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jié)
第266章海鹽(下) 我說:“你欲與虞氏聯(lián)手?” “正是。”公子道, “柏隆雖是縣長,但海鹽真正勢大的是虞氏。且虞氏與陸氏、楊氏等大族頗有關系,聯(lián)合了虞氏,我等方可在海鹽真正立足。” 我說:“只怕虞氏未必愿意。官府的鹽場和虞氏的鹽場,一公一私,乃井水不犯河水。” “若只是生意,他們自未必愿意。”公子道, “不過虞氏大力結(jié)交陸氏和楊氏, 其志自不在經(jīng)商。且虞氏掌握了半個揚州的漕運和海運,可助我等往涼州輸送錢糧。” 這話倒是有理。我看著他:“你欲如何?” 公子道:“到了海鹽之后,我欲見一見虞善。” 我想了想, 道:“虞善是個精明之人,你打算如何說服他?楊氏和陸氏那邊,秦王說不定已經(jīng)在走動,虞善要助我等做此事, 定然要忌憚秦王。” 公子卻是一笑。 “霓生,”他說,“你可知曉,為何前朝以來, 時政更迭,大戰(zhàn)頻發(fā),朝廷也總想著限制世家, 可世家大族總是個個不倒?” “因為人多, ”我說, “似謝氏一般,殺也殺不光。” “非也。”公子將我頰邊的一絲散發(fā)撩起,繞到耳后,目光深深,“因為凡有見地的世家,都喜歡廣種多收,從不孤注一擲。” 三日后,船到了錢唐。如離開時一般,我等大船換小船,日暮時,大半年不見的海鹽縣城已在眼前。 我等眾人不再改裝易容,在碼頭換了兩乘馬車,我和公子都坐到馬車里,由程亮和褚義駕著,趕在城門關閉之前進了城。 此番回來,是有正事,公子徑自先到了縣府。 柏隆聞得公子來到,親自迎出來,將我等引到了后堂。 “前些日子接到大將軍的信,在下便猜到大將軍要回來一趟。”柏隆摒退左右,笑著親手為我和公子奉上茶,道,“原想著如今中原多事,大將軍和夫人未必可抽出身來,不想來得這般快。” 公子道:“此事甚急,須盡早落定。信中所說之事,伯長如何看?” 柏隆也不再寒暄,在下首坐下來,道:“鹽場之事無妨,只要工錢能給到虞氏的鹽場一般,不必征徭役,民人也會踴躍而來。海鹽及附近一帶的漁民船戶,家家都是制鹽好手,若可調(diào)動起來,產(chǎn)量翻上兩三倍不難。” “哦?”公子聞言一振。 柏隆卻道:“只是別的事,恐怕難處更大。” “何事?”公子問。 “虞氏。”柏隆道,“海鹽所出私鹽,如今都被虞氏囊括,大將軍要走私鹽之途,只怕要搶了虞氏的生意。” “不然。”公子道,“虞氏的銷路乃在東南百越,我等的鹽不必似他們般遠走,可直接在揚州換成糧草布匹,運往涼州。且當下局勢一日亂過一日,將來金銀銅錢必不如實物可靠,鹽亦可作錢為用。” 柏隆聞言,神色松了松:“如此甚好。” 公子道:“此事須盡快辦。中原之亂一旦波及揚州,揚州糧草必也收緊。” 柏隆頷首:“在下知曉。” 公子道:“至于虞氏,我等要在海鹽做事,自然也離不開他們。我有意與虞善一會,還須伯長牽線。” “虞善?”柏隆苦笑,“只怕不可。虞善病危,只怕就在這兩日了。且虞氏之中,恐怕要有大變數(shù)。大將軍要與虞氏商議,只怕要等他們亂事了結(jié)。” 我和公子聞得此言,皆訝然。 柏隆所說的變數(shù),其實是虞氏一直以來的痼疾。虞氏的家業(yè),分別掌握在幾房兄弟手上,除了虞善這長房以外,其他幾個兄弟皆人丁興旺,近年大有不服長房的聲勢。虞善的兩個兒子,長子在外做官,只留下次子虞衍在海鹽輔佐,故而虞善處處給虞衍立威,還為他娶了陸氏的新婦。這些舉措乃大為有益,隨著虞衍的腰桿愈發(fā)硬挺,虞氏一干人等也變得愈發(fā)老實了。 