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面對著這樣小心翼翼的他，她還是稍微緩和了臉色，半真半假道：“大表哥，替嫁一事，你事先根本不知情，而且這件事跟你關(guān)系不大，我也沒真正怨過你，你不必這樣。你不用來看我，也不用說什么補(bǔ)償我……”

    先時她對自己冷言冷語，宋元慶心里難受，但并不覺得異樣。然而此時她神情柔和，口口聲聲說著跟他關(guān)系不大、從未怪過他，他心里反而更加難堪起來。他幾乎是沖口而出：“什么關(guān)系不大？你知不知道，我們本來是要……”

    “要什么？”周幼寧下意識問。

    宋元慶雙目微闔，良久才道：“我們本來是要成親的。”

    “什么？”周幼寧訝然，努力穩(wěn)住心神，不讓自己低呼出聲。她仍坐在椅子上，但已有些坐立不安。不知道宋元慶這話從何說起，也不知道躲在暗處的裴侯爺是否聽到。

    隱在暗處的裴巖聞言雙目圓睜，面色不易察覺地僵了一下。難怪宋元慶對一個沒有血緣的表妹這么上心，而且看她的表情不對，原來還有這一層淵源在。那么她呢？她又是什么心思？他們有婚約？她從沒有提過。

    不對，她雖然沒提，但特意請他在暗處聽著，想來也沒有故意隱瞞的意思。

    他忽然有些緊張起來。

    宋元慶苦笑，頹然坐下：“當(dāng)初母親接你過來，就存了這樣的心思。她不是我親生母親，到底隔了一層。你是她娘家侄女，多半和她一心……”

    舊時乳母說過的話，這時一股腦地涌上了心頭。

    周幼寧初時驚訝，后來仔細(xì)一想，又隱隱覺得好像也有可能。平江伯府的大少爺宋元慶早到了議親的年紀(jì)，卻從不議親。姑姑作為一個名聲不錯的繼母，不至于犯這樣明顯的錯誤來授人以柄。姑姑大概真的曾經(jīng)這般考量過，只是那時她年紀(jì)小，還在孝中，不方便提。

    暗處的裴巖目光沉了沉。她沒有反駁，也沒有驚訝。

    周家表妹的沉默讓宋元慶一顆心又往下沉了沉，他深吸了一口氣：“你放心，我負(fù)你一次，絕對不會負(fù)你第二次。你且在這裴家待著，等有了機(jī)會，我一定接你出來，帶你走。你要想回江南，我就帶你留在江南。你要想在京城，那咱們就在京城。”

    周幼寧聽這話好像有點不對，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其實不正是側(cè)面證明她不是宋元婧嗎？否則尋常人家哪有兄長對親meimei說這種話的？于是她猶豫著問：“你不騙我？”

    宋元慶見她態(tài)度終于松動，心中歡喜無限，當(dāng)即舉手做發(fā)誓狀：“我自然不會騙你。”

    然而周幼寧又嘆了一口氣：“可是你讓我以什么身份跟你走呢？難道讓我以后頂著你meimei宋元婧的名字嗎？”

    周表妹帶了一點點哭腔，但本就聲音偏軟的她帶了哭腔后不像是質(zhì)問，更像是撒嬌。

    宋元慶看她態(tài)度軟和，心情越發(fā)好了，他含笑回答：“當(dāng)然不會。你又不是她，替了她一時，還要替她一世不成？再說，若你一直頂著她的名字，我們又怎么成婚啊？”

    聽到“你又不是她，替了她一時，還要替她一世不成”時，周幼寧甚是開心，深覺這一句話已經(jīng)非常明確直白了。

    她先時跟裴侯爺說讓他見機(jī)行事，然而不知道是他沒聽清楚還是怎樣，到了這個時候，還是不見他的蹤影。她深以為，裴侯爺在這句話之后，從天而降，才是把握最佳時機(jī)啊。

    她心里有些焦躁，卻不知道暗處的裴巖正連續(xù)深吸幾口氣試圖平復(fù)呼吸。他怕他盛怒之下，會忍不住把宋元慶給丟下去。

    成婚？宋元慶還想著跟她成婚？既然把她當(dāng)成未來妻子，又為什么任由她代替別人去守活寡？

    那她呢？她又是什么想法？到現(xiàn)在為止，他都沒見她流露出一絲一毫拒絕的意思。

    裴侯爺還沒出來，周幼寧只得耐著性子，有些驚訝的模樣：“成婚啊？”

    “是啊，成婚。”宋元慶格外認(rèn)真，“你忘了么？如果沒有這些事，我本來就是要娶你的，一切不過是回到最初的模樣罷了。只要你不嫌棄我，我們就在一起。”

