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節
我聽到他問一個將官:“白將軍現在在何處?” 那將官有些猶豫,看著耿興:“這……” 耿興冷冷地看著他。 將官小聲道:“白將軍在宮獄里。” 我聽得這話,了然。宮獄,顧名思義,就是這宮中的監獄。宮中的監獄有兩處,女眷犯事,關押在永巷;內侍宮衛犯事,則關到宮獄。關在這兩個地方的人,大多都是照宮規或皇帝的旨意直接處置,該關的關,該打的打,該殺的殺。如有必要,才會轉去廷尉審理。 “宮獄?”耿興皺眉,“誰下令將他關進去的?” “是大王。” 耿興沒有說話,點頭,讓將官下去了。他面上的神色又沉了幾分,隨即往太極宮而去。 趙王果然囂張,不僅住進了宮城,還住進了皇帝的太極宮。 他顯然是吸取了當年荀尚的教訓。 當年荀尚身為權臣,耀武揚威地住進宮里,卻又要非要講點臉面,曖曖昧昧地住到了武庫邊上的慶成殿,主不主客不客,以致龐后造他的反,讓人將慶成殿圍起來。那慶成殿縱然也有高墻,但終究不像太極宮那樣環衛森嚴,龐后的人放一把火,荀尚的部眾就死的死降的降,一夜倒塌。 “你不是進門便能觀察氣運么?”走進太極宮之前,耿興壓低聲音,對我道,“你可看一看大王,算一算了還有你在宮外不能得知的事。” 我知道他帶著我就是圖個心穩,道:“將軍放心吧。” 趙王的日子過得頗是滋潤,我以為這般諸侯爭鋒的時候,他就算占據了雒陽及半個京畿,也四面臨敵,斷然會睡不安穩。故而他此時,定然會與先前的權臣和皇帝一般勤勉,入夜之后仍在處理政務。 不料,內侍告訴耿興,趙王正在芙蕖樓歇息。 芙蕖樓我知道,太極宮有一處花園,這芙蕖樓就是花園邊上的一處高樓,坐在上面,能居高臨下地觀賞皇宮景色,是歷任皇帝在太極宮休憩行樂的地方。 我跟著耿興走到芙蕖樓下,還沒上去,就聽到了上面傳來管弦和吟唱的聲音。 登上那五層高樓之后,只見燈火通明,一群宮伎正在奏樂,趙王則倚在正中的軟榻上,一邊賞樂一邊喝酒。兩個宮人在旁邊服侍著,一位妾侍正在給他捶腿。 我心想,這趙王果然對遼東之事頗為樂觀,謝浚還沒到,他儼然已經開始享受起了將來君臨天下的日子。 內侍通報之后,耿興走入殿內,我和其余侍從留在外面。 雖然不能進去,但這樓并不十分寬敞,里面的聲音仍然聽得到,將眼角瞥去,也能看見里面的情形。 耿興上前向趙王行了禮,趙王看著他:“文盛來了。” 說罷,他讓宮伎停了奏樂,退下。 “文盛巡了宮城了么?”趙王從妾侍手中接過一杯茶,“今夜宮中如何?” “今夜宮中安寧,大王放心。” 趙王頷首,喝一口茶,道:“今夜,白將軍不當值,明日也是。孤有意拔擢趙榆充任右衛殿中將軍,此人,你覺得如何?” 我想,這趙王的確對耿興十分倚重,就算出了此事,他也只處置白慶之,不處置耿興,可謂網開一面。 不過這也在我意料之中。明日謝浚就會來到,這般要緊的時候,趙王不會動耿興這樣重要的人,最多拿白慶之開刀。白慶之現在雖然關在了宮獄,但一時也不會有什么處置,趙王必定會等到謝浚這邊一切穩妥了,再來清理門戶。 耿興頗是沉得住氣,沒有當即向趙王提起白慶之,道:“趙榆雖不曾在禁中做事,但行事沉穩,可謂上佳。” 趙王道:“孤亦是此意。”說罷,他看了看耿興,嘆口氣,“文盛,慶之這事,你日后便莫管了。” 耿興抬眼看著他,忙拱手:“大王,慶之是冤枉的……” “冤枉?”趙王的聲音冷下,“你二人的事,連手下軍士都知道了,什么冤枉。那畫卷雖不知是何人所為,但既然已經有人做了出來,可見不是秘密,他日宣揚開來,你如何下臺?此事,孤不曾追究你,乃是念在了你多年的功勞,切莫再多言!” 耿興沉默了一會,仍拱著手,沒有放下。 “大王,”他說,“大王欲如何處置慶之?” “此事,孤自會交與有司處置,方才說過,你不必管了。”說罷,他揮揮手,“明日還有要事,你今夜早些休息,去吧。” 耿興望著趙王,片刻,應下,又行一禮,退了下去。 走出來的時候,耿興面色沉沉,徑自往樓下而去。 我忙跟在后面。 出了太極宮之后,耿興令人牽馬來,騎上馬背,往宮城內馳騁而去。 他沒有再去巡視,卻一路到了宮獄面前。 夜色里,宮獄面前雖點了燈籠,但在風中顫顫巍巍,顯得陰森。 耿興下了馬,交給迎上前的軍士,正要入內,一位獄吏迎出來,作個揖,將他攔住。 “耿將軍請留步。”他客氣地說,“不知耿將軍夜里駕臨,所為何事?” 耿興道:“白將軍在里面么?” 