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謝謝你啊。”他說,又往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一吻。 “謝我?”她放下了手,抬起頭來,“謝我什么?” 宋君臨的大手捧上了她終于露出來的一張臉,微微地笑:“謝謝你,當我是一家人啊。” 謝靈境凝神看了他,手掌覆上他的手背,輕輕摩挲后,整個人靠近他,雙手摟了他的腰,臉埋進他懷里,是清爽的雛菊味,像是在春末夏初的青草坪上打滾。 “做人真的好難。”靜默很久以后,謝靈境悶悶的聲音自他胸膛上發出,摟著他腰的手緊了緊,像是找著個依靠,再不肯松手。 宋君臨再度抱緊了她:“可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知道。”她毛茸茸的腦袋在他懷里拱了拱,像只小動物。 “從我進入醫學院,勵志要成為一名外科醫生時起,我的老師們就告訴我,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將自己的內心,訓練得無比強大,我們不能輕易地,將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出來,那絕對不是一個外科醫生該有的舉動。” “我一直以為我做得到。”她輕笑,面頰貼了宋君臨厚實的胸膛,聆聽他胸腔內強而有力的心跳聲,那心跳莫名令她心安。 “你做得到的,還做得很好。”宋君臨安慰她,輕拍她的背,“至于脆弱的一面,”就比如此刻,“你可以給我看到。” “嗯。”她終于肯抬頭,濕潤的眸子清亮如星,“我相信你。” 第53章 假期結束,謝靈境依舊回去醫院上班。 才將將換好衣服, 就聽背后有人推門而入:“你回來得正好, ”帶笑的聲音不請自來,“有個新病例……嘿,這是給我帶的禮物嗎?” 謝靈境合上柜門, 哐當一聲響:“你可真是自覺。”她轉身說道。 莉茲捧了那個還打了白色蝴蝶結緞帶的盒子, 估摸著差不多可以, 干脆就在手里晃了晃, 聽著里頭嘩啦啦的響,遂笑:“你們中國人,不是很講究尊師重道嗎?我好歹也能算是你的導師了吧,你孝敬點東西給我,不是理所當然?” 謝靈境斜眼覷她:“你倒是入鄉隨俗得快。” 莉茲得意:“那必須。” 謝靈境罩上白大褂:“算了,言歸正傳,你剛剛說,有個新病例?” “是啊, ”莉茲點頭, “你手上事情處理完了,就來找我。”說完抱著那個藍盒子, 喜滋滋地走了。 隔著門,謝靈境也能聽見,她跟別人爽朗打招呼時的不標準“早上好”。 在莉茲辦公室外,謝靈境碰上了同樣好久沒見的瑞德,他一臉興奮地詢問謝靈境:“今晚要去吃火鍋嗎?” “吃火鍋?”謝靈境納悶, “為什么?” 瑞德歪了頭:“就是那個……”他思考了半天,才勉強用中文說道,“接風洗塵?” 能順利聽出是“接風洗塵”這個成語的謝靈境,此刻相當佩服自己的聽力,她當初該去選擇成為一名翻譯的。 “我看你們啊,”她搖著頭,去握上門把手,“來中國別的沒學會,吃倒是都很上進了。” 對此,瑞德只當是對他的夸獎,呵呵笑著,撓了頭,跟在她后頭進了門。 辦公室里除了莉茲,還有別人在。 莉茲見他們進來,招了招手,介紹道:“這位是吳小姐,她是吳先生的女兒。” 那位吳小姐于是點了點頭,用磕磕絆絆的英語,同他們打著招呼。 謝靈境于是笑:“我可以說中文,您要是覺得方便的話,我可以給您翻譯下。” 吳小姐明顯就松了一口氣:“那就太好了。”遲疑了一下,又問,“你是……” “我姓謝。”謝靈境自我介紹道。 “原來是謝醫生。”吳小姐點頭,雙手不由自主地,就往肚子上撫去。 謝靈境這才注意到,她小腹微微隆起。 “恭喜啊。”她笑道。 吳小姐卻只牽了下嘴角:“謝謝。”她看著謝醫生和那位帥氣的外國帥哥醫生坐下,“想必謝醫生應該也有看過我爸爸的病例了吧。” 謝靈境點頭:“三級軟骨rou瘤。” 吳小姐似是自嘲地笑:“說起來也真是可笑,馬上就要退休的人了,結果還得了癌癥。” 謝靈境和莉茲對視一眼,程式化地道了一聲“我很遺憾”。 吳小姐擺了擺手:“我爸爸還不知道,家里人都瞞著他,他還以為只是太勞累過度,才脖子和脊背疼的。” 謝靈境與莉茲快速地交談了幾句后,方轉向滿臉疑惑的吳小姐:“針對您父親的這種情況,化療也不能縮小腫瘤,我們只能盡可能小心地,將其切除。不過您也要知道,這個腫瘤的位置是在脊柱,我們會盡量不使他四肢癱瘓……” “不,”不等謝靈境說完,吳小姐便搖頭,“這些,楊主任和這位醫生,”她一指莉茲,“都已經告訴過我們了。我這次來……”她停頓,似乎很是勉強,接下來要說的話。 謝靈境也不催促,只靜坐等候。 終于,吳小姐還是深吸一口氣:“這次我來,其實是想說,我們能不能不做這個手術了。” “啊?”一時之間,謝靈境以為是自己聽岔了。 莉茲與瑞德不解,問謝靈境,她只迅速回復了一句。 莉茲遂一攤手:“為什么?” 