    而且，這也是她最好的歸宿了吧，她雖是清白之身，可早已是嫁過人的身份。稍微好一點的人家，未必能接納她。

    周幼寧心說，嫌棄？倒不是嫌棄不嫌棄，是她這輩子都不想跟宋家再有丁點關(guān)系。

    然而裴侯爺還沒叫停，她只能把戲繼續(xù)演下去，可又不知道該說什么，干脆眉目低垂，也不說話。

    從宋元慶的角度看，周表妹臉頰微紅，粉頸低垂，分明是少女含羞的模樣。他心里忽的涌上一個念頭來：繼母說周表妹和婧兒容貌相似，所以才讓她們替換。可是明明不一樣啊，婧兒又何時有過這種溫柔多情的時候？

    如果說他一開始對周表妹只是愧疚和自責(zé)，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分明感覺到心情激蕩。他一時忘情，伸手輕輕覆在她手背上：“寧寧……”

    周幼寧還未有反應(yīng)，在暗處的裴巖眼神暗了暗，已咳嗽出聲。

    不過瞬息之間，裴巖已經(jīng)向廳堂走來。

    宋元慶的指尖剛碰到表妹的手背，忽聽這一聲咳嗽，他立刻驚醒，迅速縮回手，蹭蹭后退了幾步，臉色也變了幾變。

    而周幼寧卻站起身，歡喜而期待地看向裴侯爺：“侯爺！”

    她心里已忍不住歡呼起來：您可總算是來了。

    宋元慶不知道裴巖看到了多少，他暗怪自己大意，但他心知絕對不能將真相說出口而且還得極力遮掩。如果他說出來，裴巖得知宋家有意欺瞞并找人代嫁，那宋家上下又怎能落得好去？他想起父親和繼母的請求，他不能不顧meimei宋元婧的性命。

    于是他定了定心神，沖裴巖拱一拱手：“侯爺，方才meimei難過失態(tài)，我正安慰她呢，您就來了。”

    裴巖眼皮抬也不抬，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見他并無異樣反應(yīng)，宋元慶暗松一口氣，懸著的心也慢慢沉了下來。看來裴巖并沒有聽到什么。

    看外面天色漸黑，他心里發(fā)虛，也不敢在此久留，拱了拱手，丟下一句：“meimei沒事，我就放心了。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就匆匆告辭。

    周幼寧不好攔他，連連給裴巖使眼色。然而他像是沒看到一般，只自顧自地理了理衣袖。眼看著宋元慶已走出廳堂，周幼寧急了，直接上手拉了拉他的衣袖。偏巧他左手理到此處，好巧不巧，她直接抓住了他的手。

    兩人肌膚相貼，一冷一熱，分外明顯。

    裴巖動作微頓。

    周幼寧受驚一般，連忙松開，聲音極小：“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裴巖神情平淡，仿佛毫無波瀾。

    周幼寧這才又往門口看，可此時哪里還有宋元慶的身影？她急道：“侯爺，怎么不攔住他啊……”

    “攔他做什么？”裴巖眸光微閃。

    “什么做什么？當(dāng)場說明真相啊。”周幼寧心里焦急，不明白他明明聽到了為什么還如此淡然。

    捉賊拿臟，肯定是現(xiàn)場道破更好啊。事后清算，到底是少點力道。

    殊不知裴巖心里卻是另外一種想法。當(dāng)場說明真相倒沒什么，只是他十分不愿意在身份真相之外，連那所謂的婚約也給一并抖摟出來。

    他很不喜歡宋元慶。

    “侯爺方才聽到了吧？我不是宋家大小姐，我是她表妹周幼寧……”周幼寧一字一字，將她的名字說的格外清晰。

    “寧寧是吧？”裴巖黑眸沉了沉，嘴角微微牽起，露出意味不明的微笑。

    “是啊。”周幼寧很老實地點了點頭，“我的小名確實是叫寧寧。”

    “寧寧……”裴巖輕聲重復(fù)著這個名字。

    明明是個很普通的乳名，可不知道為什么，從他嘴里說出來，周幼寧卻覺得耳根隱隱發(fā)燙，仿佛多了一些繾綣之意。她小聲道：“侯爺不要這樣叫。”

    裴巖面色微沉，不自覺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宋元慶聲音輕柔，握著她的手，喚她“寧寧”，而她只是低垂了頭，連半句拒絕的話都沒有。為什么到了他這里，就是“侯爺不要這樣叫”？

    他面無表情：“那要怎樣叫？”

    “我姓周，你叫我周姑娘就好啊。”周幼寧隨口回答。

    裴巖擰了擰眉，“寧寧”和“周姑娘”親疏立見。他哂笑，沒有說話，心里卻不由地感到憤懣，還夾雜著酸楚和不甘，甚至五臟六腑都有一種輕微的灼熱感。

    他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猓叩阶肋叄c燃了蠟燭。

    燭光亮起來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不對了。他自忖對她只是動心而已，而且還一直刻意壓制，怎么就在意到這種地步？

