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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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獄里的哭喊聲,十年如一日,從不間斷。有人含冤入獄,有人咎由自取,他甚至記不清,這是他抄的第幾位官員的府邸。 孫宓繞至周述安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小女求求您,不要給我阿耶剖尸。” 孫宓見人將孫正荃的尸體已經裹上,崩潰大哭,撲過去道:“求求你,求求你了,讓我再看一眼。” 周述安回身之時,忽然想起,去年九月,他也是這樣,手執一道圣旨,帶著親兵抄了云陽侯府…… 他眼瞧著沈姌一路追到大理寺,翻身下馬,躬身求他,要見云陽侯最后一面。 他未應,她也崩潰跪下,眼里明明蓄滿淚水,卻不曾落下。 他第一次見她,她從馬車上下來,一身貴氣,明媚攝人,他坐在她身邊,她也瞧不見他。 他第二次見他,她正盯著貢院榜單上李棣的名字瞧,他站在她身后,回頭時踩了他一腳。 他第三次見她,他身居高位,她已為人妻,四目相對時,卻仍被那絕望神情,輕易地敲碎了孤傲的脊梁。 寒風肆意,鵝毛般的大雪疊落在她肩上,他將油傘傾斜,罩在了她的身上,同她說,“李夫人,你回吧。” 回吧。 我聽聞你的郎君愛你疼你,想必日后,不會叫你受委屈。 思及此,周述安輕笑,此生唯一一次大意,便是算錯了旁人能予你安好…… 第86章 時間如白駒過隙,一晃到了七月。 由于京兆府及時捉拿了身攜疫病之人,這場瘟疫總算是沒有殃及長安。與此同時,京中又出了一件大事。 鄭京兆的心疾再次發作,在得知無法根治,只能靜心修養后,便趁著陸宴這次立功,提出了辭官。 陸宴于七月初八,坐上了京兆府尹的位置。 二十四歲,手握重權,官居三品。 年輕的令人羨慕。 而洛陽那邊,刺史姚崢與突厥勾結證據確鑿,抄家連坐,姚氏一族滿門顱懸城門,府里金銀財寶,盡數運回了京都。 六皇子自請去洛陽治疫,此舉雖振奮了民心,但在治疫途中,六皇子自己卻不幸染了瘟疫,隨行的大夫提著腦袋,夜以繼日地保下了他的命。圣人聽聞此事,雖未將他召回,卻也將太醫署的院正送去了洛陽。 許皇后在安華殿內,長吁了一口氣…… 自工部尚書一職懸出來那一刻,李府的妱姨娘似乎更得寵了,何婉如落胎那日,哭得撕心裂肺,大罵妱姨娘是個不入流的狐媚子,文氏心疼自己的孫子在一旁幫腔。 李棣見文氏傷心落淚,也不好再添油加火,只好允諾何婉如,會再給她一個孩子,并叫她不要與妱姨娘置氣。 李棣之所以寵愛妱姨娘,原因有三。一自然是因為妱姨娘那狐媚功夫深,著實令男人著迷,二呢?那妱姨娘是許后的人,從瀾寧苑傳出去密信何止一兩封,李棣寵愛她,親近她,無異于在向許后表忠。 至于第三,也就是最重要的一點,他想要工部尚書的位置。 雅院幽靜,清晨第一縷陽光灑入室內,沈姌掀開床榻的幔帳,趿鞋下地。清麗伺候她盥洗,“姑娘臉色有些蒼白,可要用些胭脂?” 沈姌搖頭。 就在這時,一個名喚橘葉的女婢匆匆跑來。 沈姌從妝奩旁的銅鏡中看到了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平靜道:“說吧。”那兩間院子,日日跟唱戲一般。 橘葉深吸一口氣,道:“昨日何姨娘病了,一夜高燒,方才郎君去看望,可那妱姨娘突然嚷著要吃紅豆酥……” 清麗道:“說下去。” 橘葉低眉道:“郎君駕馬去東市了。” 清麗目光一滯,立馬回身去看自家姑娘。原因無他,這些事,以前李棣沒少給沈姌做。 回想云陽侯府還沒出事的時候,別說是去東市買什么紅豆酥,便是沈姌比往日多眨下眼睛,李棣都得捧起她的臉,好好檢查一番。 記得有一年冬日,沈姌染了風寒。沈姌不想過了病氣給他,便早早派人告知他不必過來了,哪知李棣非要親自照顧她,喂藥擦身皆是親力親為,沈姌越讓他走,他越是耍混。 于是翌日一早,李棣開始打噴嚏咳嗽,沈姌卻漸漸好了起來。 沈姌問他是否難受。 他說,值了。 