獄吏道:“在。” “我去看看他。”耿興說罷,徑自往里面去。 獄吏卻不敢讓步,仍攔在面前。 “將軍,”他無奈道,“大王已經吩咐了小人,不可讓任何人探視白將軍。將軍若硬闖,豈不是為難小人?” “陳佑!”耿興直呼其名,冷冷道,“白將軍夙日待你不差,這宮獄獄正之職,也是他為你求來的,你都忘了么?” 那陳佑面色不定:“這……” 耿興不再理會,一把將他推開,徑自往里面走去。 我跟在他后面,也往里面走。 這宮獄,我不曾來過。畢竟公子那般人家,不需要跟宮獄的人打交道,這里面也沒有關過我要救的人。不過,我聽說過這里面的情形。 宮中的監獄,并不會因為它設在宮中而優越一些。相反,為了恐嚇那些打算作jian犯科的人,越是聽起來高貴的監獄,往往意味著里面越是糟糕。我從前曾在宮人們的口中聽說過,宮獄里頗是臟污,犯人的穢物就排在牢房里,獄卒從來不打掃,常年累月地堆積,更別提什么褥子臥具。無論春夏秋冬,犯人都要忍受沖天的惡臭,冬天冷如冰窟,夏天則爬蟲橫行。曾有個內侍因為犯了小事,被關到宮獄里面待了半個月,出來的時候,變得瘋瘋癲癲的。 當然,這些都是傳言。 我跟著耿興走進來,只見這里面并不是我想的那么糟,而是更糟。 白慶之被關在一個小小的單間里,聽得耿興呼喚,他跑到門前來。 那是一扇厚實的木門,只留著半張臉大小的孔洞。 “慶之。”耿興忙上前。 “文盛。”白慶之看著他,神色尚算得鎮定,“你來了。” 耿興再按捺不住,令陳佑馬上開門。陳佑無法,只得求他莫說出去,把門打開。 開門的剎那,一陣惡臭沖出,我不由地捂住了鼻子。 燭光下,只見這牢獄逼仄,四壁不透光,唯一可透風的去處,就是那小口。 白慶之已經沒有了先前所見的春風得意,身上連外袍都沒有,只穿著中衣,頭發有些散亂,手上和腳上,都帶著重鐐,頗是落魄。 耿興怔怔地看著他,片刻,問:“你那外袍呢?” 白慶之道:“王后令人笞打的時候,已經脫去了。” 耿興一驚,忙將他轉過來看,只見他后背一道一道全是血跡,中衣都碎作了布條,皮開rou綻。 “王后竟這般待你……”耿興壓著怒火,“你不曾犯法,她怎可如此!” 白慶之面色蒼白,苦笑:“文盛,你知道你我犯的是什么事,她只讓人打了我二十,已是開了恩。你無事便好,此事不是你該來的,回去吧。” 耿興看著他,喉結動了動,雙眼通紅。 片刻,他將身上的外袍脫下,給白慶之披上。 白慶之忙道:“不必,若被人看到……” “這你不必擔心。”耿興沉聲道,“你忍耐忍耐,明日我必救你出去。” 白慶之目光一凜,忙道:“你不可胡來。大王和王后都在氣頭上,你去求他們,只會適得其反。你無事便好,他們將我關一關,或許過不久……” “我自有辦法。”耿興打斷道,正待再說,門口的陳佑輕咳一聲。 只見他拿著鑰匙,匆匆走了進來。 “耿將軍還是快出去吧,外面有些動靜,怕是有人要過來了。”說罷,將牢門關上。 “慶之!”耿興扒著那小窗,道,“慶之,此事是我對不住你。夜里涼,你受了傷,好自保重!” 白慶之在那窗內看著他,慘然一笑。 “知道了。”他低低道,“你不必擔心我。” “耿將軍,快走吧!”陳佑勸道。 耿興面上滿是不舍,片刻,轉身往外面走去。 外面確實來了人,是幾個宮中的衛士,大約是巡視路過,在不遠處歇腳。 陳佑引著耿興,從另一處側門離開,在我們出去之后,話也不說,匆匆關上門。 我回頭望了一眼宮獄,心中有些說不出的滋味。 方才他們二人那一番傾訴,教我看著著實感慨萬千。白慶之就算落魄到這般境地,面對耿興也毫無怨言,只擔心他的安好。而耿興也一心牽掛著白慶之,不惜冒著違逆趙王的危險前來探望,將安危置之度外。 莫名的,我想到了我和公子。我們也是為這世間不容,這近一年的掙扎,何嘗不是為了有個好結果。 若非我出手,耿興和白慶之興許不必受這樣的罪…… 正當我想著,前面的耿興忽而停住腳步,轉過頭看看著我,面色已經恢復了沉著。 “方才你去見大王,可觀察過了?”他壓低聲音,“明日之事,可成么?” 我知道,他問出這些,已是拿我的話當作了救命的繩索。 事到如今,他們和我一樣,唯有走下去,才有解決的希望。 “可成。”我看著他,微笑,“那紫氣勝極,已在邊緣,待明日天機顯現,便是扭轉之時。” 第307章 破宮(上) “你說的那天機, 一定會顯現么?”耿興追問道。 我說:“會。” 耿興問:“如何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