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少女說完，再向林兮點點頭，他才望向海瑟薇。海瑟薇神態自若，說了來此的目的，然后把補充協議草案再發一份給楚君歸，然后就說：“能陪我走走嗎？”

    她都這樣問了，楚君歸自是沒有拒絕的道理。于是兩個人和林兮及少女分開，在營地中漫步。

    少女想直奔監控中心，結果被林兮一把抓住，拎去了辦公樓。一進辦公室，林兮就發給少女一份戰俘名冊，讓她做最后的核對。

    少女苦著臉打開一看，才發現名冊里有一萬多個名字。

    看著塞滿了戰俘的基地，海瑟薇說：“上次談判時我只能粗略地解釋一下，現在有些時間，可以和你詳細說說聯邦的運作機制。”

    楚君歸點頭，“我聽著。”

    “我們的體制經過上千年的演變，其實本質和最初的設計沒有太大的變化。在正常時期可以說是精英治國，所以決策會變得很理性、趨利，有功利色彩和實用主義風格，某些時候也會主動追求一些高尚的行為。”

    楚君歸曾經對聯邦政治體制下過苦功，其實經過上千年的彼此借鑒和斗爭，聯邦和王朝的制度都差不太多，總統議會和君主立憲下的內閣議會沒有根本性的差異，無非就是權利的劃分和制約有細微不同。其實把王朝和聯邦區分開的更多因素是文化。

    至于共同體，那就是一個大雜燴，里面什么都有。

    海瑟薇繼續道：“很多人都認為，實力是聯邦唯一聽得懂的語言，這在大多數情況下是對的。不過現在已經不是正常時期了，隨著戰爭的進行，民眾的怒火正在積蓄，反對戰爭的聲音正變得越來越小。聯邦人也不怕犧牲，無懼死亡，這和王朝的人一樣。只是傳統理念上，我們喜歡用錢去解決問題，而不是用戰士的生命。可若是有一天必須付出犧牲時，我們也會無所畏懼，到了那個時候，任何敢于反戰的人都會被洶涌的民意撕碎。”

    “就像1000多年前那樣？”

    “是的，那時聯邦被偷襲，所有的民眾都爆發了，唯一在宣戰議案上投下反對票的人下場很慘。在過去大多數時候，人們看到的只是一個有些混亂、經常自相矛盾且功利的聯邦，卻忘了在一場全面戰爭中我們會變成什么樣子。”

    楚君歸點了點頭。

    海瑟薇停步，說：“我不是在威脅你，只是敘述一個事實。因為我覺得這場戰爭根本沒有意義，再打下去就會進入真正不可控的狀態。一場全面戰爭對誰都沒有好處，想要達成的目標現在已經可以在談判桌上獲得了。”

    “你是說縱貫線？”

    海瑟薇點頭，嘆了口氣，說：“是的，那邊的戰爭正在無限升級，我都不明白王朝究竟想要什么了。所以我才想要你在贖金的問題上大幅讓步，不要刺激國內的民眾。這點錢對你又不重要，可是我們的民眾對這個數字會非常敏感。克拉蘇已經準備在其它地方作出讓步，把這邊的戰爭徹底結束。再拖下去的話，萬一縱貫線那邊戰爭全面升級，那我們想停也停不了了。那時聯邦里沒人敢說停戰。”

    楚君歸思索片刻，緩緩點頭。直到現在，楚君歸也不明白王朝為何會這么堅決的推動戰爭，滅了聯邦？可是在人類進入星海時代之前，很多情況下領土和滅國都已經不是大國戰爭的核心目的。不過通過小公主的解說，楚君歸已經明確一點，那就是聯邦體制傾向是對內軟弱、對外強硬，這場戰爭正在滑向失控的深淵。

    第915章 嘰嘰復嘰嘰

    戰爭無處不在。

    楚君歸和海瑟薇的漫步閑談一共持續了26分17秒31，每一個時間單位的跳動都有可能是其它戰場的導火索。試驗體其實沒有太清晰的感覺，只是危機如同一根冰針，不斷地刺著他的尾椎骨。

    和海瑟薇說的其實都是公事，拋開保密等級不談，都是光年需要思考和處理的大事。特別是補充協議的簽訂，是把停戰變成法律文件的關鍵一步。海瑟薇說的是聯邦的傳統和政治文化，實際上也等于是透露底牌，讓雙方找到可以達成共識的基礎。

