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啟安恨恨道：“可那不是我想娶的，是你們逼我娶的！”

    姚老爺原本一直默默地聽著沒有出聲，這會兒他卻是忍不住開口了：“安兒，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對了。你和林氏的婚事是打小就定下的，你從前不說什么，直到婚期都定了才悔婚，你讓我們怎么跟林家交待？你去問問整個杭縣，有幾個人不知道咱們兩家的婚約？你那個時候退親，別說我們家難做人了，林氏這輩子也就完了，所以她當時才會……才會一時想不開。不管怎么說，林家畢竟是咱們家的故交，咱們不能這樣做人啊。”

    “是，我們姚家不能背信棄義，所以我不是聽您的話娶了這個林氏嗎？可是父親，母親，為了這個林氏，為了姚家的名聲，你們就忍心看著我痛苦一輩子嗎？”

    姚啟安說著說著，眼圈也紅了：“是，我和林氏小時候是見過幾回，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這些年我讀了新式學堂，留了洋，林氏卻故步自封，只知在家繡什么花。她這樣的女人，我實在無法與她共同生活！”姚啟安說著，看了一旁的云青青一眼，“青青就不一樣了，她是我最忠實的讀者，她能讀懂我的靈魂！不僅如此，她還很細心地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忍受我所有的壞毛病……這樣的好女孩，我絕不能辜負她！”

    姚老爺皺眉道：“說了這么多，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想休妻再娶？你才成婚多久，要是為了這么個女人休妻，街坊四鄰、鄉里鄉親都會怎么說我們姚家？！林家能善罷甘休？！不行，我堅決不同意！”

    朱氏附和道：“就是！讓云氏做妾還不行嗎？她要是真像你說的那么愛你，又何必在乎名分！”

    “母親，名分不是青青要求的，是我要給她的，我不能委屈了她！”姚啟安說著說著，不知想到了什么，聲音忽然小了下去，“而且我和林氏還沒有夫妻之實，我和青青卻已……”

    姚啟安還要說話，卻聽朱氏不容置疑地說：“安兒，趕了這么久的路，就算你不累你父親也累了。云氏的房間已經安排好了，你們先下去休息，這事兒等以后再談吧。”

    “母親！”姚啟安顯然很不滿意這樣的處理結果，但朱氏和姚老爺已經站了起來，轉身走了。姚啟安沒有辦法，只得看著他們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臉上愁云滿布。

    云青青一想到“妾室”兩個字，便忍不住委屈地哭了起來。姚啟安心里覺得虧欠了她，趕忙將她摟在安慰。

    “小姐……”看到不遠處相擁著的一對男女，彤云不禁擔憂地看向林燈。

    林燈卻很淡定，臉上并沒有一個準棄婦應有的表情。

    “走，回屋去。”

    戲已經散場了，再留下來也沒什么意思。

    路上，彤云試著安慰林燈：“小姐放心，看樣子老爺和太太還是很向著您的。有他們在，這個云氏一定越不過您去。”

    “他們哪里是向著我？他們在意的，不過是姚家的名聲罷了。”林燈說完，突然感覺自己這樣說好像有些涼薄，便又補了一句：“不過倒多虧了有他們，才叫我方才不至于太過難堪。”

    彤云忙道：“哎呀小姐，您多心了，方才難堪的哪里是您啊？明明是那個云氏才對！您沒看見太太說她不要臉時候的樣子？瞧她那臉色難看的，我都差點笑出聲了呢。”

    “行了行了，我好困，先不說這些了。”林燈一進門，便直奔著她的大床去，“我要先補個覺。”

    “小姐，您還有心思睡覺啊 ！”彤云驚訝地說：“姑爺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您不抓緊時間和他培養一下感情？”

    林燈不以為然地說：“培養什么感情，人家身邊不是有人了嗎，我又何苦去討那個嫌。”

    彤云認真地說：“不會啊小姐，今天我仔細看過了，論樣貌，那個云氏根本就比不上您。姑爺天天和她在一起，說不定早就看膩了。剛才姑爺是沒仔細看您，如果面對面相處的話，姑爺就會發現小姐比那個云氏強多了……”

    “愛誰誰吧。”林燈打了個哈欠，困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彤云見她已經鉆進了被子里，開始打哈欠了，只能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她們家小姐哪里都好，就是太不會管束男人了。

    ……

    林燈很快就睡著了，睡得很熟。

    她今天起得很早，所以就算補了一覺起來，也不過是平時的早飯時間而已。

    “小姐，太太那邊來人了，說是老爺還在補眠，太太要幫老爺收拾行李，就不叫你們過去用早飯了。”

