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嫣這會兒不在他身邊，她將茶水放在了床頭柜上。孟庭伸手便拿過茶水, 喝了點(diǎn)潤喉。

    小心爬起來, 坐在床邊。起床時的動作亦牽動背后的傷, 疼得孟庭額角顫抖。

    他在床頭坐著緩了一會兒, 忽的聽見有人推門進(jìn)屋。

    原來是孟祥來看他了。

    孟祥輕輕走進(jìn)來, 孟庭道：“爹，坐吧。”

    孟祥嘆了口氣，他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受了這么重的傷也不吭一聲，只讓韓嫣一個人知道。

    此刻，打量著孟庭略有虛白的臉色，孟祥說道：“放心吧，沒有驚動你娘。”

    孟庭道：“這就好。”他停了停，又問：“娘的身體怎么樣了？”

    提到這個，孟祥罕見的露出些由衷的笑容來：“一年都在服用雪山玄芝，果然是有用的，你娘氣色好多了。過兩天就是郎中循例過府的日子，讓郎中再看看你娘的心疾是否愈合。”

    若是劉氏的心疾能被徹底治愈，便是了卻了全家人的心頭之患。孟庭無聲吸了口氣，道：“也好。便也讓郎中看看嫣嫣的腿骨恢復(fù)得如何。”

    孟祥坐了一會兒就走了，他素來不愛在兒子兒媳面前亂晃，雖心疼兒子萬事都隱忍，卻也任由他面對世事。

    孟祥走后，劉靜嫻也過來探望孟庭。

    劉靜嫻是隔著一掛珠簾，詢問孟庭狀況的。

    這些日子劉靜嫻都和她爹娘在商議理論，比起之前，她顯得憔悴沉郁了不少。一掛薄薄的珠簾擋不住籠罩在劉靜嫻周身的郁郁感，孟庭心里明白，沒說什么。

    倒是孟庭這一負(fù)傷，不方便再照顧韓嫣，又擔(dān)心紫巧一人忙不過來，于是孟庭讓管家去置辦一批丫鬟進(jìn)府，伺候韓嫣。

    管家很快就置辦好了七名丫鬟，帶到韓嫣的面前，請她親自挑選。

    韓嫣留下一個叫圓圓的，一個叫小蓮的，當(dāng)作貼身丫鬟。余下的五人分配去后院里做灑掃丫鬟。

    圓圓和小蓮負(fù)責(zé)在紫巧忙不過來時，照顧韓嫣的起居。而韓嫣則總是待在孟庭身邊，換藥包扎這樣的事情一手包。

    ……

    半個月后。

    韓茵帶著青杏回娘家去，韓嫣親自送她。

    原先的江平伯府如今改叫“韓府”，與韓攸鄒氏的小家是一個名字。韓嫣抵達(dá)大門口時，瞧著那嶄新的牌匾，還有些不太習(xí)慣。

    瓊姨娘已經(jīng)恭候韓茵多時了，母女倆一重逢，相繼落下淚來。

    瓊姨娘對著韓嫣千恩萬謝，嫣小姐對她和茵兒母女這樣好，這是她們幾世修來的福報吧！

    只希望嫣小姐能盡快康復(fù)，一輩子都和孟大人美滿幸福。

    在韓茵閨房里坐了一會兒，韓嫣便帶著紫巧告辭了。

    在臨走前，韓嫣上二老爺那兒坐了會兒，和韓云閱聊了幾句。至于韓敬花容和董太君，韓嫣壓根不會去看。

    韓云閱親自送韓嫣離府，他將輪椅推到府門口，卻就在這時，瞧見韓芳帶著韓云堰從一段回廊下走來。

    韓嫣好久沒見韓芳韓云堰這對兄妹了，遠(yuǎn)遠(yuǎn)瞧著，兩個人的衣裝打扮都清貧了不少，想來也是拜韓家如今的景況所致。

    只是，當(dāng)韓芳走近時，一股濃郁的拙貝羅香撲鼻而來。韓嫣被熏得不由皺眉，難為韓家負(fù)債累累，韓芳還有錢繼續(xù)買拙貝羅香。

    韓云堰朝韓嫣呵呵的笑，目光有意無意在韓嫣腿上掃過。韓嫣知道他不會說什么好話，便直接搶在韓云堰前頭，懟道：“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人就不用說話了！”