    但是這些冷冰冰的內容，讓她淺淺笑著說出的時候，就帶上了優雅、從容、甚至還有一點俏皮的感覺，仿佛是兩個親密的人在說著體已，一點也看不出是在討論幾十萬人的生死去留。

    在風暴云層的逆光下，海瑟薇的側臉線條被絲絲勾勒出來，甚至一根根眉毛都在尖梢處溢起小小的光暈，她的臉就如沐浴在流動的柔和光芒下，美得讓人窒息。

    小公主的一舉一動仍是那么的完美，不過楚君歸現在已經能控制自己，不會再將她一把拎起了。其實現在楚君歸已經清楚自己為何會有那種反應，主要就是完美不止是外部的形態，還有內在的發力，小公主的一禮可以是純禮儀，也可以變成致命殺招。作為下一代戰爭機器被創造出來的試驗體，在應對外部威脅上更多依靠的是本能，并不需要思考。當年在試驗體的訓練項目中，測試人員只要有拔槍的想法，手甚至都還沒摸到槍，就已經眉心中彈。

    現在走在她身邊，楚君歸仍會不時有肌rou跳動，但表面上已經看不出異樣。

    遠方辦公室里，李心怡正盯著表，一秒一秒地數著時間。

    林兮深感頭痛，把手中光屏放下，嘆道：“你是報時鳥嗎？”

    李心怡索性把名冊扔到一邊，說：“都已經是27分19秒了！他們一分鐘交換1000個字的信息不難吧？這么長時間，一個條約都訂出來了。”

    林兮無奈撫額，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

    此時李心怡也自覺有些失態，但也沒心思去復核名單，把光屏扔到一邊，盯著窗戶發呆。

    另一邊，海瑟薇已經說完了正事，看看時間，說：“我們已經聊了31分鐘了，我該走了。”

    “這么著急？再留會吧！”楚君歸說。

    小公主眼睛彎了彎，問：“你這是客氣的話嗎？不是的話，我就真留下了。”

    “當然不是客氣話。”楚君歸趕緊澄清。

    小公主輕笑，道：“轉的倒是挺快的。算了，不為難你了，有些人已經要炸了。我多留一會，等我走了，有的你好受的。”

    “你多留一會有什么關系？”楚君歸一臉茫然。

    小公主又是一聲輕笑，向他走了半步，雙臂微張，似是要來個擁抱，但這個動作就停在了最初，然后收了回去。

    “我走了！”她向停機坪走去，楚君歸自是要送到戰機邊上的。

    走上停機坪，小公主突然彎腰，撿起了一個戰機零件，看了看，然后又向不遠處那架還在冒煙的戰機看了一眼，噗嗤一笑，就把零件塞到了楚君歸手里，然后登上戰機，升空遠去。

    啪！李心怡打了個響指，計時器就定格在35分26秒處。

    直到戰機飛遠，楚君歸才返回辦公樓。林兮和李心怡已經在會議室里等著他了。楚君歸一進會議室，林兮就說：“這是聯邦剛剛送來的文本草案，我們現在討論一下嗎？”

    這是大事，楚君歸即刻進入工作狀態，也莫名地松了口氣。李心怡的心事都寫在小臉上，但也只能無可奈何地加入進來。

    第二次停戰談判如期舉行，克拉蘇和海瑟薇同時到場，同時代表團里多了兩張新面孔。這次談判的重要性可以說僅次于第一次談判，雙方需要談定贖金交付的具體細節，以及中立地位的確認。

    有過第一次談判的經驗，這次克拉蘇和楚君歸都不再浪費時間，握手落座之后，克拉蘇便深吸一口氣，張嘴就是一聲：“嘰~~~”

    這一聲連綿不絕，幾乎聽不出抑揚頓挫，宛若美工刀劃玻璃，嘰的人人變色，個個頭昏腦脹。偏偏他一口氣極長，整整嘰了好幾分鐘才算停下。

    對面楚君歸微笑點頭，顯得十分滿意，然后含笑張口，也是一把美工刀劃玻璃，這次刻的是雙曲線，且沒完沒了。

    克拉蘇聽罷一聲長笑，口成o型，一個尖銳聲音脫口而出，聲音之尖銳刺耳，有如萬年成精老母雞下蛋下不出。

    克拉蘇這次算是用上了真功夫，連口型舌頭都不需要了，直接喉間發聲，就能傳遞萬千數據。

    楚君歸略一思索，雙唇微開，眾人只覺得好像聽到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沒聽到，但是胸口像是被人狠狠錘了一拳，心口發緊，頭疼欲裂。原來楚君歸連次聲波都用上了。

