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節
動手的時機就在夜里,但一切是否按計議行事,還須等宮中的消息。 按我那日與謝太后商議的方法,她今日早晨會去董貴嬪宮中賞菊,若事情可順利,她便會裝病, 而董貴嬪則會派人將消息送出來。 桓瓖和沈沖會在那別院里等候,無論成不成, 我都須得去一趟告知他們。 而在這之前,我什么也不能做, 只能在□□里等著。其實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這樣的時候, 明明有大事要做,卻只能無所事事。一大早起來, 我慢吞吞地用了膳,又去那小樓里看一會書, 到了巳時,還無消息。 與我相比, 謝浚卻全無急躁之色。 早晨與我照面之后,他如常到堂上去處理事務, 而我按捺不住去找他打聽消息的時候, 他仍在與何達商議著該在王府的什么地方再鑿一口井, 仿佛全然忘了還有大事要做。 待得何達離開之后, 謝浚才看向我。 “找我何事?”他問。 我說:“無事,久聞長史遇事穩若泰山,乃名士典范,特來觀賞。” “時機成不成皆是天意,何必強求。”他將手邊的文書放好,說,“殿下時常臨大戰前仍看書下棋,便是藉此保持清醒,不至于為焦慮所迷。” 我不置可否。在謝浚看來,秦王什么都是好的,我對他的褒獎之詞并沒有什么興趣。 “你來了正好。”這時,謝浚道,“今晨使者送來了些信函,也有你的。” 說罷,他將案上的一只木函拿起來。 我眼睛一亮,忙上前接過。 看上面的封泥,確實是公子寄來的,不禁歡欣雀躍。 “殿下甚為守約,這信函才送到上谷郡,便轉來了雒陽。”謝浚道。 這話想來確實,算算日子,我的信送到涼州,公子回信,送到上谷郡又輾轉至此,堪堪夠用,至少沒有滯留。 我點頭,頗有些不由衷地說:“如此,勞長史替我謝過秦王。” 謝浚笑了笑,目光在我手中的木函上瞥了瞥。 “你與元初分別許久,想來也頗為思念。” “自是如此。”我頗為得意地說,心里打算著趕緊告辭,回房里好好看看公子的信。 但謝浚卻并沒有結束話頭的意思。 “霓生,”他說,“有一事,我一直想問你。” “你做這么許多,只是為了快些完事,好與元初團聚么?” 我訝然。 “長史何意?”我問。 “不過好奇。”謝浚道,“據我所知,殿下早已答應不約束你行動,你大可只為殿下出謀劃策,自己早早回涼州去見元初。如此,既不耽誤你與元初團聚,亦不耽誤你為殿下踐諾。” “言之有理。”我笑了笑,“長史好計策,我竟未想到。” 謝浚沒有理會我的揶揄,道:“你有比與元初團聚更要緊的事,是么?” 我嘆口氣,道:“不想竟被長史看了出來。實不相瞞,我本是存了這般心思,但到了秦王麾下之后,見秦王胸懷天下,睿智無雙,營中幕僚將士皆德才兼備,忠義兩全。后來我多番問卜,秦王乃受命于天,有帝王之相。天意如此,而秦王有托于我,我自當順天道而行,廣濟蒼生,積福修德,豈可止步于兒女情長,無所建樹?我雖女子,亦知大義當前,于情于理,皆當拋卻雜念,為秦王全力驅馳,鞠躬盡瘁。” 謝浚看著我,似笑非笑。 “如此說來,”他說,“你終是想通了?” 我說:“多虧謝長史前番盡心教導,我茅塞頓開。” 謝浚不置可否,少頃,道:“你不是要看元初的信?” 我說:“正是。” “去吧。”他說,“有消息我便告知你。” 我大方應下,起身而去。 公子這信有好幾頁紙,我細細看了,只覺心頭的焦躁在他那漂亮的字跡里消散無蹤。 如他上一封信那般,這信中說的也是些瑣事,他在涼州做了什么,思索什么,還有……每天多么想我。 說實話,別看公子才名卓著,平日作作賦吟吟詩,隨手便可傾倒一片,但那些不是抒懷就是寫景,要么就是探究玄理的長篇大論。 若說寫情書,他當真無能得很,甚至比不上桓瓖。 從前有一次,桓瓖到桓府里來的時候,袖中漏出一封他不知寫給哪家閨秀貴婦的花箋。我好奇打開來看,只見里面都是什么卿卿什么膠漆什么思念芳澤之類的,看得我起了一身雞皮。 與公子定情之后,我曾無比期待,覺得以他的文采,必可將情書寫得超脫惡俗,艷壓群芳。 但過了這么久,我收過他不少信,然而都稱不上情書。最接近情書二字的,還是他抄的那首蒹葭。 他每每給我寫信,總是會先一本正經地問我近來過得如何,然后開始事無巨細地敘述他那邊的事,最rou麻的字眼也不過是思念甚篤之類的。 