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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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可菁喜笑顏開,她是真高興,她并沒想過薛可蕊把頭面給了自己,那meimei明日帶什么。她只想進馮府,馮駕與李霽俠,總有一個,她得要努力一試。 “阿姊明日定然是宴會上最亮眼的那一個。”薛可蕊一副與有榮焉的激動模樣,她的阿姊如此聰穎出眾,尋一戶高門世家做少夫人綽綽有余。 …… 次日一大早,馮府的門前便已車水馬龍。涼州有頭臉的人家都來了,攜妻帶女,寶馬香車,將馮府門前的大道塞了個水泄不通。 “清竹,三小姐那邊,晚些時候你再回去催催。” 王氏金釵綰發,錦衣著身,卻愁云滿面。小女兒薛可蕊一大早便奔去了跑馬場,好容易尋到了她的丫鬟懷香。說三小姐預備跑一會馬再自行去往馮府赴宴,讓二奶奶勿憂,她們趕時間的就趕快先去馮府即可。 王氏無奈,心里有氣,卻拿薛可蕊一點辦法都沒有。這三丫頭從來都這樣,女孩子該做的,樣樣都躲懶,男孩子的活計,偏上趕著去做。不過好在她年紀還小,再過兩年,到了說親的年紀,押也得要將她押出去社交。 薛恒與王氏帶著薛可菁與薛戰不及走到馮府大門,便被小廝引入了支路。剛下馬車,便有馮府的管事熱情地迎了上來,將他們引向側門,說是康王世子正在側門候著各位。 薛恒抬眼望了望不遠處那洞開的正門口,熙攘的各色雕車,心頭了然。他們不是官宦,走不得正門,不用想也知道,正門口應該有馮駕。 不過薛恒并不往心里去,他依舊滿面春風攜著妻兒們興致勃勃地往側門走。遠遠地便看見側門口人群中,長身玉立站著兩名年輕公子。兩人皆著綾羅圓領襕袍,搭配煙羅紫輕綃紗衣,玉冠束發。其中一人,寬肩闊背,劍眉星目,英姿煥發,另一人則瘦削許多,白膚端鼻,如畫眉目中隱隱透出些文弱。 管事躬身指著瘦削公子沖薛恒介紹,這是康王世子。又指著身強體健的那位,這位是堂少爺,都是來迎接各位貴客的。 薛可菁立在王氏的身側,不錯眼地打量著李霽俠。這世子爺模樣倒是周正,可惜身子骨貌似不大好。還是節度使大人英偉,年紀輕輕便做了一方節度使,只可惜身邊守了一個榮國夫人,看那架勢,馮駕這一輩子也別想娶妻了,非得替他李家養一輩子兒子不可,可惜可惜…… 薛可菁捏著羅帕,輕咬小嘴,心里有的沒的想了一大堆。待得迎上李霽俠那淺笑的目光時,她斂眉垂目沖他盈盈一拜。 “可菁見過世子爺。” 李霽俠不扔掉那高貴的李姓,卻非要一個姓馮的做什么仲父,薛可菁止不住心中暗笑,面上卻滿滿的恭敬與溫婉。她楚腰蠐領,鳳眼微醺,柳眉稍挑,饒是眼前這兩名見慣了風月的京中貴公子,也止不住將她細細地看了又看。 薛家財大氣粗,李霽俠自然也知曉,當下便恭恭敬敬地沖薛恒行禮,并親自將薛恒一行帶入后院。 再度見到薛可菁,柳玥君明顯十分高興,她將薛可菁拉至身旁,要她與自己同坐,還關切地詢問薛戰的學業,并送了一套文房四寶與他。 李霽俠將薛恒一行引至后花園后,便被榮國夫人給留了下來,她怕李霽俠站門口太久,吹了風受涼。李霽俠無奈,只能呆坐柳玥君身旁,有一搭沒一搭地聽一幫婦人吹水。 柳玥君將李霽俠與薛可菁一左一右安排在自己身旁,這讓李霽俠有些困惑,他沒想明白這商戶女子怎么就突地入了他娘的眼。