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田福軍和潤葉一直就在山腰下等著曉霞和少平。已經差不多兩個時辰了,天已經摸黑的什么也看不清,古塔山上的人該走的也全部走了。潤葉也漸漸的擔心了起來。這么晚了,他們怎么還沒下來呢?加上meimei精神上又不是很好,這荒郊野嶺的他們不會走丟吧。 田福軍倒是很沉的住氣,他依舊坐在那個土巖石上,抽著手中的煙,好像在思考著些什么。 潤葉看二爸如此的平靜,走近說道,“二爸,這么晚了。曉霞和少平上去那么久了,怎么還沒見下來?” “嗨,倆孩子這么久沒見了,讓他們多待一會兒,剛剛少平不還在山上扯了那么大一嗓子哩。”他笑著對潤葉說。 “可是…我就是擔心啊,要不咱們上去找找他們。” “沒事,在等會兒。” 過了一會兒,田福軍放下手中的煙,“潤葉,你和向前現在日子過的咋樣。”他問。 “好著哩,向前每天去給人修鞋,別看他殘疾了,其實向前一直很堅強。” 田福軍長嘆一聲,語重心長的對侄女說,“潤葉啊,這么些年過去了,其實二爸一直覺得挺對不起你的。現在你雖說和向前把日子過好了,但是二爸也清楚這不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你恨二爸嗎?” 潤葉被田福軍這一番話問得摸不著頭腦,這么些年了,她倒是也想過曾經的事,但是卻沒有想過去埋怨二爸。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嘞,二爸,我干嘛要恨你?” “唉,要不是當初二爸在原西縣需要得到李登云的支持,你就不會選擇嫁給向前吧。我知道你和少安從小相好,都是因為我,才讓你失去了自己想要的生活。”是的,十一年過去了,在這件事上,田福軍覺得自己一直很虧欠侄女。她本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因為自己,讓一對原本相愛的人最終分開了。 潤葉沉思了一會兒,站起來走近山頭,她望著遠處,說“二爸,已經過去十一年了,少安哥也說過,過去的感情真的就像是牙齒,丟了就沒有了,裝上也是假的。不管怎么說,現在我們已經都有了一個美滿的家庭了,在我看來這已經是最好的了。” 過了一會兒,田福軍又說,“潤葉,你知不知道二爸為什么不顧你二媽的反對,堅持要讓曉霞和少平在一起嗎?其實,從當年你委屈的嫁給向前以后,我就在心里發誓,將來一定要讓我的女兒嫁給一個自己愛的人。我已經犯過一次錯誤了,二爸真的不想在犯同樣的錯誤了。” 潤葉聽后,心里不禁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來,她對二爸說道,“二爸,你放心,少平和他哥哥少安不一樣。他是個敢愛的人,曉霞更是不介意他是個掏炭的煤礦工人。比起他倆,當年我和少安哥都不算啥,我相信他們倆將來一定能活的很好” “嗯。”田福軍眼眶濕潤的對著侄女應到。沒錯,曉霞是他的孩子,無論少平的工作在怎么卑微,他都不會干涉女兒一步的。假使將來妻子要和他因為這個事決裂,那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站在女兒這邊的。他不想讓曉霞成為第二個自己可憐的侄女。 ………… 約莫九點半左右,孫少平才和田曉霞從山上下來。他們就好像經歷了一場心靈上的洗禮一樣,這幾個小時,對于少平而言,就好像是他人生的分水嶺一樣,他永遠也忘不了和曉霞重逢的時刻。而對曉霞來說,她開始嘗試著努力去回想曾經的點點滴滴,無論這個過程有多么痛苦,她都會堅強的找會過去屬于自己的回憶。 今天,對于孫少平,田曉霞而言,注定是個不平凡的一天。他們將要再次攜起手沿著生活的齒輪前進。 田福軍看見女兒和少平從山上下來后,笑著對少平說,“你可真是把叔等急了,潤葉還打算上去找你們哩。”他邊說邊伸出手摸了摸曉霞的腦殼。 “福軍叔,黃原有沒有什么便宜點的招待所,您知道嗎?”少平問。 “住啥子招待所,你要不嫌棄,今晚就住我家得了。正好有兩張床,潤葉和曉霞住一塊,你睡另外一張床。”田福軍對少平說道。 孫少平聽后,不免有點難為情,是啊,除了金波以外,他還沒有在其他人家里過夜。更何況還是曉霞家。他怎好意思呢。 少平摳了摳頭,“我…這,福軍叔,這太打攪了了。我睡那張床,那你咋辦呢?這實在是不方便,我還是去接上找一家比較便宜的招待所湊活上一晚就行了。?”他難為情的說。 “哎呀,咋能湊活呢。叔睡沙發都睡習慣了,睡到床上反而還不適應哩,你就安心住下吧。這幾天就好好陪陪曉霞,我看這丫頭也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笑的出來。況且,今天晚上叔還有話想和你說呢。” 孫少平沒有辦法,也只好硬著頭皮答應了。既然福軍叔要找他談話,他又怎好意思拒絕呢?說不定還和曉霞有關哩! 