    克拉蘇明顯不敵，于是拿出塊光屏，左手五指一張，自光屏從上往下一撓，只聽吱嘎聲起，刺得人只想把他掐死。

    好在手撓光屏算是給第一階段的談判收了個尾。雙方代表團中大多數人都是臉色蒼白，額頭見汗，眼中含怒，卻敢怒而不敢言。就只有楚君歸和克拉蘇相視而笑，頗有英雄相惜之意。

    楚君歸和克拉蘇相視笑夠了，才各自對手下口述剛剛談成的內容。負責會議紀要的工作人員則拉上技術專家，一陣緊張解讀，才算大致弄懂究竟發生了什么。

    開始克拉蘇和楚君歸開始嘰的時候，實際上是加快了20倍以上的語速，確切點說克拉蘇是27倍，楚君歸是29倍。克拉蘇那段三分多鐘的長嘰，一個專門靠嘴的議員得說上一個多小時。而后面克拉蘇的母雞詠嘆調已經不單純是語速加快了，實際上是雙聲道外加一條專門傳輸數據的通道。

    而楚君歸的次聲波就簡單了，直接拋棄聲道，單開一條大容量數據通道，往死里懟數據。

    克拉蘇單通道的傳輸帶寬遠不及楚君歸，也沒練過喉間發聲次聲波的才藝，最后無奈，只能手撓光屏，用五條數據通道才算勉強跟上了楚君歸的數據傳輸量。

    好在雙方傳送數據都是用的明碼，這樣才能互相交流，技術專家也就有了用武之地。

    兩人一共談了19分鐘，就談妥了戰俘甄別、移交和贖金支付的條款，具體表現在條約上，就是一篇合計11個章節，192大條，1100細項的條約文本。雙方代表團十幾個工作人員分工協作，也需要忙上2個小時才能完成文本。

    工作人員忙碌的時候，楚君歸和克拉蘇也沒閑著，都在靜思后面的手尾，偶爾會互相聊上幾句。這時就不是那么急了，語速也正常了很多，嘰兩聲即可。

    好不容易等到戰俘條約完成，雙方就正式進入光年地位待遇的談判。這個談判倒是相對簡單，中立勢力應有的待遇和責任都在法律里寫著，找適用的搬就是了。不過克拉蘇在其中玩了點小花樣，給光年的界定是中立勢力中的潛在友好對象，這個定義可不僅僅是字面上的實惠，而是有著眾多相關優惠政策的。光是這幾個字，就至少值幾百億。

    這部分的協議就快得多了，工作人員僅僅用了一個多小時就完成了文件制作，一共70多份數字文檔放在兩人面前，簽好之后光年留存5份，克拉蘇則是要剩下的70份存檔。

    簽完了字，時間也差不多了。以后的談判就不太需要克拉蘇和楚君歸出面了。聯邦一方會有相關機構工作人員接手具體條約細則的談判、簽字和落實。比如今天聯邦代表團中的兩個生面孔實際上是聯邦外交部的成員，負責光年外交地位的審定落實。

    工作人員忙碌之時，楚君歸則是在研究潛在友好對象的意義。仔細研討相關條款后，楚君歸才明白這幾個字后面蘊含的利益有多巨大。

    首先就是聯邦對光年開放的科技水準可以放寬到落后50年。正常的中立勢力只能從聯邦獲得落后150年的技術。就科技開放程度來說，已經和聯邦正式盟友差不太多了。另一點是開放的物資供應。光年能夠從聯邦獲得大量敏感戰略物資，其中700多種稀有材料中允許進口的就有610種。最后就是對光年產品的綜合關稅只有6%。

    這幾點就能看出克拉蘇確實是誠意十足。不過他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工作人員還在制作文件時，克拉蘇就給楚君歸傳過來幾篇新聞報道，都是聯邦主流媒體。報道的題目都是如下畫風：

    《不戰而屈人之兵！》

    《克拉蘇將軍以人均萬元贖金低價換回全部聯邦戰俘》

    《軍威遠揚，光年專為聯邦建造超標準營地》

    光是看這些新聞報道的話，楚君歸還以為勝利者是克拉蘇，且光年還得為寥寥幾個倒霉的聯邦戰俘修建豪華別墅，好吃好喝的供著。當然，嚴格來說這些題目也沒有偏離事實，只不過選取事實的角度不太一樣而已，反正讀者不關心聯邦實際上被抓了快100萬人，也不會知道極簡風格的營房里其實是上中下三層大通鋪。反而因為聯邦大批頂級豪宅都是現代極簡風，這些營房很容易和整面墻的落地窗、天然石材中島、訂制家俱、景觀中庭等聯想到一起。只看外墻的話，這些戰俘倒象是跑外星去度假的。

    對楚君歸來說，反正實惠到手就行，牛可以隨便克拉蘇怎么吹。他正翻看著新聞報道，忽然時間凝固，談判大廳上方無聲無息地出現了一個大洞，然后一拳挾搬山填海之力，當頭鎮下！

