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節
“你且等一等,”他嗓音溫柔,“我讓人來幫你。” 說罷,他起身,開了門走出去。 不久,昨夜那兩名侍婢走了進來,服侍我起身。 看著她們,我不由地又有些后悔。方才讓他看一看,好像也沒有什么大不了的…… 這兩個侍婢伺候人的功夫頗是嫻熟,上前來為我穿好衣裳,服侍我下榻。 走到鏡前,我才發現自己身上的斑斑駁駁,只要將領口稍稍拉開,就能看到底下有好些印記。 心中不禁窘然。我和公子平日雖也親密,但為了人前的體面考慮,不會太過火,避免留下印痕。而昨夜……驀地,我心頭又是亂跳,忙將那領子掖好。 那兩個侍婢臉上一直帶著曖昧的笑,服侍我洗漱,將我的頭發梳起來。 當她們將幾只錦盒放在我面前,一一打開的時候,我詫異不已。 只見這些錦盒里放著的,是嶄新的女裝。花色各異,皆宮中樣式,精致而高貴,紋樣也頗是時興,昨日我在好些女子的身上看到過。 “這是哪里來的?”我問。 “這是桓侍中在少府定的。”一名侍婢道,“今晨那邊才送來,桓侍中令我等為夫人穿衣。” 我看著那身衣裳,唇角不禁彎起,摸了摸,軟軟的。 恰似此時的心。 待我穿好衣裳,走到前堂,公子和桓瓖正在說著話。 看到我進來,公子目光定住,桓瓖打量著我,露出驚艷之色,“嘖”了兩聲。 “我今日約了人騎馬。”桓瓖伸個懶腰,對公子道,“莫忘了我說的事。” 說罷,他站起身,我那個堂外走去。 迎面走過來的時候,他對我擠了擠眼,笑得賊兮兮。 “他說莫忘了何事?”我一邊回頭看他,一邊問公子。 “他昨日連桓府都不敢去,還有何事。”公子說著,已經走了過來,拉著我走入席中。 我看著他,心情頗好,坐下的時候,故意擺弄擺弄裙子。我挑了絹衣,配著紗羅裙,輕柔妙曼。 公子看著我,唇邊帶笑。 “好看么?”我問。 “甚好看。”他說。 我覺得不滿足,追問:“我穿男裝好看還是女裝好看。” “都好看。”公子說。 我道:“怎么叫都好看?總有高低。” 公子摸摸我的頭發,神色無奈:“若非都好看,當初你日日穿男裝,我又怎會喜歡你?” 這話倒是。我看著他,頗是得意,恢復了笑意。 “用膳。”公子說著,將案上的盤盞都擺到我面前。 我看著那些琳瑯滿目的菜肴,哂然:“我怎吃得這么許多?” “能吃多少是多少。”公子不緊不慢地說著,將一碗我愛吃的蓮子羹拿起來,吹了吹,遞給我,“你不是說酸軟么?必是昨日宴上吃得太少,故氣力不濟。” 我看著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目光,頰上熱氣翻起,正當要與他打鬧,外面忽而有仆人走進來稟報,說馮旦來了。 馮旦?我和公子皆愣了愣。 用指頭想也知道,大約又是秦王要議事,不見我去,故而遣他來找我。不過他來也正好,我先前已經打定了主意,今天哪里也不去,就在這宅中歇著,可讓馮旦把話帶過去。 不料,馮旦進來以后,行了禮,不多廢話,開門見三地向公子道:“桓侍中,大司馬遣小人過來,請侍中到王府議事。” 公子訝然,道:“未知何事?” “這小人也不甚清楚。”馮旦道,“只聽說是清晨時來了急報,說濟北王正調兵攻雒陽,大長公主要親自去議和。” 我與公子聞言相覷,皆是驚詫。 第343章 驚雷(上) 濟北王的確在調兵。 情報是秦王的眼線用鴿信傳來的, 上面說濟北王先是被玉鳶奪回了范陽郡, 而后又被明光道奪下了濟北國和一家老小,已是焦躁。 不過比起此事,更重要的是糧草。 濟北王等幾個諸侯糾集的大軍, 先是與趙王打了幾個回合, 又去攻打遼東, 來來往往,傷亡暫且不論, 糧草消耗卻是日日可見。 前些日子, 秦王的耳目就已經發回了消息,提到兗州諸侯糧草即將告罄。濟北王現在連國都丟了,面前就只剩下了兩條路,一是魚死網破, 一是求和。 諸侯們雖然膽大妄為, 但其實最是惜命。當下局勢, 他們無論跟秦王死戰還是跟明光道死戰都無甚好處。故而我和秦王先前預判, 濟北王定然會求和。 而現在, 濟北王竟然重新糾結起了兵馬, 擺出要與雒陽大戰一場的姿態,著實教人費解。 秦王臨時召集人議事,頗是匆忙,許多幕僚一早往各處辦事,一時不能到齊。我和公子到了王府之后,馮旦引著我們二人先到書房中見秦王。 大長公主和桓肅已經坐在了里面, 秦王坐在上首的案前。 見禮之后,秦王向公子道:“濟北王之事,元初當已經聽說了,不知有何想法?”說罷,他讓馮旦將兗州傳來的鴿信交與公子。 我湊過去看,只見上面說的與馮旦所言無差。 公子迅速閱罷,向大長公主道:“母親要親自去勸和?” “正是。”大長公主道,“我以為,濟北王此番行事,倒未必是沖著雒陽而來,而是意在滎陽。” 公子訝然:“滎陽?” “正是。”大長公主嘆口氣,道,“濟北王的性情,我一向知曉,雖意氣用事,卻頗重情義。