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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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宴蹙眉笑了一下,“她既然決定去做蘇家婦,我為何還要在乎?” 隨鈺看著他無可奈何的眼神不由一頓,他的疑心,死在了陸宴風淡云輕的語氣里,“隨佑安,我這人,沒你那么長情。” 隨鈺又道:“那你與白家的婚事,怎么又……” 陸宴直接道:“待我進中樞秉政,自然會成婚。” 隨鈺有那么一瞬間,十分欽佩陸宴。 欽佩他從未沉浸于任何風月之中,又或者說,他淪陷過,但他生性薄涼,放下的模樣竟是那般容易。 可謊言就是謊言,總有大白的一天。如今兩年過去,他陸宴手上的權利絕非昔日可比,到頭來呢?他仍是這個樣子。 一幅,全然不在意的模樣。 隨鈺這才恍然大悟,他的性子,本就是難露心聲。 隨鈺回神,看著珍兒,故意道:“陸大人覺不覺得,她像極了一個人。” 陸宴凝眸,飲了一口酒,沉聲道:“是么,好像是。” 楚旬長呼了一口氣,一臉認真道:“你抬起頭來。” 珍兒在一旁垂著眼眸,謹慎作禮,聽了這話,她才緩緩抬起頭來…… 楚旬點了點頭,直接道破,“別說,她與沈甄,確實有幾分像。” 沈甄。 說起來,陸宴不知有多久,沒有開口說這兩個字了。 楚旬看著外面如柳絮般的雪花,幽幽道:“時間真快,一晃兩年,長平侯身上的孝期,好似也該過去了。” 隨鈺隨聲附和,“若我沒記錯,已是過去小半年了。” 楚旬又道:“屆時你是不是要去漠北喝頓喜酒?” 隨鈺點頭,“若那是京中無事……” 他的話還沒說完,陸宴的唇角冷卻,弧度忽然轉平,將手中的杯盞“噹”地一聲擲到地上。 珍兒一個渾身激靈,被男人身上的戾氣下了一跳,倒酒的手臂一僵。 潺潺的水流聲戛然而止。 她連忙掏出兩張帕子,手忙腳亂地去擦拭陸宴被酒水濺濕的衣角。 “大人。”珍兒抬眸喚了一聲。 陸宴一把推開她,起身看著隨鈺一字一句道,“走了。” “陸宴!”楚旬喊了一句。 陸宴頭也沒回。 隨鈺臨窗而坐,看著陸宴蕭瑟的背影,道了一句,“果然,同你料的一樣。” 楚旬低頭飲了一口酒,緩緩道:“兩年,我從沒聽他喊過沈三娘的名字,一次也無,便是我有意提起,他也是面露無奈,很快就轉了話鋒,那怎可能是放下的模樣。” 隨鈺點了點頭,道:“今日這仇,他定要記在你我二人身上了。” 楚旬道:“隨他去吧,總比憋在心里頭強。” 陸宴走出平康坊,如鵝毛般的大雪,一片一片地落在他肩膀上。 楊宗將一柄傘置于他頭上,陸宴彎腰上了馬車。 車輪踩著皚皚白雪,緩緩轉動。 陸宴忽然喊了一句停。 車輪驟暗停住,發出了碾壓積雪時“吱”地一聲。 沉默良久后,陸宴顫著胸腔呼了一口氣,“去澄苑。” 楊宗眨了眨眼,連忙道:“屬下明白。”誠然,楊宗也有許久沒聽過“去澄苑”這三個字了。 陸宴踩著清冷的月光,推開了澄苑的大門,這里一切如舊,誰也不知道,瀾月閣的燈,每天都這樣燃著。 聽見動靜,棠月和墨月楞在當場,手里的掃帚“啪”地一下墜在地上,陷入厚厚的雪堆中。 “世子爺?”棠月低聲道。 陸宴低低地“嗯”了一聲。 墨月搓了搓手,小聲道:“世子爺可是要備水。” 陸宴擺了擺手,說了一句不必,棠月和墨月對視了一眼,一齊躬身退下。 整整兩年,他從未踏進過這個地方。原因無他,這里的一磚一瓦,皆有她的影子。 陸宴信步走進內室,心臟瘋狂跳動之后,眼底又涌上了層層疊疊的失望。 