    第916章 又見面了

    寂靜，整個談判大廳里剩下的就是凝固和寂靜，沒有風，沒有呼嘯或尖銳的聲音，什么都沒有。

    楚君歸已經消失，他坐著的地方只剩下一個直徑1.5米的圓洞，洞口光潔如鏡，是純正的圓。

    所有人都還沒反應過來，哪怕是林兮和海瑟薇也都坐在原處，正在極緩慢地起身。只有克拉蘇笑得燦爛，但也沒有笑聲。

    談判大廳的頂部同樣有個圓洞，直徑也是1.5米，和地面上出現的一模一樣。一個人自屋頂洞口出現，緩緩下降，如神袛降臨。

    他落在圓坑邊緣，俯身向坑內望去，這時眾人眼前一花，一道若有若無的虛影自坑底電射而出，直取那人咽喉！

    這人也不見動作，本是負在身后的右手已擋在喉前。他的手也已幻為虛影，根本就看不出形跡，隨后時間再一次凝止，一拳一掌由虛影變回實際，在那人喉間僵持了剎那。

    談判大廳中所有人突然天旋地轉，被無可匹敵的大力卷飛，狠狠撞在墻上，整個談判大廳都晃了一晃。就連克拉蘇、林兮和李心怡都是踉蹌后退，克拉蘇整整退了四步才站穩。他用眼角余光一掃，見李心怡還在后退，看退勢至少還得三步，于是心中暗暗贊了一句。但他一轉頭，就看到林兮，此時林兮上身微微后仰，整個人似有要原地定住之勢，但最終還是抗不住那道爆發大力，右腳終于向后退了一小步，足尖點地，就此站住。

    5步？不，是4步半。克拉蘇心中一凜，開始默算差距。

    談判大廳中央，兩人交換一擊后，那人再度負手而立，后退一步，讓開了坑口通道。

    楚君歸自坑中輕飄飄的升起，后退一步，與那人隔坑相望。

    那人比楚君歸略高半個頭，并不如何魁梧，只是略顯健壯，他留著一頭寸發，頜下短須微白，看起來40左右，面容如斧刻錘鑿，每一根線條都透著剛硬。他只顯威嚴，除此之外別無特點，然而那人只是站在那里，就讓人仿佛面對宇宙深空，不由自主的感到窒息。

    楚君歸瞳孔瞬間切換多種顏色，用不同光譜凝視眼前這人。明明看不出任何東西，可是只要楚君歸閉上眼睛，就會不受控制地身體前傾，似乎那人身上有無形引力牽扯一般。而閉上眼睛后，楚君歸居然感應不到他的任何信息，就象面對著一個黑洞，連光都會被吞噬。

    楚君歸一驚，這并不是他的錯覺，而是那人竟真的在散發引力！雖然幅度不大，但確確實實就是引力。

    而且就算閉上眼睛，楚君歸也有無數手段可以感知對手信息，比如震動、熱感應、電磁感應，非可見光等等，這些信息加到一起，也和直接看到差不多了，甚至比眼睛獲得的信息還要多。

    可是現在閉上眼睛后，楚君歸幾乎接收不到對手任何信息，在他的感知中，前方數米處就是一片詭異的空白，什么都沒有，但是有引力在不斷發散。

    楚君歸神情凝重，緩道：“又見面了。”

    楚君歸話音未落，頭頂空洞中傳來呼嘯，隨后一個龐大陰影掠過，自動落在談判大廳外。這是一架無人的戰機。

    “你的實力提升得比我預想的還要快，現在想要擊敗你已經不是那么容易了。只不過在你身上，我聞到了零博士的味道，這可不怎么讓人愉快。”男人的聲音有種獨特的沙啞和厚重感覺，像是透著濃郁的鐵銹感覺，有種大時代行將落幕的特殊魅力。

    他向楚君歸伸出了手，說：“再介紹一下，我是奧斯汀。聽說我的兩個學生被你打得很慘，所以專程過來看看。還好，沒有讓我失望。”

    楚君歸猶豫了一下，才伸出手，與奧斯汀握了握。

    無事發生。

    初次相遇時，楚君歸就被奧斯汀壓制，那還是逃離太空基地之后試驗體第一次遇到真正意義上的對手。這次重逢，雖然只是短短兩次交手，可實際上在剎那的碰撞時雙方已經交擊數百次，不亞于一場生死之戰。

    和初次相比，奧斯汀的技藝仍是完美無缺，楚君歸都找不到任何破綻。而他的力量和反應速度又隱隱在楚君歸之上，身體強度不好評估，反正楚君歸雖然未出全力，但也沒能破防。交手時楚君歸明顯感覺到對手仍是血rou之軀，并不是經過改造的生化器官，這就真的有些不可思議了。

    和以往相比，奧斯汀最大的區別就是身上出現了引力。引力雖然還不是很強，但是已經能構成阻礙，特別是它會對器官、血流等產生影響，從而對戰力造成干擾。若不是楚君歸能夠對身體內部精細控制，也或多或少會受到影響。

    問題是，這引力是從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