這句吳小姐自然聽得懂,她答:“謝醫生你也看過病例,想必也知道,我爸爸三年前就已經做過心臟手術,如今又有三高,再動一次手術,我怕……”她的聲音越講越低。 謝靈境替她補全:“你是怕,他挨不過這次。” 看吳小姐只垂了頭,不做回應,她于是耐心道:“關于手術……” “不是手術。”吳小姐抬頭,眼中似有淚光,“我爸就是個麻煩精!”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倒給其他人嚇了一跳。 “吳小姐……”謝靈境試圖安慰她。 “你們不知道,”吳小姐搖著頭,“先前他做心臟手術的時候,因為照顧他,我媽半夜起來,在門口摔了一下,沒了。我從外地回來,一面安排我媽的葬禮,一面還要照顧他,后來實在請不上假了,我說要請保姆,他罵我沒良心,罵到我從公司辭職,回來家里,聽他的話,去他公司做文員。” 吳小姐淚蒙蒙的一雙眼,盯了謝靈境:“你知道我在以前的公司,可是銷售骨干……”她撇過頭,謝靈境看見她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直直掉落。 “我聽他的話,和他戰友的兒子相親,馬上就要結婚了,婚禮就在春節,這時候,又來這么一出,我真的覺得,再沒有精力去折騰一回了。你能明白嗎,我的感受?”吳小姐抓了她的手,握得緊緊的。 謝靈境輕拍她的肩:“您現在情緒有點激動,要不,我送您先去休息下,請你喝點東西吧。” 吳小姐搖頭,縮回了手,擦了把眼淚:“真是不好意思,”她勉強地笑,“說了些有的沒的,給你們添麻煩了。” 謝靈境笑:“哪里,反正他們也聽不懂。” 吳小姐沒忍住,終于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送走了吳小姐,莉茲在辦公桌后一攤手:“本來還想說,我還你一份禮物,現在看來,似乎是飛了。” 瑞德在一旁追問著為什么,謝靈境于是簡略地復述了下,想起那位吳小姐的神情,她甚至想,介紹她去看下心理醫生。 “我不明白,”瑞德一手拖了下巴,“既然她爸爸已經給她的生活和心理都造成了壓力,她為什么還要和她爸爸往來,斷了不就好了?” 這理所當然的口氣,惹得謝靈境不得不發笑:“我看你這段時間,大概也就只顧著吃了。”她往轉椅上一坐,旋轉了三百六十度后,方嘆氣,“在中國,這種事要是能像你們說的那么容易,那就好了。” “這有什么難的?”瑞德一臉奇怪,“搬家,換地址,換號碼,換郵箱,容易得很。” 謝靈境蹙了眉,手里捏著支筆在轉:“你知道,這世界上還有種東西,叫‘親情綁架’嗎?” “啊?”瑞德自然一臉無知。 “算了,跟你也說不通。”謝靈境扔下筆,起身,“我去看看病人。” 話音才落,她口袋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她拿出來一看,屏幕上赫然三個字“宋君臨”。她瞬間皺眉,他以前可從不會在她工作期間打擾她。 她接起,卻聽見那頭陌生且急切的一個女聲:“喂,謝醫生?你先生和兩個孩子都在急診。” 待謝靈境和莉茲瑞德匆匆趕到急診,迎面就沖過來兩道小小的身影,一左一右,給謝靈境抱住。 “mama!”他們中氣十足地喊。 聽見這聲音,謝靈境懸著一顆心,總算稍稍放下了一些。 “怎么回事?”她查看著兩個小朋友,“有沒有受傷,或者哪里覺得疼?” 兩個小朋友齊齊搖頭。 一旁陪護的急診護士在邊上解釋:“是車禍,肇事者車輛在紅燈的時候沒有停,撞上了謝醫生先生的車。” “他人呢?”謝靈境急急問道。 “在這兒呢。”后方一道簾子拉起,露出宋君臨勉強微笑的一張臉。一個骨科醫生正在替他檢查胳膊,是以他無法抬手問好。 “放心,”他努力笑著,“孩子們都沒事。” 謝靈境看他凌亂的頭發,這可不是他一貫的形象。 她將孩子交給了瑞德:“你能幫我帶他們再去做個徹底檢查嗎?” 不是她不相信宋君臨的話,只是在醫院里,她只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數據。 瑞德自然應允,用一盒巧克力糖豆,就帶走了兩個小家伙。 “沒有骨折,就是突然用力過猛,扭傷了肌rou。”骨科醫生下了定論。 謝靈境卻皺了眉:“還是去拍個片子吧。”她對骨科醫生講。 骨科醫生望向病人,病人的一雙眼睛,卻只盯著他們院的交換美女醫生看。 “那好吧,”知道拗不過這位看似溫柔,實則執拗到死的謝醫生,骨科醫生向他的實習醫生點頭,“你聽見謝醫生的話了。” 小實習醫生連連點頭。 謝靈境拿起了聽診器,卻被莉茲搶過:“親愛的?”她一副“你懂的”表情。 謝靈境只好讓去了一邊。 “我沒事兒。”宋君臨眼睛望著她,笑,“你也聽見了,就是些皮rou傷。” 謝靈境仿佛聽不見,只轉頭對那個小實習醫生道:“再安排個腦部ct。” “啊?”小實習醫生一臉茫然。 莉茲只轉頭,對他同情一笑。 “不用擔心,”謝靈境雙手環抱于胸前,一臉冷漠,“他有錢。”說著又仿佛是提醒了她自己一般,“干脆給他來個全身體檢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