他抬眼看了看榮國夫人身旁這位嫵媚的姑娘,正好對上她那雙狐貍似飄忽的眼兒,內里波光流轉,李霽俠的心猛地一跳,腦海里浮現的卻是另一張皎月似的臉…… 李霽俠其實舍不得離開側門,以往他是從來不做這迎客的工作的,今日是因為有了期待,才攬了這差使。可自己在那側門守了快兩個時辰了,依舊等不到自己想見的人。如今呆坐在一幫婦人中間,七上八下不得安生,一時間心中的失望難以言表。 榮國夫人算得上是涼州貴婦們見過的,來頭最大的女人。與京城相比,涼州算得上是犄角旮旯了,這犄角旮旯的女人與京中貴婦能有多少共同語言呢?一番你來我往,噓寒問暖后,沒多久,在場諸位便言盡了。 轉頭看見枯坐一旁的世子爺李霽俠,在座各位貴婦總算找到言語點了,大家開始興奮地就李霽俠開展討論。 榮國夫人亦很配合,將李霽俠的生活起居,習慣愛好抖落個徹徹底底。 “俠兒最近正練騎術,聽夫子說,已經學會障礙跳了。畢竟他仲父是武將,這做兒子的哪怕打了從文的決心,也不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柳玥君張口便是一副主母的派頭,開始對馮駕與李霽俠進行點評。她直接賦予了李霽俠“兒子”的身份。如果可以,柳玥君更巴不得現在就把那“仲父”二字換成父親。 馮駕沒兒子,以他與李霽俠的特殊關系,在平日里,馮駕也的確以兒子稱呼李霽俠的,柳玥君如此介紹倒也并不突兀。再加上柳玥君本人那不俗的身份,哪怕她現在就將馮駕喚做夫君,在座諸人也不會覺得有什么不妥。 同所有的母親談及自己的兒子那樣,柳玥君抿著嘴,以手輕撫身側李霽俠那瘦削的腰背,眼中滿是疼惜與驕傲。 在座諸婦人們立馬呈現出應有的贊嘆與艷羨之色,有人當場就替李霽俠“打起了抱不平”: “夫人莫不是要培養個文武全才出來?世子爺才這般年紀,每天不是看書就是騎馬,都沒時間玩耍,你這當娘的可別把自己兒子給累壞了!” 此話一出,算是徹底“踩上了婦人們的心坎”。一片驚嘆之聲四起,無不贊揚李霽俠少年英雄,柳玥君教子有方。 突然,就在這滿堂喝彩中,卻有“不和諧”的聲音乍響——有人在墻角低笑。 空氣中有難捱的尷尬…… 眾人驚愕,循聲望去,卻見一少年正縮在墻角捂嘴偷笑。一身玉白色窄袖袍,腰間蹀躞帶,青玉色發帶束頂,唇紅齒白,眉目如畫。 他站在薛恒的夫人王氏近前,此笑一出,王氏臉上也是一陣青一陣白,張嘴就要呵斥什么,卻見這少年一臉坦然地干咳兩聲,拂拂袍身,上前一步沖四下里躬身抱拳: “各位夫人……在下失禮,求夫人贖罪……” 眾人依舊呆滯,聽得這少年繼續開口: “如今這天下,就連天子也敢赤身策馬上場與人擊球,區區一個騎馬跑跳,誰家子弟還能不會?適才聽得各位夸贊會騎馬的人文武雙全,所以有些憋不住了,失禮失禮……” 少年語不驚人死不休,此番話一出,眾人更不知應該說什么了。雖然他說的挺對,大家也的確就是這么認為的,但座上坐著的是柳玥君,哪怕她說她兒子會走路,大家也得異口同聲夸她兒子能干不是? 這回就連最能說會道的王氏也傻了眼了,空氣中的尷尬愈發濃烈。 人群中有最機敏的婦人終于反應過來了,有人開始嗤笑,“這位公子說得如此豪邁,想來必定騎術過人,不知公子是否可以向在座諸位露一兩手,給大家開開眼呢?” 聽得此言,少年笑得愈發爽朗,“小事一樁,有何不可?” 言罷,便招手喚來侍立一旁的小廝,要他給自己牽一匹馬來。 場內眾人開始sao動起來。 花墻外,馮駕止住了腳,透過花墻的月洞窗,他看進了人群。 