    看來他對她的心思，絕非是僅僅動心這么簡單。

    裴侯爺?shù)哪樤跔T光下忽明忽暗。

    周幼寧覷著他的神色，一雙眼睛寫滿了期待：“侯爺，我沒有騙你吧？我姓周，根本就不是宋元婧，也不是什么裴家的二夫人，我就不應(yīng)該在這里。侯爺，你是個好人，所以，能不能讓我走啊？”

    作者有話要說：　　么么噠么么噠么么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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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強(qiáng)留

    燭光搖曳。

    廳堂里格外安靜。周幼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裴侯爺, 注意到他眉心幾不可察地一皺，又很快松開。她的心也跟著咯噔一下：“侯爺？”

    “走？”裴巖似是剛回過神, 他輕笑，神情溫和，“你想走到哪里去？以什么身份走呢？”

    周幼寧眨了眨眼, 她本想說去江南，但又擔(dān)心這樣會顯得她目的性太強(qiáng)。于是她很好說話的樣子：“去哪兒都行的。”

    裴巖輕嗤一聲，重復(fù)了他的第二個問題：“那你打算以什么身份走呢？”

    短短數(shù)息間，他心里已經(jīng)有了計較。

    周幼寧沉吟, 并沒有立刻回答。她想了一想, 才道：“如果可以，當(dāng)然是我自己的身份最好了。”

    “這就有些麻煩了。”裴巖輕輕撥動燭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 宋大小姐嫁到裴家以后, 周姑娘就嫁給了安遠(yuǎn)侯府的世子趙含章。”

    “那個不是我, 是我表姐。”周幼寧急忙解釋，“跟我沒關(guān)系。”

    “對。”裴巖并不反駁，“是這樣沒錯，只是如此一來，豈不是裴家沒了二夫人而趙家卻有了兩個夫人？”

    “我沒想過跟趙家扯上關(guān)系。”周幼寧心念轉(zhuǎn)了幾轉(zhuǎn), 略微有些急了, “宋元婧喜歡趙家，她自己留在趙家就好了，我也不樂意跟她爭, 所以趙家不會有兩個夫人。”

    “那裴家呢？裴家娶親，到頭來一無所有？活該被這樣蒙騙？”裴巖神色淡淡，“莫非真是欺我裴家沒人？”

    周幼寧聞言一驚，神情急變：“那侯爺?shù)囊馑际牵髦厘e了，也要將錯就錯嗎？”

    她心中恐懼，連聲音都不自覺尖利起來，她緊緊盯著他，唯恐他點頭說是。

    “那倒不是。”裴巖毫不遲疑，“你既然不是裴家的二夫人，也沒必要守著這名頭過一輩子，裴家沒有這么不講道理。明天就可以讓府里的人換稱呼。”

    聽到這番話，周幼寧長舒一口氣，十分誠懇道：“那就好，多謝侯爺了。”

    從目前來看，最差的后果已經(jīng)被他給否了。

    裴巖視線微移，借著燭光打量她，見她一臉歡喜之色，眼圈都因激動而略微發(fā)紅。他狀似漫不經(jīng)心道：“衣裳打扮也可以換了。”

    對這些，周幼寧倒不是很在意。她只扯了扯嘴角，算是微笑。但很快，她又皺了眉，聽裴侯爺言下之意，不讓她再繼續(xù)做裴二夫人，也不想裴家白白娶妻卻一無所有，總不會是主張換回來吧？

    可她并不想嫁到趙家去啊，裴侯爺不會真想拆散宋元婧夫妻硬要宋元婧到裴家守寡吧？

    周幼寧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試探著道：“那侯爺怎么想？要換回來嗎？”

    “換回來？”裴巖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一般，嗤笑一聲，“你方才不是說不想去趙家么？”

    周幼寧琢磨了一下這句話，心中暗喜，這不就是不支持換的意思嗎？

    裴巖停頓了一下，輕輕挑了挑眉梢：“再說，你以為，我裴家會樂意讓已經(jīng)嫁過人的趙家夫人進(jìn)門？我二弟如果在天有靈，也不會愿意看到我強(qiáng)行拆散別人夫妻……”

    周幼寧雙目圓睜，看向裴侯爺?shù)哪抗鉄崆袠O了。她覺得，裴侯爺?shù)臑槿吮人胂笾羞€要好一些。她重重點頭“嗯”了一聲。

    “……但是我裴家，也不能白白吃了這個暗虧。”

    周幼寧暗暗點頭，心說，沒錯，確實不能就此放過那些人。

    “宋大小姐與我二弟有婚約，又曾親口允諾，只要他能獲得侯爵，就履行婚約。”裴巖目光幽遠(yuǎn)，深如泥沼，“后來二弟因為這一番話上了戰(zhàn)場，死后被封為平南侯。按照先前約定，裴宋兩家確實該成婚。而且聘禮下到宋家時，宋家可沒拒絕……”

    周幼寧心神微震，原來這場婚事背后，竟還有這樣的故事。她回想了一下姑姑當(dāng)時的態(tài)度，心說，原本就理虧，也不敢拒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