不過此事在三個月前有了逆轉(zhuǎn)。 虞善那在外做官的長子,帶著一家人乘舟游玩的時候,船漏水沉沒,全家無一生還。虞善悲痛不已,舊疾復發(fā),一病不起。 虞善的二弟虞松,手中產(chǎn)業(yè)僅次于虞善,先前與長房對著干的諸多事端之中,大多是他領的頭。 此人甚是善于交際,長于奉承。他不知走了哪路的關系,結(jié)交了任揚州都督的陳王,且甚得陳王歡心。 就在上個月,陳王受虞松之邀,來到了海鹽。虞松傾盡上下之力招待,與陳王把酒言歡,卻將長房的人撇得遠遠的,虞衍有意求見陳王,竟連自家莊園的門也進不得。 此事之后,先前那些要求重分產(chǎn)業(yè)的聲音再度起來,可與先前不同,虞善再也無力彈壓,虞衍在族中雖仍有聲望,但漸漸勢單力薄。而這時,族人以虞善無力主持事務為由,推舉虞松做了族長,包括鹽場在內(nèi),諸多族□□管的產(chǎn)業(yè)都控制在了虞松手上。 “這般說來,我要商議鹽場之事,卻是要找這虞松?”我皺眉道。 “正是。”柏隆道,“虞衍雖與陸氏聯(lián)姻,但陳王是揚州都督,素日連刺史也不放在眼里,陸氏楊氏就算是望族,在陳王面前也須讓著。虞松既然有陳王撐腰,虞衍此事,只怕陸氏也幫不上忙。” “如此。”公子微微頷首。 商議一陣之后,天色暗下,柏隆正要吩咐人去準備晚膳和住處,公子卻道:“不必,我今夜到萬安館落腳。” “回萬安館?”我訝然。 “正是。”公子看著我,笑笑,“那既是家宅,豈有不住之理。” 我欣喜不已。說實話,我這大半年來時常掛念著萬安館,不知老錢他們打理得如何。方才進城之后,心里就一直打算著今日定要回萬安館看看,只是正事要緊,只得陪著公子來縣府里。不想公子也這般打算,實教人喜出望外。 “大將軍,”柏隆哂然,勸道,“在下以為,客舍中難免人多口雜,大將軍和夫人還是宿在敝舍為好。” 公子卻道:“人多口雜之處,才好打聽各路消息。且我此番回來仍不宜泄露身份,萬安館中和城中的人先前已見過了我,若做得太神秘,反教人猜疑。” 柏隆只得應下。 萬安館的模樣,與我離去前無甚二致。我和公子走進去的時候,當面遇到了阿香和一個仆人。二人皆是一愣,隨即露出驚喜之色,一邊往堂上大聲說我回來了,一邊迎上前。 “夫人怎去了這么許久?”行禮之后,阿香又是高興又是感慨,“我等方才還議論說,年節(jié)也不見夫人回來,不知夫人要在外頭留到幾時。” 我笑了笑:“那邊有些事,這不是回來了。” 阿香又嘮叨了兩句,笑瞇瞇地瞅著公子,道:“我就說么,夫人既然回了夫家,自是要跟著主公在那邊過年才是。” 夫家。我面上不由一熱。 公子卻微微一笑,神色自若:“這些日子,館中可還好?” “甚好。”阿香笑道,“只是少了夫人主事,好些事只得我等幾人商議著來,究竟啰嗦些。如今主公和夫人回來,我等就放心了。” 這時,小鶯和老錢等人紛紛跑出來。 小鶯似乎比我離開時又長開了些,上前來拉著我的手不放,見到公子,又變得滿面通紅。 老錢雖也欣喜,卻穩(wěn)重得多,走到我和公子面前,先行了禮,而后問了一通路途勞累的話語。 “聽聞中原出了事,我等常牽掛主公和夫人,如今二位回來,我等便放心了。”他說,“主公和夫人必是餓了,我這就教庖中去做晚膳。” 我笑道:“不必麻煩,那些做給客人的菜肴,挑上幾樣送到院中便是。” 老錢應下。 眾人興高采烈,你一嘴我一嘴,嘰嘰喳喳地說著這些日子客舍里的事,擁著我和公子往院子走去。 還未出堂上,忽然,迎面走來兩個人。我定睛看去,愣了愣,卻是郭老大和郭維。 二人看到我,亦是愕然。 “倪夫人。”郭老大隨即露出笑容,上前行禮,“夫人何時回來了,我等竟是不知。” 