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
桓瓖訝然:“這室中連地龍都有,你添被褥做甚?” “一人一條,自當要兩條。”公子說。 桓瓖看著他,突然,目光一動。 “你二人……”他狐疑地看著我和公子,壓低聲音,“莫非還從未……嗯?” 我:“……” 公子:“……” 我瞪著他,臉上好像被人放了把火。 公子亦有些不自在的神色,即刻拉下臉,冷冷瞥他一眼:“你整日都想些甚,烏七八糟。” 桓瓖臉上的疑惑變成了震驚,看著我們,緊接著問道:“為何?” “甚為何不為何?”公子不耐煩地瞪著他,頰邊隱隱透著紅暈。 “我餓了,去堂上看看有甚吃的。”我囁嚅著對公子道,說罷,逃也般走開。 出門的時候,只聽桓瓖對公子道:“這有甚好難為情,你若是不得法,我教你……” “住口……” 這驛館里自是有許多好吃的,方才那館人已識得我模樣,見我出來,殷勤地迎上前:“這位郎君,可是桓將軍有何吩咐?” 我正待答話,只聽身后傳來公子的聲音:“我等在堂上用膳,可去取膳來。” 轉頭,他竟是跟了出來,旁邊跟著笑得一臉內涵的桓瓖。 館人忙應下,要引我等去雅室。 公子卻道:“不必,就在這堂上便是。” 館人訝然,看向桓瓖。 桓瓖道:“便如此。” 公子四下里看了看,也不讓館人引路,徑自朝一處空置的案席走去。 沒多久,那兩個侍從也跟出來。驛館中的案臺都頗大,眾人圍著落了座。桓瓖端坐在我對面,眼角仍瞥著我,好奇又意味深長。 我不理他,問公子:“為何不去雅間?” 公子沒答話,抬抬下巴,示意我聽鄰座正在說的話。 我偷眼瞅去,只見那是幾個府吏模樣的人,看打扮,應當是在雒陽皇城官署里的用事。這不奇怪,堂上用膳的人,十之六七都是官府里的。東平王顯然是急了,大張旗鼓地動用了各處人馬尋找皇帝和太后下落。 而我們旁邊這席,在談論的正是宮中之事。 雖然那畫像上并未說明通緝的是誰,但見過皇帝和謝太后的人本就有不少,加上承露宮那大火,官署里消息靈通人精們一猜便知。 只聽一人抱怨道:“……也不知圣上和太后去了何處,我出來一整日了,也不知還要差遣到何時。” “偶爾出來也好,回去整日都要看文牘,煩也煩死。” “偶爾?”一人笑了笑,“你們不知此事多重大?只怕圣上和太后一日找不到,我等便一日回不去。” “也不能這么說。雒陽已經有流言說圣上和太后其實已經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下手的正是東平王。我等這番差遣,說不定不過是白白給人支出來做戲。” “這可難說。你們不記得上回慎思宮之事?也是起了一場大火,太后和圣上便不見了。誰知道此番是不是又與上回一樣?” 眾人嘰嘰喳喳議論一番,正說得入港,一人涼涼地插嘴道:“你們啊,光憑些捕風捉影之事猜想真假。依我看,圣上和太后到底如何,倒并非最要緊之事。” 聞得此言,眾人皆訝然。 一人道:“圣上和太后還不算要緊?那何事才算要緊?” “吳兄有話便說,莫遮遮掩掩。” 那人笑了笑,道:“我今日出來前,奉命去宮中送了一趟文書。莫看外頭守衛甚嚴,里面的人卻是亂得似蟻xue一般。你們猜,出了何事?” “還能是為何事,自是為了圣上和太后。” “錯,乃是為……”那人壓低聲音,我一時聽不清。 未幾,有人驚詫道:“什么?玉璽?” “噓……” 那邊又是一陣聽不清的低語,只有眾人的驚嘆之聲連連。 我心中已經似明鏡一般。 ——“我怎知陛下說的是真是假?” 那時,我假裝不以為然的模樣,對皇帝道。 他毫無慍色:“你自會知道。” 第243章 驛館(上) 桓瓖這張臉, 認得的人不少。 坐下不久, 就有不少正在堂上用膳的士吏認出他來,紛紛上前來見禮。 桓瓖對這種阿諛奉承的場合向來受用得很, 來者不拒。 然而對于我來說確是大大不利, 旁邊那幾人也發現桓瓖,即刻打住, 隨后也一個個擺起笑臉, 跟著過來見禮。 我看著桓瓖那得意洋洋的臉,不由地癟了癟嘴角, 覺得方才就應該把他一個人送到雅間里去。 幸好公子的模樣無人認出來,他低頭用膳,無人打擾。 “霓生, ”正當桓瓖那邊接見得熱鬧的時候,公子低聲對我說, “我等須離開此處。” 我頷首, 迅速地將食物吃完, 像侍從們一樣, 向桓瓖行禮退下。 回到屋子里,才關上門,我迫不及待地對公子道:“方才那些人說的話你可聽到了?