但神奇的事,這樣的寫法總會讓我覺得很舒服。因為他有時說到一件事的時候,會提起他記得從前與我在一起時經歷的相似之事,我那時說了什么,做了什么。 有些事,連我都不太記得了,但看完之后,我心底總是甜甜的,只覺被喜歡的人牽掛的滋味,原來是這般溫暖,仿佛吃了蜜糖。 此番亦是如此,公子寫了些事之后,告訴我,他總夢到我。跟我一起乘著馬車周游天下,或者如果所愿回淮南去,天天帶著我去河里烤魚吃。 我趴在榻上看著,手里抱著褥子,美滋滋的滾了兩滾。 無意間照了照扔在榻上的鏡子,只見滿臉傻笑。 正當我沉浸在公子來信之中的時候,馮旦在外頭敲門。 “霓生姊,”他說,“宮中來消息了,長史讓我來喚你去。” 我只得將信收起來,找個地方放好,整了整衣服,往外面快步走去。 “方才貴嬪宮中的內官來告知,說貴嬪腰疼又犯了。”堂上,謝浚正色對我道。 這便是可動手的暗號。 我放下心來,笑笑:“如此,長史須準備些物什,入宮探望貴嬪才是。” 時辰還未到正午,我趕著一輛馬車離開了□□,穿過街道,來到桓瓖那別院前。 如先前約定,沈沖和桓瓖都已經到了,仍在沙盤前討論著細節。 聽我說了宮中的消息,二人有些釋然,嚴肅之色卻未減半分。 動手的各步驟,上回我們碰面時已經詳細商討過,眾人皆是熟稔。我不多言,讓他們二人到堂上坐下,每人臉上貼了一圈胡子。 惠風在旁邊看著,睜大眼睛。 “霓生,”她說,“早知你有這般本事,便給公子裝扮裝扮,他可光明正大出城去了。” 桓瓖照著鏡子,一邊捋著唇邊的長須一邊說:“莫胡說,如今雒陽到長安的路途亂得很,逸之無人護送,便是出了雒陽也不安穩。淮陰侯既然說了會派人來接,便定然會來,等著便是,莫亂想。我等今日要做的事,家中無人知曉,今夜行事之后,逸之仍須得回到這宅中來。” 惠風應一聲。 沈沖沒搭話,也拿著一面鏡子照著,片刻,忽而道:“霓生,你可用過了午膳?” 我愣了愣,看向他,見他在鏡子里也看著我。 “還不曾。”我說,“得了消息我便來了。” “今日要做許多事,不可餓著。”沈沖說罷,轉向惠風:“惠風,你帶霓生去用些早膳,快去快回。” 惠風應一聲,引著我往堂后而去。 午膳我自然是吃過了,且吃了不少。不過方才看沈沖眼色,我知道必有玄機,于是跟著惠風走了出來。 果然,到了庖廚中,惠風望了望外頭,把門關上。 “霓生,”她低聲道,“公子愿從你所言,離開雒陽。” 這是意料之中,我知道沈沖不會拒絕。 “如此。”我頷首。 “你打算如何讓他離開?”惠風神色不定,“他雖練過武,可畢竟無人護衛,難道要只身一人離去?” 我看著她:“此事我自有辦法。不過你如何打算?” 惠風一愣:“我?” “表公子只是讓你告知我他要離開雒陽之事?” 惠風:“……” “霓生,”她嘆口氣,“什么亦瞞不過你,公子還讓我問你我怎么辦。” 我說:“這須得看你,你如何打算?” “自是想跟公子一起走,留在雒陽我也無處可去。”惠風嘟噥道,“可你們又不帶我一道行事,我如何跟著?” 我笑了笑,從懷中拿出一只小紙包來,打開。 “這是假須。”我說,“你雖是個婢子,不似表公子那樣有許多人認得,但光天化日,也須得謹慎。方才我給他二人裝扮時你也看到了,在這假須背面蘸上水,貼在唇邊,而后穿上男裝。記得衣裳穿得粗鄙些,越不招人矚目越好。出了城之后,你便到大夏門外的邙陽鄉去,打聽一家賣萊陽梨的。你說你是要買十斤梨,一斤兩錢,是早說好的價錢。他們聽得這話,自會接了你。” 第226章 授計(下) 惠風聞言, 驚訝不已。 “邙陽鄉賣萊陽梨的?”她問, “那是何人?” “不必多問, 你去便是。”我說, “到了夜里, 他們自會與表公子接應。” 惠風遲疑地應了聲, 卻道:“可這宅中的那老仆是子泉公子府上的,平日雖替我等守門, 卻似個獄吏一般。我要出去, 只怕他會阻攔。” 我拿起那紙包里的一小包藥粉,道:“此物無色無味,你放入他的飯食或飲水之中, 他不久便會昏睡過去, 就算到明日也不一定醒來。” 惠風看著那藥粉,眼睛一亮。 少頃,她將紙包收好, 小心翼翼地藏到懷中。 “霓生。”她看著我,“你呢?你也隨我等一道走么?” 我搖頭:“我不走。” “為何?”惠風訝然。 我說:“我還有要做的事。” 惠風看著我,神色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