他們下了山后,田福軍自己開著車,帶著潤葉,曉霞和少平就往家里趕去。事實上,他在黃原這的房子就是一個很簡單的裝修房,里面什么像樣的家具也沒有,也就是他平常要在黃原地委工作,才不得不騰出兩張床來,有時候他順便也可以把世寬叫過來陪自己晚上好好諞一諞。除此之外,也就剩下最基本的沙發和茶幾了,就連廚房里的水龍頭的管子都還裂開了一個口子,只夠勉勉強強的接點水做飯而已。他現在的家主要還是在寶康,而不是黃原。 回去后,潤葉和曉霞早早的就休息了,唉,她們畢竟從早上就上了古塔山,也疲憊了一天,一回去,簡單的洗漱了一番就休息了。而少平呢?不用說,他比他們更累。他趕了一下午的路,晚上停也沒停的就上了古塔山去找自己的愛人。孫少平只覺得全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不過,他的內心卻依舊泛濫著重逢的喜悅與激動。這讓他怎么也睡不找。更何況,福軍叔還有話要和他說,他又咋能隨便就睡了呢? 入夜,田福軍才把少平叫了過來。燈光讓他的臉頰此刻是如此的蒼老。孫少平也發現,曉霞的父親其實看起來比他們村的田福堂要滄桑許多,盡管他是地區的一把手,但是卻絲毫沒有一點一把手該有的跋扈。不知為何,他的心里也對這個老人產生了一種由衷的敬佩來。 田福軍給少平倒了杯白開水,端到他跟前。 說“少平,叔給你的那封信你應該收到了吧。” 孫少平點了點頭。 “其實,叔也沒別的意思。就是沒有那封信,叔相信你也會趕到這里來找曉霞的。” “嗯,福軍叔,其實在我收到你給我的信之前,我就已經在報紙上看到了曉霞還活著的消息。今天又是當年我和她約定見面的日子,所以下午就趕了過來。” 田福軍點著一根煙,抽了起來。他順帶著也遞給了孫少平一根,只不過他沒拿。 “唉,有些事叔想和你講清楚。其實,之前我遲遲沒告訴你曉霞的事,也是因為曉霞他媽。她堅決不同意曉霞和你在一塊。叔又看她剛從看守所出來,就想著讓曉霞先好好陪陪他媽。” 孫少平聽后,有點摸不著頭腦,曉霞的母親?就是愛云嬸,她為何不同意自己和曉霞在一起呢?雖說他和曉霞的母親沒見過幾次,不過在少平的印象里,她人一直很好的,當年上高中的時候,他多多少少也看過幾次她帶著曉霞回村里看望田福堂,還時不時的會給村上的人帶上點原西的土特產。現在,自己又沒犯什么錯,她為何不同意呢?少平陷入了沉思中去,過了許久,他好像才明白了些什么,眉頭頓時緊皺了起來,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少平啊,叔也不怕你多心,就和你挑明得了。曉霞她媽覺得你是個煤礦工人,不希望她和你在一起。他看高朗是個記者,和曉霞挺般配的,就想吧曉霞嫁給高朗。”田福軍以一種試探性的語氣,問少平,沒錯,他想看看他是什么反應。 果真如他所想的一樣,愛云嬸因為自己是個掏炭的,而嫌棄自己。她怎能允許自己和她美麗端莊的女兒在一起呢? 一種無形的憤怒涌上他的心頭,“煤礦工人又咋了?哪點比不上記者了?別看我們這些人吃的是陽間的飯,干的卻是陰間的活,他記者能做到嗎?”是的,對于孫少平而言,他無法忍受別人在自己面前對勞動者的歧視,這個世界還不是他們這些默默無聞的勞動者用雙手所開拓出來的。 田福軍沖著少平笑了笑,“啊,好后生,怪不得我女兒那么愛你。是你用你的行動征服了她,也征服了你自己。叔還是那句話,路一定要自己走下去,誰也不能改變你的人生,只要是你認為對的事,就千萬不要放棄。”田福軍本想勸一勸少平,讓他去更大的城市里謀生,不過現在看來,說什么也沒什么用。他心想,將來這些話,還是留著讓女兒去勸他吧。 這個晚上,他們聊了很多。田福軍也更加全方面的認識了少平。這個年齡比自己小了快30歲的后生,對人生,對苦難的認知著實另他震驚。 ………… 大牙灣給少平的假期并不多,他只能在這呆一周。這期間,他過的十分快樂,有愛人的陪伴,讓孫少平再次的嘗到了愛情的甘甜。每天,他都會帶著曉霞去黃原城走東串西,他們在黃原曾經計劃去而沒有去的地方,少平帶曉霞轉了個遍。而曉霞也漸漸的對自己的這個“陌生的男人”產生了一種歸屬感和依賴感。 孫少平終究還是要回到自己的那個大牙灣去。但他同樣舍不得自己的曉霞,他是多么的想把她帶到大牙灣去,但是理性告訴他這么做是絕不可能的。 臨行前,田福軍領著女兒,把少平送到了火車站。 在少平將要登上火車的那一刻,曉霞閃著淚珠,跑到她身邊。 她輕輕的問他,“你還會來看我嗎?” 少平的眼眶也濕潤了,他一把抱住她,真的,他真的不想松手,這是一個多么溫暖的身體啊。我的愛人,請原諒我的離去。我深深地愛著你。 他擦去淚水,也擦去曉霞眼眶里的淚珠,他強忍著內心的悲痛,沖著她笑著說“當然,我還會在來的。” 孫少平上了火車以后,其實淚水已經順著他的臉頰不知流淌了多少。他望著漸漸遠去的她,無聲的抽泣著…… —————— 第五卷相約杜梨樹完 下一卷最后的公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