他們說玉璽不見了。” 公子訝然,道:“我聽有人提到了玉璽, 但聽不真切。你聽到他們說不見了?” 我將皇帝對我說的話告訴了公子。 公子神色吃驚, 聽完之后, 他看著我, 卻啼笑皆非。 “圣上一向聰慧,這招倒是高明。”他說。 我“哼”一聲:“你怎向著他說話?” “他也不過是為自保罷了,并無惡意。”公子道,“你那時答應圣上了?” “不曾。那時我尚不知真假,不好答應。”我說著,瞅瞅他,“且也不曾與你商議,便與圣上說待我回涼州再議。” 果然,公子露出欣慰之色。 “此事乃關系重大,”他接著說,“怪不得東平王這般大張旗鼓尋人。” 我頷首。 玉璽乃天下第一重器,無論東平王還是朝廷中別的什么人,但凡要以皇帝的名義發號施令,必加蓋玉璽。故而對于朝政來說,玉璽不見,其實是比皇帝和太后不見更了不得的事。 沈延和東平王各自擁立皇帝,雖都號稱正統,但得天下人承認的,其實是東平王這邊。這并非因為東平王權勢更大兵馬更多,而是因為傳國玉璽仍在雒陽宮中,皇帝手握玉璽承繼大統,就算其實是東平王傀儡,也無人可否認他天子的身份。 如今皇帝和太后不見,麻煩不過是落在了東平王身上;而玉璽不見,則無論是東平王還是后繼掌權之人,都和沈延一樣,就算勢力再大,也不過是個山大王。 我本以為皇帝到底是個十幾歲少年,就算性情老成懂得些計較,也翻不起浪。沒想到他竟能做出這等事來,倒是教我刮目相看。 當初謀劃將皇帝和太后帶走的時候,我并沒有打玉璽的主意。一來此物要緊,要對它下手,放在何處、何人掌管等等皆須得細細打探,以決定下手時機。而那時,就算聯絡太后也要費上九牛二虎之力,加入任何事都會讓謀劃添上許多繁瑣的枝節,一旦哪處出錯,則危及全局。二來無必要。我的目的是將局勢擾亂,無論玉璽在不在宮中,都與此無妨。反正將來秦王一旦成事,玉璽若還在,自會到他手上。對于能靠刀槍得天下的人來說,一件器物不過是錦上添花,遠非必要。 “此事,你如何想?”我問公子。 他沉吟片刻,道:“當前局勢,無論圣上將玉璽藏在何處,會不會被別人尋到,皆不算要緊。東平王麻煩已經夠大,玉璽在不在他手上,他都挺不得多久。” 我頷首。 “不過若能得到玉璽,對我等乃是好事。”他補充道。 我訝然:“怎講?” “以圣上名義下詔討逆,若無玉璽,不服者可以矯詔為借口頑抗,勢必拖累平亂進程。而詔上若有玉璽之印,則名正言順,不但頑抗即為謀逆,亦可教許多仍忠心朝廷的人投靠。如此一來,天下人亦可少受些戰亂之苦。”公子道。 我看著他,心中忽而有些感慨。 在很久以前,我曾經問他,若我祖父那三世而亂的讖言當真應了,他會如何做。他毫不遲疑地對我說,如何對天下有利他便如何做。 我那時總覺得他這般養尊處優的人,喜歡空談理想,真遇到大事,只怕所作所為皆南轅北轍。 但從那時到現在,公子所做的事,都并未違背過這意愿,甚至因此疏遠了家人。 我想,或許這也就是我這么喜歡他,就算從前沒有對他動心,也仍然會為他打算一切的原因。他的美好從不流于表象,而是真正的懷著一顆赤子之心。 當然,要是再節儉一點,不要再動不動給人打賞金子,那就就好了…… 公子發現我看著他,目光定了定。 “你以為不妥?”他問。 我笑了笑:“不是。我在想,可惜我等已經與圣上分開了,如今就算想找無從去問。” “此事不急。”公子道,“先按你我原先計議行事,日后再打算。” 我頷首。 從昨日到現在,我和公子都攢了一身的塵土,好不容易終于安穩下來,都各自洗漱了一番。 上房有上房的優待,這院子里有專門的浴室,內設寬大的浴池,可提供蘭湯和膏沐。不僅如此,驛館中還配有專門的侍浴侍從,有男有女,可滿足從傳遞巾帕到洗頭搓背等一應要求。 桓瓖過來找我們說話時,還私下里透露,只要賓客出得起錢,這驛館還可提供妙齡男女陪伴,任君挑選。 見公子冷冷地睨著他,桓瓖即刻道:“我聽別人說的,從不曾做過。” 說罷,他看了看我,摟著公子的肩頭轉過身去:“不過我還聽說他們有獨門秘法,可補腎助陽一夜酣戰,你……” 話還沒說完,公子已經黑著臉將他推出門去。 我站在原地,耳根已經燒得辣辣。 公子關上門,回頭看我,目光亦有些浮動不定。 室中一時安靜,我和他相視著,竟各有些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