    林燈一副“我這雙眼看透太多”的表情，好笑地說：“她這是在躲姚啟安和云青青呢。”

    “小姐？”不知怎的，彤云覺得當“姚啟安”三個字從林燈嘴里說出來的時候顯得格外的冷漠，就好像在說一個和自己毫無關系的陌生人似的。

    她家小姐……以前可不是這樣的啊。

    彤云都不記得有多少次，她家小姐一臉幸福地提起她的啟安哥哥。

    那時候的小姐，是多依戀和仰慕姚家少爺啊……

    不過彤云想想就明白了，她家小姐這是傷了心了。

    想來也是，雖說林燈表現出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可是青梅竹馬的夫君成婚不久便離了家，不久之后又突然領回來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還有要休妻再娶的意思，小姐心里怎么可能不傷心呢？

    這樣一想，林燈對姚啟安的冷漠似乎就不足為奇了。

    “嗯？怎么了？”林燈看著彤云一會兒迷惑，一會兒恍然大悟的樣子，不知她是在想些什么。

    彤云怕觸及林燈的傷心事，搖搖頭道：“沒什么，小姐，您稍等等，我這就去取飯。”

    剛剛睡醒的林燈只覺得自己的肚皮都要餓扁了：“好啊好啊，快點去，我好餓。”

    讓林燈沒想到的是，彤云前腳剛走，后腳云青青就來了。

    看來她這“情敵”精力還挺旺盛的，從上海到杭縣坐了10個小時的火車，現在還有體力來跟她斗。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掉落10個紅包~

    姚是大學老師，云是女中學生，兩人不是師生關系喲，不要搞錯啦。

    唇槍舌戰

    第四十章 唇槍舌戰

    林燈現在無比慶幸自己剛才補了一覺, 不然這會兒讓她頂著倆黑眼圈跟云青青斗, 她恐怕占不了上風。

    現在她的腦子倒是清醒了，就是擔心自己剛剛起身，臉上會不會留有什么印子, 在“情敵”面前跌份兒。于是搶在云青青開口之前，林燈先道：“你等一下啊, 我剛起來, 照一下鏡子。”

    云青青一愣，隨即不可置信地說道：“林小姐，都什么時候了, 你還有心思睡覺、照鏡子？事關你的終身大事, 難道你就這樣漠不關心嗎？”

    確認了自己臉上沒有一點瑕疵之后，林燈回過頭來, 小臂搭在梳妝臺上支著下頜，神色淡淡地看向云青青：“你什么意思？”

    沒有意料中的歇斯底里和魚死網破，林燈的平靜簡直超乎云青青的想象。

    此時云青青覺得, 這個林氏不是有鬼，就是個完完全全的傻子, 壓根沒聽懂他們這一上午在說什么：“林小姐，你還不明白嗎？我這回來，就是想請你成全我和啟安, 也放過你自己！你和啟安之間的婚姻是沒有愛情的，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會幸福的！”

    林燈仍然是一臉冷漠：“哦。”

    云青青卻是越說越慷慨激昂：“趁著還年輕，去找一個愛你的人吧！啟安心里的人只有我, 就算你霸占著他妻子的位置，也永遠霸占不了他的心！”

    聽完這番慷慨陳詞之后，林燈不禁在心里為云青青鼓了鼓掌——當小三能當得這么理直氣壯，除了時代的因素之外，這云青青本身也是個狠人啊！

    “云小姐，我有一個問題想要問你。”

    云青青以為她要和自己談離婚的條件，忙道：“你說。”

    誰知林燈卻道：“你要不要臉？”

    云青青瞬間臉色慘白，嘴唇顫抖著說：“我當然是有尊嚴的，但是你不明白，真愛是至高無上的。為了我和啟安之間崇高的愛情，不管你怎么罵我，我都絕不會退縮！”

    林燈懶懶地說：“那你就好好收著他唄，我祝你們百年好合。”

    云青青本以為自己還要和姚啟安的原配進行好一番唇槍舌戰，甚至動手打起來都是有可能的。可她完全沒有想到林燈竟然會這么說！而且聽林燈提起姚啟安那語氣，就好像是丟掉一件自己不要了的垃圾一樣，這怎么可能？！

    云青青覺得林燈是氣糊涂了，不確定地說：“什么意思，你答應把啟安讓給我了？”

    林燈搖了搖頭。

    云青青臉上立馬浮現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沒想林燈卻道：“不是讓，而是我從來都沒有要過他。既然我看不上的男人你愿意當寶貝似的收著，那你就收著唄。”

    “你在說什么！”云青青被她給弄糊涂了：“你看不上啟安？這怎么可能！明明就是啟安看不上你！你少在這里自欺欺人、顛倒黑白了！”