待他看清人群正中那一身玉白的少年的臉,馮駕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心中有惡趣味被勾起,他抬手摸摸自己的下頜,饒有興味地看著那少年,他很想看他今日,想要如何收場。 第十章 紅娘 不多時,有小廝牽來了一匹高頭大馬,通身雪白,強健的四蹄,這是一匹血統純正的大宛馬,男人們的最愛。 少年細細打量這馬兒,見它外形雄偉,肌腱發達,蹄質堅韌,體質結實。他笑瞇瞇地牽過了馬,四顧一番,朗聲道: “湖堤那邊桃花開得正好,小可嘴笨,便折幾枝桃花送予夫人,聊表心意吧!” 說時遲那時快,玉白色身影一閃,少年早已飛身上馬,韁繩一抖,大宛馬打出一聲響鼻,揚起四蹄,干凈利落地越過數尺高的薔薇花從,便往湖岸奔去。 王氏驚呆了,她自座上直起了身,望著漸遠的馬兒手足無措。 同樣驚呆了的還有李霽俠,或許是因為激動,他那蒼白的臉上透出來一層隱隱的緋紅。 少年生得清秀挺拔,他跨騎馬上,附身貼近馬背,一身玉白幾乎要與那馬兒融為一體。疾馳中的一人一騎瀟灑柔軟,自由奔放,他如疾風般掠過星羅的花木,健蹄翻飛間花枝輕顫,卻并無一花一草被踐踏入泥濘。 轉眼少年已至桃林,馬兒疾馳間,但見他伸臂展袖,自馬背上直立,探身于花木桃枝中,又一個梁上飛燕回到馬背,一舉一動間勃勃的自信與天生的驕傲展露無疑。待那雪玉般的馬兒再度出現在眾人眼前時,少年懷里多了一束嬌艷欲滴的桃花。他疾步來到柳玥君近前,高舉桃枝,直身跪立: “都說春華之盛莫如桃,咱涼州城迎來了馮大人與榮國夫人,也就迎來了涼州的盛春。今日薛會斗膽,班門弄斧,借花獻佛,祝夫人與世子爺花開富貴,鴻圖大展。” 語畢,在座眾人皆輕輕吐出一口氣。這少年初時口出狂言,只怕是要惹怒了柳玥君,這臨到末了,玩馬又送花,吉祥話也說得好聽,倒顯得這孩子靈動又活潑了。 果然,有花送上,之前的不快瞬時消弭,柳玥君的臉色也緩和了不少。今日她是主人,找茬挑刺兒顯然不合時宜,有如此現成的臺階,柳玥君也樂得借坡下驢,她抬手接過少年手中的桃花枝,又轉手遞給了身后的仆婦。 “果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小年紀便出落得如此聰穎又俐落,薛家老爺可真是祖上有福蔭,羨煞旁人啦!” 玉袍少年微紅了臉,沖柳玥君再度俯首一拜就要退下,卻見李霽俠匆匆自座上起身,他三兩步來到玉袍少年身邊,躬下身來輕聲相邀。 “小……呃……公子,公子騎術了得,霽俠仰慕,想邀公子應承,日后常來馮府,好叫霽俠跟著公子,也能學到公子的騎術一兩分。” 玉袍少年微怔,今日這一節竟然召來一個學生,這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抬首望向李霽俠,明顯有些不知所措。 李霽俠壓根不容他拒絕,他探手一把握緊他的手腕,將他自地上拉起。 “望公子不吝賜教……” 李霽俠將他拉得如此之緊,玉袍少年大驚,就想掙脫,身后的王氏適時上前,來到二人中間: “世子爺放心,會兒日后定來馮府陪世子爺您騎馬。只今日他是陪我家老爺來的,老爺還在前院,需得他去相陪,要不今日便先放他去伺候老爺,過幾日再來貴府與世子爺玩耍,您看可好?“ “俠兒。” 身后傳來柳玥君沉沉的呼喚,李霽俠當著如此多人的面,非要強迫一個薛府的少年教他騎馬,這也太胡鬧了些。 