    韓云堰張到一半的嘴頓時僵住。每每想諷刺韓嫣，都被她先發(fā)制人，當(dāng)真可氣！

    韓芳眼底沉了沉，上前欲要說什么，忽然聽得一聲悠長陰森的貓叫：“喵——”

    韓芳嚇了一跳，這才看見韓云閱的大花貓從韓云閱肩頭探出頭來，一雙碧綠眼睛直勾勾盯著韓芳，眼底盡是攻擊性。接著那貓的毛以極快的速度豎起來，眼看著就要朝韓芳撲來——

    韓芳悚然倒吸涼氣，忙跌跌撞撞后退了幾步，才換得大花貓的態(tài)度稍有緩和。

    韓云閱抬起一手，撫了撫肩頭的大花貓，不屑道：“都和你說過多少遍了？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要是被阿花撓破相了，我可不負(fù)責(zé)。”

    韓云閱的阿花最是討厭韓芳的拙貝羅香，每每韓芳靠近，那熏香味都會引發(fā)阿花的敵意。現(xiàn)在韓云閱就站在韓嫣輪椅后頭，韓芳想接近韓嫣嘲諷一番都不得，只能遠(yuǎn)遠(yuǎn)站著，陰惻惻望著韓嫣。

    “二堂姐可知道自己害人不淺，就因著那張字據(jù)的緣故，江平伯府砸鍋賣鐵的要向二堂姐還錢。二堂姐也不瞧瞧，meimei們都被你逼成什么樣了。”

    韓嫣嗤一聲笑道：“你什么樣？這不還有錢買拙貝羅香嗎？還有，別一口一個‘江平伯府’，大伯父的爵位早就被圣上革了。你和五堂兄如今見著我，還得行跪禮呢！”

    韓芳臉上肌rou一抽，眼神更為陰森：“我爹待三叔父向來不薄，二堂姐卻這樣對待我們。”她轉(zhuǎn)頭問韓云閱：“二房的日子也不好過，二堂兄就一點(diǎn)不怨二堂姐嗎？”

    韓云閱一臉混不吝的笑：“欠錢的又不是我爹，我爹也沒錢借給你們，我還有什么好怨的？”

    韓芳眼神更沉了，幾乎再不掩飾對韓嫣的恨意。

    韓云堰道：“二堂兄和二堂姐簡直是一丘之貉！敗落的不是你們，被毀了姻緣的也不是你們！要不是二堂姐把我們大房害成這樣，芳兒的未婚夫也不會來退婚！”

    韓嫣挑眉，這事她幾天聽說了。韓敬被革除爵位，賣女求榮無德無恥的名聲又傳遍大街小巷，把先前最熱門的丟臉人物曹元亮都給擠了下去。那些之前還肯和韓家議親的人，現(xiàn)在見了韓家人都要繞道走。韓芳定親的那個六品將軍來退婚不足為奇。

    韓嫣艷烈冷笑：“退婚就退婚，你們正好借此機(jī)會認(rèn)清中山狼！我還退過婚呢，現(xiàn)在怎么樣？豐衣足食隨便花錢，當(dāng)著誥命還沒小妾煩人，過得相當(dāng)恣意！”

    “你簡直……”韓云堰面皮紫漲，似要跳腳。

    韓芳忙拉住韓云堰不讓其發(fā)作，卻沒能攔住。韓云堰一個惱恨，指著韓嫣的腿道：“二堂姐有什么好得意的？現(xiàn)在就是個殘廢！孟大人也被圣上打了二十鞭子，說不定趕明兒就失了圣寵！到時候孟大人心情不好，又厭煩了二堂姐這種潑辣不賢惠的，說不定就妾室通房一個個往府里抬！二堂姐這么囂張，遲早有你哭的時候！”