    林燈搖搖頭，用一種輕描淡寫的語氣嘲諷地說：“也是，想來姚啟安在我這里丟了人，沒好意思告訴你吧。”

    她說這話時的神態太過自然，完全看不出在作假，云青青不禁急了：“你到底在說什么！”

    林燈淺淺一笑：“嗯……告訴你也無妨。我和姚啟安成婚第二天，他就巴巴地跑來我的屋子里，想要與我同房，結果讓我一腳給踹開了。這樣看來，你們的愛情也沒有你說的那么忠貞不二嘛。”

    云青青震驚地瞪大了雙眼：“不，這不可能……！”

    姚啟安那樣優秀，林氏怎么可能會看不上他？這個林氏一定在騙她的，一定是！

    云青青下意識地在心里這樣告訴自己。

    可是很快，一個令她毛骨悚然的念頭突然間冒了出來——她剛才覺得林氏在騙她，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想法不是姚啟安深愛著她，所以絕對不會去碰別的女人，而是她不相信林氏會看不上姚啟安……

    這也就是說在她的潛意識里，她根本就不夠信任姚啟安，也不相信姚啟安一定會為她“守身如玉”。

    尤其是在林氏的確生得十分貌美的情況下……

    那邊林燈還在說：“不信的話，你大可以去問姚啟安啊。至于他會不會騙你，那我就不知道了。”

    看林燈那篤定的樣子，云青青心里已然相信了七八分。

    毫不夸張地說，她的心瞬間涼了半截。

    畢竟殘酷的現實與她理想中的完美愛情實在相差甚遠。那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竟然在他們確立戀愛關系之后意圖和別的女人同床共枕……

    不過，饒是如此，云青青還是完全沒有考慮過和姚啟安分手。

    畢竟像姚啟安這樣的青年才俊，整個上海灘也很難找出幾個。而林氏和姚啟安之間雖有夫妻之名，卻還沒有夫妻之實。云青青相信自己只要努努力，一定能夠成功地當上姚家的少奶奶……

    等到了那個時候，她和她娘就能完全脫離過去那般不見天日的生活了。

    想到這里，云青青只能勉強自己把這口氣吞了下去。

    可她心中實在酸澀得很，離開林燈的院子時，已經完全沒有了來時氣勢洶洶的樣子，甚至有幾分搖搖欲墜。

    ……

    中午姚啟安去接云青青到正院吃團圓飯時，就見到了云青青這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姚啟安不禁關心道：“青青，你這是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難看？是不是水土不服？”

    云青青搖搖頭道：“我剛才見到林小姐了。”

    云青青只說“見到”，卻不說“去見”……姚啟安想到云青青平日里溫婉可人的模樣，再想想林淑婉和他爭吵時牙尖嘴利的樣子，他幾乎是立馬便認定了是林燈來找云青青的茬了，于是很是氣憤地說：“她怎么你了？”

    云青青沒有立即回答，而是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垂下眼睛道：“沒什么，只是我勸林小姐放手，去追求屬于她的幸福時，林小姐很生氣……于是便……便狠狠地羞辱了我一番。”

    云青青說了兩句污言穢語之后，便再也說不下去了，埋首在姚啟安懷里委屈地哭了起來。

    姚啟安頓時心頭火起：“這個林氏太過分了！如果有錯，那也是我一個人的錯，與你毫不相干！她要打要罵，盡管沖著我來，欺負你算是怎么回事！”

    云青青伏在姚啟安胸前，小聲抽泣著說：“啟安，你別怪林小姐，林小姐她也不容易。她一個舊式女子，要她離婚，她定然是恐慌的……我不怪她，真的不怪她。是我不好，是我介入了你們之間的婚姻……”

    不得不說，云青青這一招以退為進十分管用。其實就在今天早上之前，姚啟安本還沒有想好到底要不要休了林氏。畢竟就算是在上海那樣風氣較為開化的大城市，離婚女人也是不好再嫁的。

    林氏沒文憑，又沒有一技之長，她一個棄婦，離婚之后的生活注定會很悲涼。姚啟安自認不是一個鐵石心腸之人，不然當初在得知林氏因為退婚而尋死的時候，他就不會勉強答應如約娶了林氏。

    可是看到云青青受了這么多的委屈，甚至被“妾室”這樣的字眼所侮辱之后還是這么死心塌地地跟著他，姚啟安又覺得云青青何其無辜。

    他的青青這樣單純，這樣善良，她不應該承受這些她本不需要承受的痛苦。

    一時之間，姚啟安只覺進退兩難，甚至當真有一瞬間動了離婚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