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節
“正是。”我說。 他面露難色:“可這議和之事……” 我說:“秦王既然要與濟北王議和,明光道便更不可做出過激之事。故而將軍仍要去見秦王,將此事議下去,秦王但有主張,將軍可先聽了,推說做不得主,要回去與曹叔商議。往后如何行事,曹叔必有主意。” 蔣亢頷首。 “女君,”他看著我,“你為明光道計議許多,豈非是壞了秦王的事?秦王那邊你該如何交代?” 我笑了笑:“這你放心便是,我自有主張,誰的事也壞不了。不久之后,我會親自去見曹叔,與他再細細商議。” 蔣亢想了想,沒有多問,道:“也只好如此。” 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見已經不早,把茶喝完,道:“時辰不早,我還須回去向秦王稟報。往后之事,便勞將軍多多費心了。” 蔣亢聞言,即刻起身,向我一禮:“女君客氣了,待在下送女君出門。” 我不曾乘車來,離開了驛館之后,步行回□□。 日頭已經偏西,路上不見什么人。我一邊走著,一邊在心里盤算著方才和蔣亢說的話。 曹叔使出當下這合縱連橫之計,想來也是為了避免大戰,在中原站穩腳跟。這自是上策,然而在我看來,這跟秦王與諸侯綏靖一樣,并非長久之計,只怕終有一日,他免不得仍要與秦王對陣。 且不說我站哪邊,就算我幫曹叔,當下之勢,也甚為不利。秦王手上的遼東兵馬,加上北軍和新收編的諸侯兵馬,當下已有二十萬。若再加上濟北王等部眾,與明光道對陣,明光道其實并無勝算。 曹叔并非不識時務之人,他若不想投降又不想死戰,便只有后退,魯國、徐州甚至荊州原有的地盤,都保留不得。但如果他退得夠快,可到蜀地去,憑借天險割據一方。 也不知曹叔會打什么主意。 還有一事,我總覺得曹叔同時與秦王和濟北王議和,似乎另有隱情,是什么呢…… 想到這些,我又不由地感到后悔。 要是我早知道明光道就是曹叔和曹麟一手創下,當初便不會跟秦王約定幫他奪什么天下,相反,我可幫著曹叔來打這天下,讓曹麟當皇帝。到那時,我讓曹麟封我當個諸侯王,他一定不會推拒,如此,我也照樣能跟公子逍遙自在,和和美美天長地久……至于秦王,便讓他給我做馬夫,天天伺候公子的青云驄好了。一個手下敗將,說話還討人嫌,留他性命是看得起他…… 這么想著,我的腳步不由地輕快起來。 正神游間,我的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 “你好大的膽子。”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冷笑道,“竟敢里通賊人,可知該當何罪?” 第322章 合謀(下) 我嚇一跳, 回頭, 桓瓖站在面前, 臉上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神色。 “在想什么?”他打量著我, 頗是得意, “我走到近前你也不曾發覺。” 我瞪著他, 暗自松一口氣。 “公子怎在此處?”我問。 “這是雒陽,我在何處不可?”桓瓖語氣中不無諷刺,“倒是你, 不是跟元初建功立業去了么, 跑回來做甚。” 我說:“建功立業何須執著一方。我與公子一樣, 視雒陽為家,自當回來。” 桓瓖翻了個白眼。 “公子到底來做甚?”我問。 “來找你說說話, 不行么?”桓瓖說罷, 好奇地追問, “你去見蔣亢做甚,莫非你與明光道又扯上了關系?” 我自不打算老實回答, 答道:“公子莫非不知么?我當下乃是奉圣上之命來雒陽與秦王共商大計的使者,明光道乃關系中原安穩, 我去見明光道的人有甚奇怪?倒是公子, 堂堂世家子弟, 在此處截一個朝廷女官,也不怕傳出去傷了清譽。” 桓瓖神色鄙夷:“云霓生,你照照鏡子,你哪里似個女官。” 我不想與他多說廢話, 道:“公子若無事,我就先告辭了。”說罷,轉身便要走。 桓瓖一把扯住我的袖子,冷著臉瞪著我:“你上回又是綁我又是給我下藥,我說過什么?元初讓我保守的秘密我也保守了,你與我說句話都不肯?” 我:“……” 他的模樣,憤怒又委屈,仿佛一個被人負了心的怨婦。 旁邊走過去兩個路人,瞥著我們,嘀嘀咕咕。 他既然提到上回,我無言以對。說實話,我就怕他這個樣子。雖然我和他行事各有目的,說不上良心過不過得去,但桓瓖畢竟是個熟人,我對他并無惡感。 “公子有甚話,說吧。”我語氣軟下來。 “此處并非說話之處。”桓瓖道,“你隨我到鳳鳴樓去。” 鳳鳴樓是雒陽有名的酒肆,裝飾豪奢,桓瓖這般紈绔子弟無事的時候最愛去那里顯擺。 “公子,”我說,“我與府上的關系,公子不是不知。若公子與我來往被人看見,莫不怕府上遷怒?” 桓瓖不以為然:“遷怒便遷怒,我都不怕,莫非你怕?” 我自不會上這激將法的當,不過么^……我瞥了瞥頭頂,天色不早,正是晚膳之時。鳳鳴樓既然專做富貴之人的生意,吃食乃是極好。我曾去那里吃過特產的酒心梅香糕,入口難忘,只是價錢貴得足夠讓尋常的殷實小戶也跳腳罵街。□□的菜色,我這些天著實吃膩了,換換口味也不錯。 “公子出錢?”我瞥著他。 桓瓖“嘁”一聲:“我何時讓別人掏過錢。” 我笑笑:“如此,多謝公子。” 雒陽和中原時局動蕩,但雒陽城里的富貴人家頂多換了些人,數量卻不會少。 故而鳳鳴樓這樣的去處,仍然如從前一般熱鬧。夜色初降,高聳的樓宇中已經點起了燦燦的明燈,照得如白晝一般。樓前的馬車停得似長龍一般,店家領著一眾仆人在門前迎送,入內,長相嬌美的樂伎、歌伎和舞伎在堂上奏樂起舞,鮮花裝點,香氣繚繞,好一派燈紅酒綠的人間勝景。 桓瓖自是這里的常客,方才露面,店主人便親自迎到面前來,向他深深一禮。 “數月不見,未知桓公子安好?” 桓瓖不多廢話,問道:“吟月閣可還留著?” “留著。”店主人忙道,“吟月閣一向為公子留著,好些人想要,小人尋思著公子說不定何時便會回來,都不敢答應。” 桓瓖滿意地頷首,徑自帶著我上了樓去。 鳳鳴樓的樓宇有好幾座,不算高,但建得寬敞,層層疊疊復道相連,頗有宮苑的氣派。 吟月閣乃在主樓頂層的一角,視野頗好,上能望見明月星輝,下能望見整個鳳鳴樓的燈景,往遠處眺望,還能觀賞雒陽的城景和宮城巨大的門樓,可謂飲酒消閑的佳境。 桓瓖頗是豪氣,才坐下不久,仆人便魚貫而入,呈上了許多精致的盤盞,將食案擺得滿滿當當。我也不客氣,每樣都夾起來吃,大快朵頤。 “如何,”桓瓖看著我,“元初定然從未帶你來過。” 我不答,邊吃邊道:“公子不是有話要對我說?這般清靜之地,當是無所顧慮了。” 桓瓖拿起酒杯喝一口酒,也不遮掩,道:“今日,你見過大長公主和我伯父了?” 我說:“見過了?” “大長公主待你可是比從前好了許多?” 我訝然。 “我與大長公主不過說了兩句話罷了。”我說,“公子怎知她對我好不好?” 