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節
“這位桓公子,要與女君明媒正娶?” “正是。”我頗有些得意。 陶氏的臉上露出喜色:“他家中父母都應許了?” “不曾。” 陶氏愕然,看著我:“那……那豈非是私奔?” 我笑笑:“也不能算私奔,不過是未經他父母應許成婚罷了。” 陶氏急道:“女君這是胡鬧,無父母應許怎可算明媒正娶?你二人就算成了婚,旁人不認如何是好?” 我看著她:“若是如此,阿媼認么?” 陶氏怔了怔,道:“女君做何事我都認,可……” “那便是了。”我說,“這是我與元初之事,本與他人無干。不認我二人婚事的人,我二人將來也不會與他們來往,他們如何想又有何妨礙?于我而言,你們都是我的家人,你們認了,便是最大的寬慰,我又有何求?” 陶氏驚異不已,看著我,良久,苦笑著嘆一口氣。 “你啊,與云公一個樣。”她搖頭,“我行我素,什么也不怕。” 這話聽著,仿佛是最高的褒獎,我微笑:“自當如此。” 第252章 舊居(下) 伍祥代我管田莊多年,當日, 他將田莊中的賬冊拿給我看, 上面有倉庫和桑林魚塘禽畜之數。這記賬的方式是祖父傳下的, 我一頁一頁翻著, 頗有熟悉之感。 雖然這田莊在名義上是倪蘭的,但我跟伍祥說,倪蘭是我家遠方親戚,這田莊本就是為了交給我才買下來的。伍祥大約猜到了些什么, 不多問, 直接將這賬冊拿了過來。 如我所料, 因得厚待佃戶,倉庫中的余糧資財并無多少, 攢了這三年, 恐怕連別人小些的田莊一年收成也不如。 “我不曉經營,先前女君吩咐我按云公在世時的佃租來收, 便只得了這些。”伍祥道。 我頷首,道:“糧食和布帛皆可帶走, 至于那些禽畜,這幾日也可宰殺了, 做成rou脯, 將來也不愁短了糧食。” 伍祥看著我, 欲言又止。 “女君,”少頃,他壓低聲音, “此番果然會似從前般大亂?” 我說:“大亂小亂不可測,然淮南物阜民豐,歷來乃兵家必爭之地。此番亂在諸侯,一旦中原生亂,臨近的諸侯國定然要來攻占,到時兵荒馬亂,我等再想退路已是難了。” 伍祥頷首:“女君睿智,我明日便去辦。” 看著伍祥離去,我坐在榻上,輕輕嘆口氣。 “莫急。”公子的聲音忽而從旁邊傳來。 我轉頭,只見他看著我,“就算你我也不曾親眼見雒陽亂事,何況是他們。這些佃戶本是日子過得好好的,突然讓他們遷走,任誰也措手不及。” “我知曉。”我說。 “還有一事。”公子道,“你在堂上與眾人約定十日后動身,若那時曹叔還不曾派人來接,你打算如何?” 我說:“曹叔行事一向神速果決,十日足矣。若十日無人來到,可見他無暇幫我,到那時,我便親自帶他們到益州去。” 公子微微皺眉,倚在憑幾上,似在深思。 “你以為不妥?”我問。 “不是,”公子道,“我在想從益州回來后,先去壽春還是先去海鹽。” 我哂然。 壽春是揚州的州府所在,公子去壽春,自然是要與陸氏聯系,為秦王的錢糧之事牽線。 “元初,”我想了想,道,“去益州是我的事,于你而言,錢糧之事更為緊要,你不必陪我去益州。” 公子卻道:“既是我的事,緊不緊要亦由我說了算。你去何處我就去何處,這是你我說好的。” 我看著他,心中不禁一暖。 “你放心,”我說,“曹叔定會派人來。” “你怎知?” “我就是知曉。”我說,“他從不失約。” 公子的唇邊彎起笑意,風光月霽。 如從前一般,宅中凡有事,佃戶總會來幫傭。我議過事之后,回到院子里,浴房已經備好了湯水。 我脫了衣裳,走到浴池里坐下。這浴池是當年祖父特地給我砌的,為了配合我當年的身量,做得不大。祖父去世之前,常念叨要抽空給我再拓寬些,可惜后來再無法實現。 撫摸著浴池上平滑的石磚,我看著上面熟悉的紋路,猶如看著一位老友。距上回我與它這般待在一起,已經過了六年。而十日后,我要帶著眾人離開,這老宅將空無一人,它不知將會命運如何。 