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六十七、寶貝，你好呀。

    當小林晴真做完產檢回來時，綠谷出久正在樓上陽臺給月季澆花。那時夕陽在天幕上灑了一層金箔，細碎的橘彤在綿軟的云層間彌散，藤原隼人將車緩緩地駛來停在家門口，他扶著小林晴真進了屋后才又走出來，將車開走停到附近的停車場去。他們這一帶位置偏僻道路狹窄，一家一戶之間鮮有獨立的停車空間，不過好在停車場離家并不遠。

    綠谷出久趕緊放下手中的水壺，還沒下到一樓便見到轟焦凍攙著小林晴真上了樓。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問道：“情況怎么樣？”

    “一切正常，寶寶也很健康。”小林晴真笑得開心，臉上稍稍帶了些疲憊，盡管入了秋，天氣也依舊灼熱，只待太陽完全西沉后才吹拂得幾縷涼意。上了樓，小林晴真謝過轟焦凍，后者頷首同綠谷出久對視一眼后，不發一詞地下樓去了。

    綠谷出久同小林晴真進了屋，后者坐在沙發上長長出了一口氣，他面上點了一層細汗，綠谷出久倒了一杯溫水給他，小林晴真喝過水后閉上眼休息了幾分鐘才將面色緩過來。綠谷出久坐在小林晴真身前，男人神情疲乏，身軀臃腫，看得出本是瘦削的身量，他雙腳浮腫，因著沉重的孕育走路有時都極緩慢，坐下來時也總是不舒服。

    在此之前還沒有男性孕育，所有的注意事項和保養護理都只能照搬以前的方法。綠谷出久坐在一旁安安靜靜地不去打擾。沒過一會兒，小林晴真睜開眼，“綠谷是不是還沒有摸過寶寶？”

    綠谷出久有些驚喜而惴惴：“可以嗎？”

    “這有什么不可以。”小林晴真彎了彎眼睛，將棉質的寬大衣服撈了起來，圓溜溜的飽脹的肚皮便顯現了出來，綠谷出久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直直被震在了原地。客廳的燈柔柔打在肚子上，肚皮上一道顏色略深的紋線貫穿了肚臍，圓滾滾的肚皮兩側摛布著斑斑駁駁粉紅色的妊娠紋。

    小林晴真低垂著眼，手指輕輕掠過這有些猙獰的痕路，“是不是挺可怕的？”綠谷出久剛想搖頭，小林晴真笑了笑幾乎是有些氐惆道：“我覺得挺可怕的。以前都不覺得啊，在知道自己懷上小孩后第一反應的確是高興，可是后來就害怕了。”

    “是不是看不出來？”小林晴真抬起眼看綠谷出久，眼里漾著些閃光，融融曳曳。綠谷出久嘴里驀地苦澀了，他啞然不知如何開口，小林晴真伸手捉過綠谷出久的，“寶寶現在已經可以對外界做出反應了，而且長得很健康，小胳膊小手都能看見了。”綠谷出久順著小林晴真的動作將手輕輕覆在隆起的肚子上，只是靜止著，不一會兒一股極奇異的觸感自手心里傳來。

    綠谷出久漸漸睜大了眼，不可思議地望著小林晴真。

    “你把手拿開看看？”小林晴真鼓勵道。

    手掌緩慢撤開，綠谷出久心跳漸快，像是等待著一幕不可能發生的奇跡一般——那是一只小小的腳的印記，她在溫暖的羊水里循著那小世界之外的手，那只屬于綠谷出久的手，好奇地蹬了蹬腳，隔著肚皮，蹬進了綠谷出久的掌心里。

    “好厲害……！”綠谷出久驚嘆道。

    “哈哈厲害是什么說法嘛。”小林晴真展了笑顏，寵溺地看向肚子上的那只小小腳印。

    寶寶還踏著不肯收回，肚皮上便奇妙地烙印著那只腳丫子的形狀，過了一會兒，終于知道那薄薄天幕外的手不再來了，腳印才慢慢地褪去，溜滑的肚皮才又恢復了樣貌。

    綠谷出久收回手，愣怔著望著掌心，觸感在腦海里一瞬即逝，無論如何去回味，掌心里都早已變得空落落的了。

    可毫不意外的，那是生命的一次回應，在她還未來到這世界上時。

    成長總是微小的，萌芽也存在于泥土掩埋之中，慕然一次回首，才發現昔日嫩芽掙開了土見了日光，雛鳥破殼睜開了眼，還曾閉著眼蜷縮在濕潤血rou里的生命有了意識，抻開了手腳。