桓瓖道:“我自是知曉。你怕是不知,大長公主對我說過,你若是能讓元初回去,她可許了你二人婚事。” 我愣了愣,手里的箸正夾著食物,停住。 “她這么說過?” “正是。” “為何?” “還能為何。”桓瓖一臉自得,不緊不慢地將一只酒心梅香糕放入口中,“縱觀整個桓氏,真心為你二人之事cao心的,還能有誰?”說罷,他看著我,語重心長,“元初離家出走,大長公主和我伯父雖嘴上不說,但日日思念,可謂cao碎了心。虎毒不食子,我在他二人面前為你說盡了好話,大長公主才終于點了頭。霓生,這天下終會安定,元初也終會回到雒陽來。從前之事都過去了,他到底是桓氏的人,總這般與父母反目下去,對你二人又有甚好處?大長公主既然服了軟,你也莫再執拗,跟著元初回桓府去吧。” 這倒是煞費苦心。 我看著他,道:“元初是桓氏的人,這話,你該與元初去說。” “我說得還少么,元初若肯聽,我何必來找你。”桓瓖嘆口氣,“這世上能說動元初的,也只有你。” 我明白過來。 怪不得他請我來吃這鳳鳴樓,原來是個鴻門宴。 看著案上的各色珍饈,我不禁在心底嘆口氣,可惜了這許多美食。 “公子,”我放下箸,道,“元初為何離開桓氏,你知道么” “為了自立。”桓瓖說罷,補充道,“說到底,也是負氣。” 我說:“負的什么氣?” 桓瓖瞥著我,意味深長:“這還用我說?” “你和大長公主,以及桓氏的人,都覺得他負氣是因為我,是么?”我不緊不慢道,“我且問一問,若無我,元初便會留在家中么?他離開桓府之前,與家中爭執,可有一次提到過我?” 桓瓖語塞。 我淡淡一笑,道:“公子,就算沒有我,元初也一樣會離開桓府。他是胸懷天下之人,大長公主和桓府醉心權術,所作所為與他志向相悖,這才是他決意要離開桓府的原因。公子若要刨根問底,當從桓府去尋,歸結到我的身上來,乃是南轅北轍。” 桓瓖注視著我,片刻,道:“如此說來,你是不打算勸元初回頭了。” 我說:“我說過,根由不在我身上,我就算想勸也勸不得。” 桓瓖冷笑:“你也不必說得這般高風亮節,甚胸懷天下,你二人現在做的事,當真是胸懷天下?” “公子以為不是?”我問。 “元初面上是尊崇天子,其實誰不知道,這樣下去,天下遲早是秦王的。桓氏雖弄權,可從不曾想過想過當皇帝,論忠臣,桓氏才是大大的忠臣。”桓瓖說著,神色有些激動,“我甚是不明,事到如今,你二人肯這般一心一意幫秦王,為何不肯幫自家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出門一天,寫得少了些。非常時期,大家都好好的哈 第323章 轉圜(上) 這質問的話, 上回在在雒陽營救皇帝的時候,桓瓖也曾對公子說過。不過那時情勢, 容不得坐下來好好談到奪天下之后的打算, 當下桓瓖再提起,也算機緣。 我喝一口茶,放下杯子, 道:“幫桓氏也未嘗不可, 不過請公子說說, 元初回了桓府又如何, 桓氏想要做甚?阻止秦王得天下么?既然如此,桓氏當初何必要響應圣詔,與趙王一道痛罵元初矯詔冒充便是了。” 桓瓖道:“元初是桓氏的人,罵他不就是罵桓氏自己?就算桓氏真這么做,趙王濟北王等人難道會信?元初在揚州鬧出那番動靜,便已經將桓氏綁到了一條繩上, 桓氏不愿也要愿。” 這般推脫倒是干凈省事, 說得什么都是公子惹的禍事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