一張黃花梨木的架子床、一張剔紅短榻、一個鐵梨四屜廚,一張夔龍紋方桌,兩個紅漆木鏤空樣式的圓凳……除了這些死物之外,還有三兩株她愛的山茶花。 縱然他再三囑咐,這屋內不得變樣子,嗯,也確實沒變樣子。 可沒了那人,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他行至屋中央,看向鐵梨四屜櫥,隨手拉開一個抽屜,瞧見了一幅畫。 他一愣。 緩緩展開,瞧見了右下角注的日子,有些塵封于心底的回憶如潮水一般滾滾而來。 元慶十七年,十月二十五。 這是他的生辰。 那日傍晚,夕陽剛好。 他只身來到澄苑,本以為能從她這收到份生辰禮,什么都好,哪怕是片葉子都成,卻不想她根本不記得此事,她性子乖巧柔順,見他面露不滿,立馬拽起了他的袖子,用幾分討好的語氣道:“我給大人畫幅畫可行?” 他板著臉點了下頭。 他知道沈甄的畫工極佳,畫出來的人像跟真的一般。看著她認真落筆的樣子,坐在她對面的他,不免有些期待,她會給自己畫成什么樣子。 哪成想,這純良無害的小人肚子里也有壞水。 她竟畫了自己方才惱怒時的樣子,蹙著的眉頭,抿著的薄唇……眼里的不悅畫的一清二楚。 他怒極反笑,便掐著她腰的問,“沈甄,我在你眼里就這幅樣子?” 小姑娘在他懷中回身,抱著他的腰一臉狡黠,“大人說句公道話,像是不像?” 往事不可追,錐心刻骨。 她用漫長而又短暫的三百多個日夜,攥住了他的心,隨后一筆一劃地刻下了屬于她的名字。 試問,他能何如? 她離開了長安,同長平侯去了她口中,天很藍,云很低的漠北,他每每在心里恨她的那份決絕,耳畔都會想起從前他對她說過的那些話。 “沈甄,你不是不愿意嗎?” “你當我非你不可?” “你這挑食的毛病不知道改改?” “你這么矜貴嗎?” “嗯,上次是你弟弟,這次是你父親,你覺得,本官是你什么人?” “以后若是無事,別叫棠月往我這遞消息。” “長平侯,你見他作甚?”他氣得咬牙,“你拎的清自己的身份嗎?” 每一回,她都不敢頂嘴,每一回,他說完便后悔。 只是三年前的他不知道,自己會為了一個人瘋魔至此,不敢思,不敢念,他怕愈陷愈深,怕回憶里,還殘留的她的余溫…… 陸宴抬手輕輕撫著案幾上的山茶花,一瓣一瓣,那個在朝堂上運籌帷幄的男人,倏然自嘲一笑。 這株你留下的山茶花,在你離開的第二個冬,悄然綻放,沈甄,我陸宴承認,我確實舍不得,你嫁別人。 他坐回榻上,隨意擺弄了一下玉枕頭,忽然看著了一封信,一封沒拆封的信。 他瞳孔一震,將信攥在手中,想打開,卻又放回原處。 就她那點心思,她會說什么,能說什么,他會不清楚嗎? 感謝他救過她。 感謝他幫了她的弟弟、父親…… 最后再加一句,若有來生? 男人苦笑了一下。 可他從不信來生。 陸宴用拇指輕輕摩挲著信,放到了懷中。 算了。 見字如面,又是摧心肝的疼。 長久無聲,陸宴忽然覺得這屋內,若是只有一個人的呼吸聲,實在過于冷清。 一股寒風透過窗牖飄進來,幔帳搖擺,他恍惚間好似看到了她站在自己面前,朱唇黛眉,顧盼神飛。 “大人。”她輕聲道。 陸宴想,醉意微醺便是這點好。 他拍了拍身側,笑道:“坐。” 陸宴將手放在她的腰上,隔著七百多個長夜,隔著數萬里路,再一次,將她攬入自己懷中。 他吻了吻她的額頭,喉嚨苦澀,隔了好半晌,才道:“漠北嚴寒,可還習慣?” 懷里的人沒答。 他無法抑制地哽咽道:“同他一處,歡喜嗎?” “他會不會介意,你陪了我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