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節
我摸了摸耳朵,不禁有些同情謝太后。 有這兩位陪著,她能睡得著才怪。 因得外面有內侍巡邏,為穩妥起見,我不曾點燈。雖然內室中幾乎漆黑不見十指,但我仍然能夠感覺到謝太后的憔悴和惶恐不安。 “那二人……”她不放心地張望一下。 “那二人已經被我下藥,無妨。”我說,“藥量足以讓她們死睡到明晨。” 謝太后當年在慎思宮,見識過我藥倒宮人的手段,不再說出疑慮的言語。 “太后怕人來謀刺?”我將那只小幾放好,低聲問道。 “自然是怕。”謝太后嘆口氣,“東平王將我母子弄進宮來,本就是不懷好意。” 我說:“圣上那邊如何了?” 謝太后道:“與我一樣,每日被人守著,如同坐牢。” “圣上與太后時常可見面么?”我又問。 “見是可見,”謝太后道,“雖不似尋常般晨昏定省,但東平王仍許他每日黃昏過來問一次安。” 我又問:“太后與圣上可有私下說話的時機。” “有是有,不過不多。”謝太后道,“有時他陪我到園中散步時,可私下說些話。我二人平日被看得甚緊,幾乎見不得外人,便是要串通也串通不起什么來。” 我頷首。 謝太后忙問我:“你可是來救我二人出去的?” “正是。”我說,“方才聽太后言語,太后猜到了我要來?” “不是我猜的。”謝太后道,“是邕說的。” 我訝然。 “邕從不相信你死了。”謝太后道,“這三年來,他一直讓人打探你的消息,雖一無所獲,但仍不改口。后來出了這亂事,東平王以謝氏性命逼迫我母子入宮,邕安慰我說,你若還活著,不會坐視不理,定然會來救我們。” 我不解:“怎講?” “他說你答應了要輔佐他,見我母子有危難,定然會挺身而出。” 我:“……” 我想破腦袋也想不起來,我當年跟他說過的話里面哪句聽上去像是答應了他。 這小皇帝今年也就十四歲,不知道從哪里學來這么多鬼主意。而如今我來都來了,倒像是我真的踐諾了一般。 “我不曾答應過圣上,不過我此番來,正是要救太后和圣上出去。”時辰緊迫,我沒工夫多解釋,道,“那脫身之計,大致與三年前慎思宮一般,我在此間放一把火,趁亂將太后母子帶走。” 謝太后道:“可邕不在我這宮室之中,豈非要兩處下手?” “不必。”我說著,將一只小瓶從袖間摸出來,放到謝太后手中。 謝太后訝然:“這是……” “這是一劑藥丸,服下之后,可令人脈象疲弱,太醫來把脈,呈病重之態。”我說,“不過這并非毒藥,不過會令太后手腳冰冷數個時辰,于身體無害。動手那日,太后服了此藥,宮中必請太醫來為太后診斷。太后可盡使出發作之態,令圣上夜里留下服侍。有太醫證詞,合情合理,東平王就算知道也不會生疑。” 謝太后沒答話,片刻,將小瓶收起,聲音平靜:“我知曉了。而后呢?” “而后,便可安心等火起,沈太傅等會喬裝為內衛,以護駕之名來將太后和圣上帶走。” 謝太后詫異不已:“沈太傅?他不是去了長安?” 我說:“不曾。沈太傅雖是淮陰侯之子,但他對圣上的忠心,太后一向知曉,由他在,不會有失。” 謝太后沉吟片刻,似鎮定了不少,道:“外間那兩個宮人,是東平王派來的,到時只怕會緊隨不放。” “緊隨不放最好,可免除別人疑慮。只要出了承露宮,一切自有辦法。”我說,“動手之日暫定在四日之后。到了那日清晨,太后可到董貴嬪去賞菊,若我這邊有變,董貴嬪會告知太后菊花何日更好,請太后改日再去;若太后這邊有變,太后亦可以賞菊相喻。若可依計行事,則太后可告知貴嬪突感身體不適,即回宮去。” 謝太后沉默了一會,道:“此事與秦王有關?” 我自不打算隱瞞,道:“如今可保太后與圣上安穩的,只有秦王。” “秦王要做甚?” “秦王欲堂堂正正登基。” 室中再度陷入沉默。 謝太后長長嘆一口氣:“福禍相依,我母子如今能賴以保命的,便也只剩這點名義。只要秦王能護我母子安全,他要什么,自可拿去。” 我聽出了她這話里的疑慮,道:“太后放心,秦王有求于圣上,太后和圣上便不會有任何性命之虞。” “如此說來,”謝太后又問,“離開皇宮之后,我母子便要去遼東么?” 我說:“無論去何處,都比這皇宮好。” 謝太后似深吸了一口氣,幽幽道,道:“我母子,又要赴一場豪賭。” 我笑了笑:“東平王和秦王之輩以天下為籌碼,稱為豪賭乃名至實歸。