不得不說,李棣那人,好似生來便會哄女人,相貌雖算不上俊美無雙,但那雙深情款款的眼神、讓人誤以為他情根深種的眼神,就像是一把利劍,輕而易舉就能攻破女人的心防。 清麗一臉擔心,喃喃道:“姑娘……” 沈姌捏著耳垂,對鏡戴起耳珰,低聲笑道:“無妨。”是李棣教會她,原來,直達眼底的笑意,也會騙人。 沒有人值得她再去相信。 —— 沈姌下午去了一趟西市。 推開百香閣的大門,走進去,恰好見到沈甄躬身打理花卉。 沈姌上前一步,將兩張地契放到了沈甄面前。 沈甄拿過,驚訝的看了沈姌一眼,“大jiejie,這不是……” “嗯,我的嫁妝拿回來了,上次聽你說想在東市那邊開個茶葉鋪子,我瞧著,這兩間鋪子位置不錯。” 沈甄接過,看了一眼道:“這位置確實是極好。” 沈姌瞧著她隱隱若現的梨渦道:“給你的,拿著吧。” 沈甄雖不愿收陸宴的錢,但對沈姌給的鋪子卻是絲毫不抗拒。以至于陸宴在聽到此事后,拽著沈甄的耳朵質問她:“合著就拿我當外人,是吧?” 沈姌坐下,自行倒了一杯水,問道:“還忙得過來?” 沈甄道:“我手上的銀錢攢的差不多了,便想著把沈家以前的魯管家找回來,叫他幫著打理。” 沈姌點了點頭,“這是極好,畢竟不能事事親為。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同我說。” 暮鼓響起,沈姌回府,她剛一跨進門,只見兩個婢女掉頭就跑,一個跑的快些,另一個被她直接摁住。 “抬起頭來,說說,為何見我就跑?” 婢女緩緩抬頭,與沈姌對視后,直接跪下,“夫人恕罪,夫人罰奴婢吧。” 連罪都沒定就請罰,這拖延時間的意圖未眠太明顯了些。 沈姌從她身邊走過,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掀起簾子,走進內室,擺了擺手,香爐煙霧繚繞,有些嗆鼻。 沈姌坐到榻上環顧四周,并未發現異處,卻在低頭的一瞬間,整個人呼吸一窒。 捂住嘴,干嘔了一聲。 “姑娘這是怎么了?”清麗緊張道。 沈姌的手心都在顫抖,她指著床榻道:“將這些被褥都給換掉,立刻。” 清麗循聲望去。 發現玉枕旁不僅多出了好多發絲,被褥的邊際上,還有胭脂留下的痕跡。 清麗叫來院子里的其他人,怒道:“方才有誰來過?” 屋內跪了一地的人接連搖頭,要么說自己內急,要么說去太夫人房里伺候了,所有人都找好了理由。 “這院子誰是主子?”清麗道。 “好了。”沈姌看向他們,捂著胸口道:“你們都下去吧。” 發絲、胭脂、滿室的香味,無一不在說明,妱姨娘與李棣方才在沈姌的房里,行了那事……也許李棣只為刺激,并不想讓打沈姌的臉面,但妱姨娘打的什么主意,沈姌卻是猜得到的。 世人皆貪,李棣想要那伸手可觸的尚書之位,她妱姨娘也一樣,也不想安安分分你地當個妾室。 這是挑釁到主母眼皮子底下來了。 亥時一過,李棣出現在沈姌院子門口,剛準備進來,就被清麗攔在了外頭。 “為何攔我?”李棣皺眉道。 清麗躬身道:“姑娘脾胃不和,屋內尚有穢物,郎君莫進了。” 心虛使然,李棣腳步頓住。 “可是請大夫了?” “姑娘說不必請,過了今夜就好了。” 李棣半瞇著眼睛看著清麗,“你來李府多久了?” 清麗道:“已是四年有余。” “四年有余,你還叫她姑娘?”李棣淡淡道:“她讓的?” “奴婢口誤,以后不會再犯。” “若是再叫我聽見姑娘二字,你便不必在李府伺候了,記住了嗎?” “奴婢牢記在心。” 沈姌端坐在妝奩前,對著銅鏡,看著自己的臉怔怔出神,她的喉嚨起哽咽著一股氣息,呼不出,亦咽不下去。 清麗道:“姑娘若是忍夠了,奴婢愿意豁出命來……” “清麗,我沒事的。” “奴婢明日便將這床榻拆了,重新換一張!” “不必了。”沈姌緩緩道,“就這樣睡吧。” 火燭熄滅,一室黑暗,月光直直灑下,落在了廊前的石階之上,素縞色的光影,壓抑又灰暗。 沈姌平躺于榻上,緩緩闔上了雙眼。 其實,她該謝謝那位妱姨娘。 謝謝將這根壓死她的稻草,擲向她,予了她鋌而走險的勇氣。 又是一個清晨,沈姌梳洗打扮,點了胭脂后,對清麗道:“叫人備車,我要去趟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