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陳建山跟著王滿銀進了屋以后,就看見了正在炕頭上嗑瓜子的秀蓮。今天是周末,正好學校也放假,因此,她也不用上學校去。 “秀蓮,你見少安沒?”王滿銀問道。 “出去上茅廁去了,待會還準備上磚廠去。咋了,滿銀姐夫,你找他有事?” 陳建山便上前準備和秀蓮說這個事情,不過卻被王滿銀拉了出去。 “你咋了,滿銀?不是你讓我找人說的嘛?怎么又不讓我說了。” “支書,你聽我說,這個事不能和她說,她是我大舅子的婆姨,你要和她說的這個事,她肯定不會答應你的。所以你還是親自和少安講比較好。” “哦,原來是這樣,那行,咱就在門口等等他。” 少安從茅房出來以后,遠遠地看見王滿銀在門口站著,旁邊還有一個不認識的人。 “姐夫,既然來了就進去啊,在門口杵著作甚?”他笑著對著門口的王滿銀喊道。 王滿銀大步向他跑來,“少安,我就不進去了。我們村的支書,今天來找你,有個事想請你幫忙。” “什么事也總歹進去說吧。好歹也是你們村的支書,快把人叫進去。“ 過了半天,王滿銀才支支吾吾的說道,“少安,秀蓮就在里面,實在是不太方便。不過待會無論他找你幫什么忙,你先應下,別著急去答應他,回頭我再慢慢和你說。” “甚?有啥不方便的。他一個女人家能礙著你們啥事。”說罷便向陳建山走去。 王滿銀心想,這下子估計是談不妥了。開玩笑呢,這么個大事,全是為了罐子村的,和孫少安一點利息都沾不上邊,秀蓮怎肯同意呢?說實話,王滿銀本生也不想趟這趟渾水,既然,現在已經在大舅子的磚廠做事,就不應該再cao心這么多。可誰叫他是罐子村的人呢?如果一個勁的向著雙水村的大舅子,那時間久了,村子里還有誰肯理會他呢?包括他在村里的那些個哥們也可能棄他而去。人們大概會覺得,你王滿銀就是個胳膊肘子往外拐的人,從來不為大家做點事。不過,他現在倒突然希望秀蓮能攔住少安,不要讓他干這么沒腦子的事。要知道替他們村子開磚廠,那不等于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哩,到頭來虧損的還是他。如果少安不同意的話,于情理上也能說得過去,至少人們不會在背后議論他這他那了。這樣,雙方誰也沒有得罪,豈不最好? 少安見到罐子村的支書后,伸出手來準備和他握手。 “陳支書,啥風把你吹來了。快進來坐。我可是聽說了不少關于你的事跡。聽說當年你們村的責任職就是你帶頭搞起來的,我是真的挺佩服你的。”少安說道。 “唉,那都是陳年舊事了,再說了,你們村不也是你帶頭搞得責任制嘛,你還說我。”陳建山笑著說道。 少安隨即就和陳建山進了屋,他讓秀蓮先到隔壁去。自己好和這個罐子村的支書商量正事。 “陳支書,我聽我姐夫說,你找我有事情?到底是什么事?讓你大老遠過來。” 陳建山聽后,忙向四處張望著,沒錯,他是在找王滿銀。這家伙不是說好要來幫自己的嘛?怎么一陣煙的功夫人就不見了。現在,他實在是不好意思和孫少安張口,便只好讓王滿銀來說。而滿銀偷偷跑了,看來只有自己硬著頭皮和孫少安講蓋磚廠的事了。 “少安。你看,這幾年你開了個磚廠,帶你們村子是掙下了不少錢。而我們罐子村還是和原先一樣恓惶,這不,今年我剛上任,也籌劃著為村民們辦點事情。” “這是肯定的呀,既然你是支書,肯定要做出點什么才行啊。”少安說。 “你先聽我把話講完,我們大家看你這個磚廠開的這么紅火,也想著開一個像你這樣的磚廠,看能不能掙下錢來。” 少安聽后,笑了笑說道,“陳支書,在你們村開磚廠,我看一定是可行的。只要你能做好,就一定能干出點政績來。”當然,少安也明白,陳建山如果真的把磚廠開了起來,對他將意味著什么,可能以后他的磚就不會在賣出去那么多了。不過,他還是從心底里希望他們村的磚廠能開起來。這樣,就又能少一些光景不好的人家,也讓他心里踏實了許多。 “可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就是我們都不懂怎么去燒磚,而且根本沒有開磚廠的經驗。我聽說你前些個年在石圪節也承包了一個土磚廠,那你看,你能不能資助一下,幫我們也承包一個磚廠,給我們傳授傳授經驗?你看行不?” 他思索了一會兒,覺得這的確是個大事,如果幫著罐子村把磚窯開起來,那會不會影響雙水村的收入,如果是這樣,他寧愿不干。的確,怎能為了其他村里的人,到頭來砸了自家村里人的飯碗呢,這樣終歸是得不償失。所以,少安現在還不敢斷然答應陳建山的請求。 “這樣,陳支書,這個事我考慮你一下,到時候我給你個準話,你看行不?” “沒問題,少安。總之,一切還是看你。”陳建山對他說道。 隨后,少安留他在家里吃了頓午飯,然后,便又向磚廠趕去。 現在,我們再回過頭來說說孫少安前些年在石圪節承包的那個土磚廠的事。一九八四年冬天,石圪節的的一處加工廠倒閉了,當時,劉根明來找他,想讓他把這個地皮承包下來,搞這么一個磚廠,也算是為公社做點事。當時的孫少安磚廠剛剛恢復過來,貸款也才還完不久,因此,還是比較猶豫到底要不要承包,他擔心又會跌入破產的深谷中去。不過,既然是老同學劉根明的請求,他又是公社的社長,就算出了什么事,多少也會幫自己承擔一點的,于是就答應將石圪節的這塊地皮承包了下來,在上面開了個小磚廠。倒也能賺點錢,不過,向比雙水村的這個“大本營”來說,就顯得微不足道了。而石圪節的那個土磚廠,他也交給了妹夫金強去管,畢竟,金強也跟著自己燒了幾年磚了,對于制磚的事情上多少還是有點了解的。 可是這次不一樣,罐子村顯然是打算開一個大規模的磚廠,就算是石圪節那個土磚廠,好歹他交給了金強,那小子畢竟現在是自家人,倒也不是很擔心。但是,他要是幫著罐子村把磚廠搞了起來,到時候人家掙下錢以后,和他球不相干,到時怕是真的自己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不過,回過頭來,他又覺得既然都是東拉河沿岸的幾個村子,互相幫襯一下也是應該的。畢竟,自從他家的光景變好以后,他掙錢就是為了能讓其他人過上好日子,現在雖說罐子村不屬于雙水村,但大家終歸都是農民,都是生長在這片黃土地上,自己富起來了,也總不能看著其他人窮成一幅恓惶樣吧。少安陷入了兩難的處境中去。 整個下午,他都在磚廠上琢磨先前陳建山和自己說的事。他看著村子里的人們都喜氣昂揚的搬著磚,霍著泥。又回過頭來望向東面的罐子村,那里一片蕭條,挨家挨戶的房子看起來都是幾年前甚至十幾年前的老房子,要知道jiejie也在那。在看看雙水村呢?新窯一個接著一個,就連日子過得最恓惶的二爸,上個月也箍了口新窯,家家戶戶都能聽見雞鳴狗叫的聲音。他蹲在田埂上點著跟煙抽了起來,這個事無疑讓他陷入了兩難的處境中去。 少安決定,趕明親自上罐子村走一趟。看看那的人過著怎樣的日子,帶著去看看jiejie和幾個娃,順便幫他干干地里的活。細細算來,他也有一段時間沒見jiejie了 太陽快下山時,少安回到家后,秀蓮已經將事先做好的面給他端了上去。往常他總會和妻子回來說笑上一兩句,不過今天他卻大口的扒著碗里的面,一聲不吭。而秀蓮呢,其實早上丈夫和陳支書的談話她隔著門全部聽見了。是的,丈夫也許為了幫襯鄰村,腦子一犯渾,會答應人家,幫人開個磚廠,可她是個明白人。秀蓮當然知道,這個磚廠一旦開起來,那只會是有害無利,說不定過上幾年,雙水村和罐子村會徹底反過來,大家都去買他陳建山的磚,而孫少安的磚有可能堆積在那發霉是的,這次她無論如何都要阻止丈夫做出這樣的蠢事。想幫助大家固然是好,那也總不能砸自村人的鍋去給人家鑄鐵吧。 “你早上和罐子村支書說的我全都聽見了,少安,我想問一下你是咋想的?”