李霽俠萬分不情愿地松開了手,他面頰微紅,因著急迫,眼中那閃爍的光刺得玉袍少年忙不迭縮去了王氏身后。 李霽俠的失態,讓柳玥君有些不高興,只不過一個會騎馬的家奴,俠兒便如此死皮賴臉地纏上去,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實在有些丟臉。 柳玥君強勢要求李霽俠重新回到自己身邊坐好,她任由這名喚做薛會的少年沖自己拜別后離開了花園。貴婦間的閑聊繼續進行,柳玥君迅速將剛才的不快拋至腦后,卻沒有注意到在薛會離開后,李霽俠那坐立不安的焦灼,與望著李霽俠同樣神思惘然的薛可菁。 …… 一駕懸掛薛府銘牌的雕花大馬車緩緩駛出馮府,薛可蕊兀自坐在馬車里發呆。今日自己犯了錯,還沒等到開飯便被自己的爹攆出了馮府。 薛可蕊懊惱地捶捶自己的腦袋,為自己一時的魯莽自責不已。 馬車剛拐進一道小巷,薛可蕊聽見車夫喝止馬兒的吁聲,馬車竟停了下來。薛可蕊心下狐疑,一把掀開車簾沖車夫發問: “陳五叔為何停車,這還沒到家呢……” 薛可蕊止住了話,前方不遠處停了一駕嵌寶華蓋大馬車。烏黑油亮的車架,織錦的帷幕,其后烏壓壓一排護衛,將這巷道塞了個密密實實。 不等薛可蕊出聲相問,眼前的車門簾兒一掀,一名男子走了下來。 他頭戴幞頭,身穿織錦的襕袍,紫色大科花,腰間十三銙金玉帶,足蹬長靿靴。劍眉修目,燕頷虎頸,唇邊黛青色的髭須整整齊齊,威武又雍容。 薛可蕊皺眉,此人面生,不記得曾在何處見過。看他這陣勢與打扮,分明是個上位者。 薛可蕊來不及下車,斂神屏氣,忙直身跪于車輿門口,“請問這位大人尋小民所為何事?” 來人微微忪怔一瞬,又揚起嘴角,他負手望著跪立于車輿口的薛可蕊,悠悠答道: “鄙人姓馮,名駕。” 薛可蕊驚,忙不迭叩頭不止,“小民有眼無珠,馮大人恕罪……” 她心中詫異,實在想不通自己有什么值得一方節度使親自來尋。 “女公子為何連飯也不吃,招呼也不打便離了馮府,可是因為榮國夫人沒招待好?”馮駕的聲音波瀾不驚。 薛可蕊大驚,匍匐到車板上貼得更緊了,自己今日著了男裝,怎么就被馮駕給一眼看穿了? 不過,她來不及想明白自己女扮男裝是否級別太低,不夠迷惑這一問題,她更為倉皇的是,馮駕跟了自己一路在這巷道堵了自己,怕不是只為了讓自己回去吃飯。 莫非他怪罪自己沖撞柳玥君在先,后又胡謅個名字騙柳玥君,特意來這里興師問罪的? 薛可蕊抖抖索索不知道應該說什么,額頭有冷汗沁出,早知道他與榮國夫人之間可不是單純的互相協作帶孩子的關系,沒想到早已親昵到如此地步。 她哼哧哼哧墨跡了半天,再也吭不出一個字來,只趴在車板上再也抬不起頭來。 巷道內靜謐無聲,薛可蕊聽著自己咚咚的心跳,等著馮駕一聲令下讓他背后那些帶刀的護衛將自己綁起來,帶回馮府替榮國夫人出氣。 可是并沒有護衛架著大刀走過來綁她。 “過來吧,隨本官回去。” 她聽見馮駕在淺笑,這讓他的聲音聽起來總算有了一點色彩。 “是……” 薛可蕊沒有多說一句話,她回答得干脆,并規規矩矩地從自己的馬車上跳下來,一骨碌便竄上了馮駕的那駕嵌寶華蓋大馬車。為避免馮駕久等,在跳下自己馬車的時候還差一點崴了自己的腳。 馬車內十分寬大,薛可蕊規規矩矩地跪坐在車輿的一角,低著頭,讓自己盡量少地占用地盤。 她有滿腹的疑問,可是她知道不能去問眼前的這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