    不過多日，她便要呱呱墜地，盡情在這世界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她再也不必蜷縮，她可以頂天立地。她不再永恒地閉著眼，她可以看看五光十色的世界，一個包容了她自生存的世界之外的世界。她也不再被動吸納養分，她要學會自己去辨別去明白去痛苦，最后她徹底變成了人。

    如小林晴真一樣，如藤原隼人一樣，如轟焦凍一樣，如綠谷出久一樣，如世間上所有人一樣。

    也許某一天，她將從小林晴真的口中聽說今晚的事，道曾經有個叫綠谷出久的少年與她打了一聲不曾蒙面的招呼。

    在她說出“初次見面，請多關照”以前。

    小林晴真將衣服放下，淡淡道：“今天隼人看見了寶寶的圖像，高興壞了，是差點要哭出來的高興。有些人大概覺得我是瘋了，毫不顧忌地選擇懷孕，別人怎么看待我的，我也不是不知道。有時候悶在心里，明明想著自我排解掉就好，卻無法控制，全部發泄在他身上了。”他朝著綠谷出久苦笑了一聲，少年開口安慰道：“真是辛苦小林先生了，您真的很勇敢……”

    “哈哈，辛苦是真的。有時候半夜腳抽筋疼得一身汗，肚子太大了翻不了身，動彈不得時真的問過自己為什么要選擇去孕育呢？如果都是男人的話，就算是Omega不承擔這樣的責任也沒關系吧。”小林晴真一面撫摸著肚子，一面低聲說著，“但是啊……寶寶第一次在肚子里有動靜時，就像一只小葡萄圓溜溜地在游動，那一瞬間什么想法都沒有了，難受也好高興也好什么感受都沒有了。”

    “尤其看到隼人笑成那個樣子后。”

    “突然就感到，也許還是幸福會多。別人的選擇我不去干涉，未來會是怎么樣我也不明白，但是在那一刻還是感受到一點幸福的。”小林晴真抬手在唇邊掩笑，一滴碎玉自眼眶跌落，藏進了掌心再也不見。

    綠谷出久心里震動，眼眶也跟著一點點濕潤，他突然想起了綠谷引子，從來沒有那么強烈地思念起了母親，東躲西藏的日子里無法同母親通信，記憶中他好像時常讓母親提心吊膽，一雙低順的眉總會因他憂慮地皺起，他有記憶起便是母親一人守護著他。看著小林晴真的模樣，他的腦海里竟浮現出了母親孕育他的模樣。

    ——也許是一樣的吧。煩悶著，痛苦著，疲乏著，卻還是是期待著，欣喜著，雀躍著，在他嚎出第一聲啼哭時，比任何人都開心著。

    綠谷出久趕忙低下頭擦了擦眼睛，他握著拳晶亮著雙眼：“小林先生和藤原先生還有寶寶一定會幸福的！”

    “哈哈哈哈你不要哭啦！”小林晴真笑著道，伸手摸了摸綠谷出久的頭。

    相隔一幢樓間，客廳中交談著的一切笑鬧盡收入了一盞漆黑的鏡頭里。

    一人坐于窗前，他身后的房屋空曠寂寥，纏了蛛絲的燈滅著，只一盞瑩潤的小燈立在他身旁，幽幽發著光，夜風微涼，蟲鳴在風里瑟瑟。男人的面龐被相機窄小的屏幕照亮，他身邊的電腦開著，屏幕上隱隱約約呈現著兩張照片，那是一份流傳在地下交易論壇的懸賞通告。男人按著右鍵，仔細打量著相片里的人物。

    一張張照片翻轉而過，有小林晴真躺在秋千里沉靜睡著的模樣，有藤原隼人拿著垃圾出來的模樣，有轟焦凍在店里收銀臺忙碌的模樣，還有綠谷出久穿梭在藥架間的模樣……小林家一日二十四小時的生活盡數攝于這只相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