她問丈夫。 他聽見后,半天沒吭聲。 “少安,我給你說,你不能趟這趟渾水。你要知道,咱辛辛苦苦開了這么多年的磚廠,帶著大家掙下這么些錢,你現在回過頭來幫著其他村里人整個磚廠出來,咱以后磚還能賣出去不?”秀蓮接著說道。 “哎呀,你一個女人家的知道個甚?你把學校管好就行了,這個事你就別管了。” “啥叫我不管?我要是不管,你把廠子給人家建好,你就不怕人以后做大,那咱村的人還咋辦?” “那咱賺這么些個錢干個求?都是幾個村子,就不能幫襯一下。咱自己日子過好了,你忍心看見其他人天天吃土?”少安繼續說道。 “吃土?你給我講清楚,你哪只眼睛看到那罐子村的人吃土了?他們又不是真的日子窮的過不下去,肚子照樣能填飽,你哪怕讓他們到你磚廠上班都行,你要是給人家咕噥上那么一個磚廠,到頭來吃土的就是我們了。” “秀蓮,你一點就不希望人家日子能好起來?能吃飽肚子頂屁用,現在誰不想手里攥把錢出去逍遙個幾天?” “啥叫我不希望?我做這些還不是為了你。你現在不讓我摻和磚廠,我怕你真做下什么蠢事來。現在咱是有錢了,但錢也要花在應該花的地方吧,那陳建山他又不是沒長手,沒長腿的,他要是自己能做起來我也就不說啥了,但現在人讓你去幫著開磚廠,你圖個啥?到頭來,就算他們半點錢都掙不下來,那會不會怪罪你?這些你都沒考慮過?”秀蓮對丈夫說著。 孫少安本生就被這個事搞得心煩意亂,現在妻子又在自己面前嘮叨這么半天,他是一句話也聽不見去,“秀蓮,我說你今天是咋了?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我給你說,這個事你就別管了,我有分寸的。在叨叨信不信我錘你。” “你錘死我,我也要管,既然你不好意思去拒絕那陳建山,明天我去罐子村直接和他說明了,我就說是我不讓你幫的,壞人我就替你當上。”秀蓮對丈夫說道。 少安聽后更加生氣,他不知道怎么,這陣脾氣一下子這么大,自從妻子病好以后,他脾氣還從來沒有這么過,平時向來都是秀蓮說啥他就聽啥的。而此刻,他不知怎么的真想上去揍她一頓。 “你明天去一個試試看,你要是和陳建山這么說了,就不用在回來了。”少安對妻子吼道。 秀蓮也愈發的生氣,“哼,那我也要去,要不以后,你就等著吃屁去!”淚水涌出了眼眶,頭也不回的便向公公家走去。既然自己勸不動丈夫,必須要把這個事給公公說一下,說不定他出面,丈夫才能冷靜下來。 秀蓮出去以后,少安才漸漸地后悔起來。是啊,就算她小心眼,不想讓自己幫罐子村開廠子,但終歸也是為了自己好。包括他跟自己說的那些,他也事先考慮過。妻子的一番話當然是有道理的,他依舊點著一根煙,坐在院子里的磨盤上抽了起來。這個事真的能把他腸子愁斷,畢竟這么多年來,他還沒有一次拒絕過其他人來找自己幫忙的請求,凡是他能幫到的,少安總是會答應人家。不過,這次不一樣,他必須要權衡好這些,必須先把自家人的飯口糊好,不然到頭來好名聲是留下來了,但自己卻不知要虧損多少。話說難聽點,名聲又不能當飯吃,到頭來屁用不頂,現在各顧各的光景,恐怕也只有孫少安一個人依舊活在的集體中吧。當然這個集體和先前那個還是有本質區別的,當初大家聚在一起只是為了響應國家人民公社,吃大鍋飯的政策,一年到頭來還是填不飽肚子,可現在不一樣了,分產到戶,農民手腳被放開,想做啥就做啥。就連公社,也搖搖欲墜,馬上就要改革換面了(這個后面我們再說)。在他看來,當下的集體,就是帶著大家奔向小康的集體。在集體下各顧各的,掙多掙少全看自己本事 不管怎么說,一切還要等明天少安上了罐子村以后,他才能決定到底要不要去幫陳建山開這么一個磚廠 ———————— 作者的話人在收獲成果后,同時也要為周圍的人考慮考慮。這同樣也是對這份成果的驗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