當初東平王被趙王所殺,他為東平王出頭,故興兵討伐。當下他一家老小被明光道捉拿,他豈有不急之理。滎陽乃產糧大戶,庫中至今仍囤積著不少糧草,尤其是陽武,有余糧數萬石,攻下這一地,便可皆濟北王兵馬燃眉之急。他必是想著得了糧草,再回師去對付明光道,營救家人。” 公子沒說話。 秦王道:“元初,大長公主之意,仍是要親赴濟北王帳中和談。” “我仍是那話,”大長公主神色平靜,道:“濟北王到底是宗室,與我等仍是一家人。待妾與他見面商議,是非曲直說個清楚,當真理論不通,該打該殺自不在話下;若一旦說通了,卻可免去一番殺戮,于國于民,皆是大善。” 公子皺了皺眉,卻道:“可濟北王反復無常,手下有十余萬兵馬,母親去與他和談,豈非以身犯險?他若起了歹念,將母親劫持,或出手傷了母親,如何是好?” 大長公主看著他,微微一笑,卻不為所動。 “他傷不得我。”她說,“與我一同過去的,有沛王和汝南王。他們先前為助大司馬奪雒陽,已將兵馬調到了潁川,只消大司馬一聲令下,可與我等齊頭并進,在滎陽會師。如此一來,滎陽有十萬兵馬作保,濟北王進無可進,退無可退,又急需糧草救濟,除了講和,別無他途。” 說罷,她看了看我:“不過要對付濟北王,這不過其中一策,還有一策,須得霓生出力。” 我訝然:“我?” 大長公主頷首:“濟北王當下最牽掛之事,仍是濟北國中的家小。你往明光道議和,若可說服明光道將濟北國和東平國的家小交還,濟北王解除了后顧之憂,和談便有十成把握。” 我看著她,亦頷首:“公主言之有理。” 正當議事,馮旦忽而匆匆走了進來。 “殿下,”他向秦王一禮,神色不定,“北軍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說是北軍中侯王霄遇刺了。” 這話出來,眾人皆驚。 公子驟然變色,一下從席上站了起來。 王霄的確遇刺了。 昨日,他也受了桓府之邀,去賞花宴上做客,故而當夜歇宿在了城中。 今日,他帶著兩個侍從騎馬回北軍大營。他每逢初一十五,都習慣到那處北軍的墓地去祭拜祭拜。今日也一樣,當他途中拐進了那條通往墓地的小路之后不久,一群蒙面歹徒突然出現,將三人截殺。三人雖奮力拼殺,但對方人數太多,終究不敵,一時陷入包圍,幸好北軍營中也有將官過來掃墓,正正撞見,這才救下一場危難。 但王霄身上負傷多處,救回來的時候,已經不省人事。 公子得了消息之后,急忙到王霄家中查看。 榻前已經有兩個太醫忙碌,王霄躺在榻上,身上的傷口猙獰,有些深可見骨,看著頗是嚇人。 “雖失了許多血,但萬幸是止住了。”一個年長些的太醫擦了擦汗,道,“王將軍算得命大,這些傷都未傷及要害,只是將來恐怕行走有些礙事。” 言下之意,便是王霄的命無大礙,眾人聽得這話,都松了一口氣。 公子看著王霄,面色沉沉,交代太醫好好照看,隨即走了出去。 跟隨王霄一道去北營的,正是他的近侍張臨和梁紹,兩人身上也都帶了傷,見到公子,皆跪在面前,痛哭流涕。 “將軍……將軍是為了救我二人,奮力擋在面前不肯退……”張臨哭得聲嘶力竭,“大將軍……夫人……小人恨不得替將軍都受了!死了也好!” 公子將他們安慰了幾句,讓他們去療傷,而后,看向我。 “你以為如何?”他問。 我說:“張臨雖給趙王做過眼線,但我后來查清,他確實是被趙王威脅了家人,且也不曾真出賣過王霄。王霄既逢初一十五便要到墓地去祭拜,這便不算得秘密,歹徒只消在路上設伏便是,不必等人帶路。” 公子頷首。 不久,龔遠領著人匆匆來到。 “末將領人往歹徒逃竄之處追蹤,未得蹤跡。”他懊惱不已,道,“大將軍,容末將再往遠處搜捕搜捕,他們就算上天入地,末將也定要將他們揪出來!” 公子問:“如何揪?他們蒙面而來,見援兵趕到便一哄而散,未曾留下線索,你如何追尋?” 龔遠一時答不上來。 “子途,”公子又問,“依你所見,是何人刺殺王將軍?” 龔遠冷哼:“除了那些趙王余孽,還能有誰。” 這話乃是有些道理。 自從秦王入雒陽以來,北軍仍恪守職責,作為王師,守衛著京畿。 作為對北軍的回報和安撫,秦王將廷尉之職交與北軍,由龔遠暫領廷尉之職,主理平反和緝拿趙王等諸侯余黨之事。秦王這邊,則派了兩名幕僚監督,凡遇案情,會同審理。龔遠雖一介武夫,做事卻是盡心盡責,有秦王的監督在,也大約能做到公正不阿。 不過我一向對此頗有微詞。 秦王讓北軍來暫代廷尉,自是看中了北軍的人了解趙王黨羽,且苦大仇深,可在極短的時日內將亂黨肅清。但另一層,北軍并非廷尉,名不正言不順,其實無異于幫秦王做了臟事。 在我多次勸諫之后,秦王終于重新任命了廷尉,并將龔遠任用為左衛將軍,讓北軍眾人回營。但縱然如此,因得趙王先前的勢力在京畿中盤根錯節,其中不乏高門,北軍為了清查余黨,得罪了不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