心底感嘆著,我從頭到腳搓洗一遍,裹好頭發穿好衣裳,走回房去。 陶氏說要給我擦頭發,我堅決地推拒了,以不忍她勞累為由,好說歹說地勸她回去歇息。陶氏只得囑咐我定要等頭發干了再睡,而后,一臉感動地走開了。 我在房中心不在焉地擦著頭發,豎著耳朵聽外面的動靜。 待得再無聲音傳來之后,我偷偷打開門,往外頭看了看。只見廊下點著一個燈籠,院門緊閉,確實無人了。 我放下心來,將房門從里面閂上,而后,開了后窗,潛出去。 天底下沒有人比我更熟悉這院子,就算是在鄉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里,我也知道從何處翻墻可以更快更省事地到西院里去。 沒多久,我就潛到了公子的屋后。將耳朵貼在窗上細聽,房里偶爾傳來腳步聲,是公子的,里面也沒有了閑人。我的心放下來,在窗上敲了三下。 未幾,窗子被推開,露出公子驚訝的臉。 我笑笑,攀上窗臺。 整個人上去的時候,公子環過我的腰,將我抱了進去。 “你怎過來了?”他關上窗,看著我,又好氣又好笑。 我撇撇唇角:“你不在,我睡不著。” 公子目光一動,雙眸彎起柔和之色。 “你呢?”我扯著他的袖子問道。 “我也是。”他眨眨眼,“正想著該如何過去,你就來了。” 我面上一熱,不由地心滿意足地笑起來。 “頭發還是濕的?”公子看看我頭上裹著的巾子。 我點頭。 “過來。”他拉著我,在炭盆邊坐下。 我乖乖地由著他將巾子解開,溫柔地擺弄頭發,只覺周身通泰。 待得頭發差不多干了,我伸個懶腰,走到榻前。不過面前有了個難題,公子這榻上的被褥一鋪一蓋,一個枕頭,并無多余。 “我回去取。”我說著,便要往窗臺去。 公子將我拉住。 “你要扛著被褥翻墻,莫不麻煩?”他說,“且夜深寒冷,你頭發還未干透,出去要著涼。” 我作訝然狀:“那該如何?” 心底卻為得計而飄飄然起來。 在那渡口重遇之后,我們每日都在趕路,夜里匆匆歇宿,話也說不上幾句。如今好不容易暫時安穩下來,我自然不可放過。 腦海即刻浮現我和公子真正同衾共枕的畫面,子曰飽什么思什么,還是公子考慮周道…… “這有何難。”公子說罷,將地下鋪的褥子抽出來,與被子并排擺上。而后,將枕頭往里面推去,將一件舊袍子折作枕頭大小,擺在外面。 “這般,你我周身各卷一床褥子,便是正好。”他說。 我:“……” 大意了。心想,早知如此,我該吩咐陶氏只給他一床被子做鋪蓋,將他凍上一凍。 “時候不早,睡吧。”公子摸摸我的頭發,道。 我應一聲,上了榻,在里面裹好被子,躺下來。 公子也裹到被子里,吹了燈,躺下。 “元初,”過了一會,我說,“我覺得冷。” “冷?”公子從被子里伸出手,將我的被子探了探。正當我以為他會索性睡過來的時候,卻見他起身,取來那件皮裘大氅,蓋在了我的身上。 我:“……” “好些了么?”他問。 “好些了。”我心里嘆口氣,只得將那些雜七雜八的念頭丟開。 他輕笑,忽而湊過來,在我的唇上吻了一下。 這鄉間雖沒有蘭湯洗漱,但他的氣息仍舊好聞,溫熱得教人心頭亂撞。 莫名的,方才那點遺憾消失無蹤,我看著他,笑了笑。 “好好歇息,明日還須做事,嗯?”他撫撫我的頭發。 “做事?”我問,“做何事?” “田莊如今是你的,從前你祖父在時要做何事,你便要做何事。”公子看著我,“你說他每日都要去巡田,是么?” 我說:“正是。” “這般時節,莊稼都收獲光了,也要巡么?” “也須去看,除了莊稼,佃戶還養了禽畜,冬天在家時也會織織絲麻。且這般時節,總有人生病的,看看各家情形,也好安排田莊中的幫傭之事。” 黑暗中,公子似在微微頷首。 “如此,你明日可帶我去。”他說。 “你也要去?”我問。 “不可么?”他說,“你不是說將來與我歸隱了,你主外我主內。我既是主內,自當學著將田莊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