我說:“剛回到,不想在此處遇到了了二位。” 郭老大笑笑:“我和二弟今日送漁獲,城門關了回不得家,便在館中留宿一夜。” 他說著話,將目光若有若無地朝公子打量。 上次公子來時,郭老大不曾與他見過面。 不過郭維卻是見過的。他站在郭老大身旁,目光直接得多,一直瞥著公子看,沒有出聲。 我沒有不掩飾,大大方方地向郭老大介紹道:“郭老大,這位便是我丈夫周元初。”說罷,向公子道,“這位是郭老大,常年為館中送漁獲,我與你說過。” 公子露出了然之色,微笑行禮:“原來是郭老大,幸會。” 郭老大亦笑道:“久仰周公子大名,今日得見,果然一表人才。” 公子謙道:“郭老大過譽。”說罷,他看向郭維,和氣道,“上次匆匆一面,郭兄弟別來無恙否?” 郭維看他一眼,淡淡笑了笑:“無恙,勞公子掛念。” 郭老大笑道:“我這兄弟是個粗人,公子不必與他這般客氣。日后見了面,便如我等喚他阿維便是。” 公子頷首,卻看著他:“既如此,我看郭老大年長于在下,不若便稱郭兄如何?” 郭老大眼神一動,笑起來,道:“周公子真乃隨和之人。” 公子笑了笑,看看四周:“二位可是要去用膳?” “正是。”郭老大道,“天色已晚,我二人正打算到堂上去弄些吃食。” 公子道:“我與婦人亦要回院中用膳,不若一道。” 郭老大訝然,與郭維相視一眼。 我聽得此言,有些詫異。看了看公子面上的笑容,心中明白此舉必是有所打算。 “這怎好意思。”只聽郭老大客氣道。 公子道:“吾婦得郭兄府上幫襯多年,在下無以為報,只得備些薄酒聊表心意,還望郭兄切莫推拒。” 郭老大大笑,拱手:“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第267章布局(上) 我的院子里有待客的前堂, 眾人在席上落座, 未幾, 阿香按著我的吩咐,領著一干仆婢呈上酒菜。 公子這些年的確大有長進。從前,他挑剔至極,稍覺粗俗就不拿人正眼看,也因此頗受雒陽那群名士的追捧。若放在三年前, 我不敢相信他會跟石越那樣的人稱兄道弟,更不敢相信他會跟郭老大這樣的把盞言歡。 他先與郭老大聊起家中之事,而后,又聊起海鹽的物產(chǎn)和近來的漁汛。郭老大是個爽快之人,兩杯酒下肚, 便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近海什么季節(jié)有什么魚, 頭頭是道。 “如此說來,郭兄的船, 能走出數(shù)百里海路?”公子訝然道。 “數(shù)百里海路算甚。”郭淮喝一口酒, 不屑地插嘴道,“南邊的廣州,北邊的東萊都去過, 若是船夠大夠多, 還能走更遠。” 郭老大看他一眼,少頃, 微笑:“我等靠海吃海, 行船的本事自是第一。” 公子亦笑:“在下聽夫人提及從前許多事, 郭兄急公好義,廣濟鄉(xiāng)人,實乃英雄。在下早有結(jié)交之意。不想今日剛回來便遇到了郭兄,豈非善緣。” 得了這般吹捧,郭老大的神色看上去頗為受用。 “公子過譽,漁戶生活不易,我等能幫自是要幫上些。”說罷,他好奇道,“公子此番與夫人回來,不知是長住還是短住?” “長短皆未定。”公子道,“不瞞郭兄,在下家中亦有經(jīng)商,今父母老病,在下初承家業(yè),正想做些事。如今中原亂事,郭兄想來也已聽聞,只怕豫州待不住,還須過江往南來。前番聽夫人說,虞氏在海鹽乃首屈一指的大族,故在下此番來海鹽,亦有意與虞衍公子結(jié)交一番,順道商議商議落腳之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