    韓云堰這話說得太難聽，韓芳不由有些害怕別把韓嫣惹炸了。韓嫣到底是三品誥命，他們兄妹倆卻已然是草民。

    韓芳拉過韓云堰，道：“哥哥，我們探望母親去吧。”說罷就向韓嫣福了福身，“給二堂姐添麻煩了，二堂姐是貴人，犯不著與meimei這樣的平民一般見識。”

    韓嫣的確因著韓云堰的話凜然大怒，語調(diào)凌厲道：“我就是要和你們一般見識，你能拿我怎么樣？”

    韓芳袖子下的手握成團(tuán)，陰沉道：“二堂姐，得饒人處且饒人。”

    韓嫣翻了個白眼，才不會便宜這兩個跳梁小丑，她道：“敢說孟郎的壞話，看我不罰你們！給我跪著，跪滿半個時辰再起來！二堂兄幫我監(jiān)督他們。”韓嫣說著就掏出一粒碎銀，遞給韓云閱：“這是報酬，多謝二堂兄！”

    韓云閱收了錢，雙眼瞇成兩道細(xì)線：“好說，二堂妹就放心吧。”

    韓云堰哪肯跪韓嫣，急的就要暴起，硬是被韓芳給拉住了。

    韓芳身子有些哆嗦，大約是氣的，但她居然還能維持住平靜，拉著韓云堰就這么跪了下去。

    韓嫣看了他們一眼，便讓紫巧推著自己出府，坐上馬車回家去了。

    韓芳和韓云堰還在府門口跪著，待韓嫣一走遠(yuǎn)，韓云堰紫脹著臉指著韓嫣罵道：“這可惡的韓嫣！怎就沒人能治得了她！”

    韓芳沒說話，袖子下的手緊緊掐著，將手心都掐出了紅痕。她低著頭，眼里波動起的光澤就像是毒蛇即將發(fā)起襲擊那般。

    她在心中暗暗道：誰說沒人治得了她？不是還有韓茹嗎？

    比起韓茹，還有誰更能給韓嫣添堵呢？

    之后的半個時辰里，韓云閱靠在一棵樹上，懶懶的撫著大花貓，嘴角噙著看好戲的笑容監(jiān)督這兄妹倆。一旦韓云堰跪不住了，韓云閱就抱著阿花走近兩人。阿花離韓芳近了，便要攻擊韓芳。韓云堰不能讓meimei被貓撓，唯有一直跪著。

    亦有旁人路過，瞧見韓芳和韓云堰跪在大門口，連忙過來詢問，還去通知了兩人的生母郭姨娘和韓敬。

    然則當(dāng)韓敬與郭姨娘趕到后，聽韓云閱說，這兩位出言不遜誹謗孟庭，被韓嫣罰跪，韓敬立刻就慫了。

    如今他無爵位，就是個草民，人家中書侍郎的夫人讓他的兒女罰跪，他還能說什么？

    韓敬心里別提有多憋屈了。

    半個時辰后，韓芳和韓云堰終于能站起來了。

    韓芳趁人不備，直接就去了茹蕙院。

    韓茹還被關(guān)在茹蕙院的閨房里，門窗都上了鎖。韓芳隔著一扇窗戶和韓茹說話。

    韓茹已經(jīng)被關(guān)了大半個月了，不復(fù)初始時的鬧騰，可心里的怨氣卻越來越濃烈。怨韓敬不疼她，怨曹元亮不念舊情。

    她更恨韓嫣和孟庭，恨到整個人都變得陰沉詭譎起來。

    明明當(dāng)初是她風(fēng)風(fēng)光光嫁給曹元亮，而那時的孟庭只是個翰林小官，憑什么如今曹元亮廢了，她沒了孩子成了棄婦，孟庭卻高官厚祿？

    更可恨的是，原本冷漠沒情趣的孟庭，卻是待韓嫣那么寵愛！從他們成婚開始就蜜里調(diào)油，韓嫣腿殘了，孟庭竟還親自照顧她！

    內(nèi)心的怨恨與日俱增，韓芳又在窗外不斷說著：

    “剛剛二堂姐送韓茵回來了，云堰不過是看不慣二堂姐的做派，說了她兩句，就被罰跪了半個時辰。meimei也被一并罰了。二堂姐那個囂張的樣子，明明只是個庶子之女，卻把自己當(dāng)成韓家的嫡長女一般。”

