一頓,又叮囑他道,“叫人去與兄長說一聲,從今日起派幾個人盯著蕭榮,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隨時都來與我說。” “小的明白。” 加了蜂蜜的溫水送至嘴邊,嘗不出什么味道來,祝雁停神思不屬,目光轉向窗外,春日繁花似錦、鶯啼燕舞,正值好時節。 可惜,這國公府里,是注定安生不了了。 第32章 火上澆油 沅濟寺。 衣著華美的貴婦人渾渾噩噩地睜開眼,發現她身處于門窗緊閉的寮房中,驚恐地瞪大雙瞳,下意識要喊人,被塞了棉布的口中發出的只有“唔唔”聲響。 一個時辰前,她帶著婢女來廟中上香,離開時穿過一段林蔭曲徑,被人敲中后頸失去意識,再醒來便已在這里。 房門忽地洞開,一雙黑色短靴踏入門內,有人自門外進來,待到看清楚來人模樣,婦人忘記掙扎,眼中只余愕然。 蕭榮眼瞳微縮,神色復雜地打量著面前的婦人,片刻后,他抬了抬手,讓人取出她口中棉布。 “晴jiejie,……好久不見。” 婦人怔怔望著他:“榮郎君,為何是你?” “抱歉,我只能用這樣的方式將你請來,”蕭榮低下聲音,“我有些話想問晴jiejie,還望晴jiejie能如實回答我。” “榮郎君想問什么?”婦人聲音顫抖。 “……我小姑,她是因何而死?” 婦人一怔,驀地紅了雙眼,回神時已淚流滿面。 她本名姜晴,是先慧王妃身邊最得用的大丫鬟,蕭榮幼時與他小姑最是親近,亦十分喜歡她,一直喊她jiejie,后頭她隨慧王妃出嫁,慧王妃去世后也一直留在儲君府,再后面被祝玖淵收房,成了儲君奉儀。 雖是儲君府中最低一等的妃嬪,但到底今時不同往日,如今她亦是穿金戴銀、粉脂滿面,貴氣非常。 掩面哭了一陣,姜晴哽咽道:“榮郎君,我若說我從未有過貪圖富貴之心,你信嗎?” 蕭榮不答,只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姜晴咬住唇,眼中浮起恨意:“王妃死的蹊蹺,她嫁人之后雖過得不痛快,但絕不至于身子差到那個地步,她是被人害死的,可我一點證據都沒有,這些年我留在儲君府,還爬上了皇太弟的床,為的只是想將事情查清楚,替王妃報仇!” “那你查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