而太后和圣上不過是想保命,這賭局小得多了,不過是奮起一搏。” 謝太后不置可否。 “云霓生。”她聲音鎮定,“此番,又有勞你了。” 我說:“太后客氣。” 見過了謝太后,此事最要緊的一環就算落定了下來。 我回到董貴嬪宮中的時候,她仍然坐在神龕前念經,看到我,方才停下。 “貴嬪怎這般深夜還未睡?”我見了禮,道。 “心中有事便難免失眠,與其強行入寢,不若誦經安神。”董貴嬪伸手,將旁邊燈臺上的燈芯撥了撥,淡淡道:“平日里老婦時常如此,宮中的人早見怪不怪。” 這話顯然是為了打消我心中的疑慮說的,我了然,不多問。 我知道董貴嬪為何睡不著,也不耽擱,將我方才與謝太后商議之事大致說了一遍。 董貴嬪仍閉著眼睛,手里慢慢轉著念珠。 待得聽我說完,少頃,她睜開眼睛。 “太后那邊妥當了,老婦這邊又如何傳話?”她抬手撥了撥燈芯,問道。 我說:“貴嬪可派一位內官去見謝長史,便說貴嬪腰疼又犯了,長史自然要入宮來探望。不過在此之前,貴嬪還須準備好三件事,否則就算我等到了宮中,也不可動手。” “何事?”董貴嬪問。 我說:“其一,乃打聽清楚衛尉卿瞿連動向,確認他當日是否在宮中過夜。其二,承露宮外西南有一處小園子,人跡罕至,草木茂盛。貴嬪可使人準備三匹馬,入夜之后藏在那小園子里。其三,準備五身宮中內衛衣冠,其中三身,我隨長史入宮之后須得拿到;另外兩身,隨那三匹馬一道藏在園子里。” 第222章 密議(下) 董貴嬪看著我,少頃, 轉向旁邊的老宮人, 道:“你可記下了?” 老宮人頷首:“記下來。” “還有旁事么?”董貴嬪問我。 “暫時無了。”我說。 董貴嬪將手中的佛珠放下, 卻道:“三年前慎思宮中大火,謝妃與皇太孫趁亂逃脫, 也是你做下的?” 此事我不曾與她提過,不過她如今能猜到,也并不奇怪。 我說:“正是。” 董貴嬪笑了聲,搖頭嘆道:“大長公主竟逼得你裝死逃遁,當真糊涂。” 我心想,這話雖不假, 不過無論她留不留我, 我都會跑的。只是如果不是她想殺我,我便可光明正大地離開桓府回淮南去, 便也不會有今日之事。 “世事俱往,多想無益。”我大方道, “貴嬪明鑒, 如今我既追隨秦王, 必全力報效, 不負秦王知遇之恩。” 這話大約頗為教人順耳, 董貴嬪看著我,緩緩道:“如此甚好。” 說罷, 她讓老宮人將她攙起來, 再看向神龕, 雙掌合十念了一聲,,而后,轉過來。 “今日你辛苦了一番,定是累了,去歇息吧。”她說道。 我向她一禮:“遵命。”說罷,自往偏殿而去。 第二日,我被人叫醒時,天色已經大亮。 當我去到堂上,只見謝浚已經來了,身邊站著馮旦和那個叫陶安的內侍。 眾人見了面,皆心照不宣。 陶安與我到廂房里去互相換了外袍,重新回到堂上,謝浚看我一眼,對董貴嬪道:“近日天氣漸涼,還望貴嬪保重。在下近日送來這藥膏,乃是幽州名山所產,貴嬪且試上一試,若有吩咐,但遣人告知在下便是。今日府中還有許多庶務,在下暫且告辭,改日再來探望貴嬪。” 董貴嬪頷首:“甚善。” 謝浚也不多留,起身領著我和馮旦二人向董貴嬪行禮,告退而去。 出宮的時候,亦如昨日一般暢通無阻。 回到□□,謝浚即與我到那小樓之中,關上門議事。 我將告訴董貴嬪的那些話又向謝浚說了一遍,謝浚聽罷,亦無異議,卻道:“我昨日離開宮中之后,便去了東平王府,如你所言,說了些遼東營中之事。” “哦?”我說,“長史說了哪些?” “說了各營分布,及諸文武幕僚將官所轄。”謝浚停了停,面色有幾分嚴肅,道,“東平王聽過之后,卻問起了你。” 我訝然。 “怎會問起我?”我說。 “東平王在上谷郡亦有眼線。”謝浚道,“你到上谷郡之事,殿下不曾隱瞞,許多人都已經知曉,東平王亦剛剛得知了。” 我沉吟,此事倒也不算意外。 上谷郡離雒陽,快馬十日可到。我到秦王麾下已有月余,而東平王現在才得知,其實已經算是遲鈍了。 “他知道我來了雒陽?”我問。 “應當不知。”謝浚道,“此事,殿下嚴令保密,且你到雒陽之前已易容改裝,無人可認出你。” 我又問:“東平王為何問起我?” 謝浚道:“自是為殿下那病重之事。他亦聽說了坊間傳聞,知道你曾為文皇帝擋災之事,有所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