    “大jiejie，我們姐妹實在太不幸了。韓茵婚姻作廢，大jiejie被汾陰侯府休棄，meimei也被退婚了。卻唯有二堂姐呼風(fēng)喚雨的，這讓人怎么氣得過？”

    “二堂姐還追著爹不放，要爹給她兩百兩黃金。meimei真的不知道二堂姐哪里來那么多的錢，她既然有那么多錢，卻還對我們大房苦苦相逼。說不定她就是做給大jiejie看的，向大jiejie炫耀她的富裕。”

    “其實她又有什么能和大jiejie相比的？庶子之女，風(fēng)流禍水，脾氣那樣差，不及大jiejie半分柔情。她也就是仗著一張臉和那身皮rou，才得了孟大人的專寵。”

    “孟大人原本該是大jiejie的乘龍快婿，那三品誥命的爵位，也該是大jiejie的才對。就這么便宜了二堂姐，連meimei都替大jiejie不甘。”

    “若meimei是大jiejie，定要不惜一切將原本屬于自己的男人搶回來，拿回權(quán)勢和富貴。”

    第146章 求婚

    韓芳這些話, 一說就是半個月。

    幾乎每天韓芳都會偷偷摸摸來茹蕙院, 隔著窗子陪韓茹說話。她先是對韓茹一番噓寒問暖，討好關(guān)切，夸得韓茹仿佛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江平伯府嫡長女。接著韓芳就說起韓嫣的幸福和孟庭的風(fēng)光，還故意暗示韓茹, 這些本該是韓茹所有的。

    隔著模糊的窗紙, 韓芳能感受到屋中人的怨氣與日俱增。

    從前頤指氣使、霸道凌弱的韓茹, 如今被怨氣扭曲成一個陰沉的女鬼，韓芳甚至能聽見韓茹氣到磨牙的聲音。

    韓芳不放棄的挑唆、慫恿。

    就讓韓茹和韓嫣更激烈的掐起來吧！反正這兩個都是賤人，鷸蚌相爭，兩敗俱傷了才好。

    ……

    半個月的時間過去, 京城迎來了夏末最后的酷暑。

    尹詞的禁足結(jié)束了, 韓嫣和孟庭去韓家接了韓茵, 帶著韓茵一起去尹府探望尹詞。

    尹府是尹詞自己花錢買的, 在一個很安靜的巷子里。府邸占地不大，但勝在五臟俱全，曲徑通幽。

    韓嫣和韓茵都是第一次踏入尹府，兩個人都覺得, 這府邸所處的位置和具備的特點(diǎn)，非常適合大隱隱于市之人居住。

    府中的下人不多，一個上了年紀(jì)的老伯自稱是管家, 前來領(lǐng)著幾人入內(nèi)。除此之外, 院墻下倒是有不少護(hù)院保鏢。這些護(hù)院保鏢存在的意義, 就是防止有人來偷畫的。而因著此番尹詞惹了黎睿, 這些護(hù)院保鏢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防著黎睿私底下派人報復(fù)。

    關(guān)于黎睿，這些日子韓嫣和孟庭誰也沒在韓茵面前提這個人。外界對黎睿的傳言，也被韓嫣勒令孟府的下人不得在韓茵主仆面前提及。

    其實黎睿的事鬧得不是很大，黎首輔有手段有財力，能夠壓住一部分流言。百姓們所知的就是，首輔的嫡次子是個天閹，而他的新婚妻子則是被韓敬賣過去的，現(xiàn)在一拍兩散。

    有韓敬一家做最熱門的話題，關(guān)注黎家的人便少了許多。

    尹府里熏了極為濃重的水沉香，越往府邸深處走，味道越濃。聽管家說，尹詞每每閉關(guān)作畫，都是在濃郁的水沉香環(huán)境里。而這一個月，尹詞都在作畫。

    韓嫣聽了這話，就知道尹詞才不會老實的面壁思過。不過這人也挺厲害，被抽了二十鞭子，回家了還能焚香作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