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節
不待沈沖和公子說話,東平王即問道:“爾等未看錯?果真是黃遨?” 小卒道:“我等也不敢斷言, 唐隊長才回到就讓小人來報信,請太傅和都督去看一看!” “尸首在何處?”沈沖問道。 “就在營中。” 沈沖皺著眉,轉頭對公子道:“此事蹊蹺,我等須得去看一看。” 公子頷首, 卻道:“你與殿下先去, 我隨后就到。” 沈沖應下,目光倏而又往這邊瞥了瞥,與東平王往院子外而去。 我瞅著他們二人的身影,心中想, 青玄動作倒是快。我原本想著他又要說服唐荃又要去地里挨個翻尸首,總須的個把時辰,不料這么快就找到了。 公子讓裘保帶人出去, 閑雜人等不可進來。裘保應下, 沒多久,院子里再無人聲。他把門關上,轉頭看向我, 目光正正對上。 “黃遨這尸首是假的?”他問。 我哂然。公子如今是對我是愈發了解了, 不必我說,他也立刻猜到了其中貓膩。 “是。”我承認道。 見他眉頭又要蹙起,我一臉無辜地補充道:“我方才是想告知公子, 還未說完, 表公子他們就來了。” 公子沒好氣地瞪我一眼, 少頃,深吸口氣。 “你救他便救了,”他說,“又做個尸首出來豈非多此一舉?” “這可并非多此一舉。”我理直氣壯,“出了昨夜之事,他若還活著,弒君的罪名必會推在他身上,落個天下共討。” 公子想了想,大約覺得有理,沒有再反駁我,卻道:“只怕就算有了尸首,他也仍會落個弒君罪名。” 我說:“那也比讓人知道他活著好。就算逃過朝廷追捕,二王也不會放過他。不若弄個尸首出來,各方有了交代,可免去麻煩。” 公子看著我,沒說話,突然湊近前,伸手捏了捏我的臉。 我窘然,忙撇開頭,瞪起眼:“你做甚?” “看看你這臉皮牢靠不牢靠。” 我:“……” “你留著這房中等我回來,不可出去。”他說。 我不敢造次,乖巧地應了一聲:“公子早去早回。” 公子無奈地看我一眼,開了門,往外面而去。 皇帝突然駕崩這樣的大事,教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此番跟隨皇帝的重臣,只有東平王、沈沖和公子三人。東平王作為宗室,主持皇帝治喪之務,而沈沖和公子負責諸多庶務,一面派人火速報往雒陽,一面穩定軍心,盡快將皇帝的遺體送回雒陽。 也是因此,公子出去了許久也不見他回來。 我按著公子的吩咐待在院子里,只等到了回來收拾行囊的青玄。 “那尸首真是黃遨?”他見我之后,即拉著我進室內,低聲問道。 我說:“你覺得不是?” 青玄撓撓頭:“模樣倒是那模樣,死得也真慘,腸子都出來了。有人說黃遨是刺殺圣上得了報應,逃離時搶了甚貴重之物,被手下惦記,爭搶之際捅了黃遨一道。”他說著,嘖了兩聲,“這賊首也算得梟雄,落得這般下場實教人欷歔。” 連青玄都看不出破綻,我放下心來。 “公子和表公子都去看了么?”我問。 “看了,東平王也去看了。” “他們打算如何處置?”我問。 “公子和表公子都說運回雒陽去,交給廷尉按律處置。東平王不愿意,說他弒君謀逆罪無可赦,就算是尸首也要車裂,曝尸荒野,還要誅九族。” 我說:“死無對證,怎就定罪了?” “公子也這般說。”青玄說罷,搖頭,“我聽說那黃遨是個天煞孤星,家人族人早在前朝之時就死光了,也不知要如何誅這九族。” 我頷首,附和道:“就是。” 晌午之后,皇帝被收斂在了靈柩里,在眾人的痛哭聲中上路。與皇帝同行的,還有那具被我偽裝成黃遨的尸首,不過待遇差多了,用草席卷了卷,只為了防著路上磕碰壞了,回雒陽處置時不好看。上萬的士卒,昨日還凱旋歸來喜氣洋洋,一夜里變了天,披麻戴孝愁云慘淡。 黃河的渡口邊上,運送靈柩的船已經備好,掛滿了白幡。 沈沖和東平王為皇帝扶靈,乘首船,公子負責護衛,乘另一艘緊隨起來。 河上的風頗涼,有幾分將要入冬之感。公子立在船首,看著前面的船,久久佇立。 我知道他與皇帝自幼相熟,拋去君臣之情,還有摯友之誼。前番他看上去沉著平靜,不過是因為事情繁雜,忙碌起來無暇悲痛。現在終于閑下,不用想也知道,他心中十分不好受。 我走到他身旁,片刻,道:“圣上遇刺,并非你的過錯,你不必自責。” 公子看向我,露出訝色。 “你怎知我在想此事?”他問。 我看著他,輕聲道:“我自是知曉。” 公子眼底動了動,轉回去,似深吸一口氣。 “霓生,”他聲音低沉,“我定要將謀害圣上的真兇找出來。” 我頷首:“公子以為,那是何人?東平王?” 公子道:“不是他。” 我:“哦?” “東平王雖行事強硬貪權,但他就算有心篡位,必是行事謹慎。你看從前他倒旁氏時的行徑,皆審時度勢,就算是最后下手,也小心翼翼,輕易不肯出頭,以便隨時摘清。圣上此番遇刺,回朝最受非難的,必是我、逸之及東平王三人。他就算想撈好處,也不會舍得將自己置于此境。” 我說:“那么公子以為是何人?” 公子嘆口氣:“不知。”說罷,卻看看我,“你可有想法?” 我笑了笑,道:“公子不若想想,圣上駕崩對誰最是有利。” 公子想了想:“宗室?”話才出口,他皺了皺眉,“可我方才說了,不會是東平王。” “宗室可不止東平王一家。”我說,“公子不必漫天猜,只須從最近的疑點入手。黃遨手下的二王,面上是聲東擊西來救黃遨,實則與那主使之人勾結,一石二鳥。我聽營救黃遨的人說,他們兩日前已到了附近摸索布置,那么圣上在那鄉中駐蹕,便并非圣上隨意而為,乃是有人出了主意。前番公子說,圣上是聽了東平王諫言,東平王若非真兇,那么定然他也是受人蠱惑,找出那蠱惑之人,此事便也有了門路。” 公子聽罷,頷首,眸中微微發亮。 “東平王門客眾多,此番跟隨圣上親征,他身邊也帶著幾個國中近臣。”他說,“東平王此人,頗有任用賢能的名聲,他要做何事,必與門客商討。倒龐氏時,那幾個近臣便是出了大力。” “哦?”我說,“他最信任的門客是何人?” “他最信任的當屬張彌之。此人出身東平望族,祖上亦仕宦之家,頗得東平王器重。” 我問:“此人為人如何?” “這我不知曉。”公子道,“我也不過是聽人提過兩句他的來歷,詳細之處卻是不知。” 我頷首。 公子沉吟片刻,道:“你說的確是明路。我到了雒陽,便讓人去查。” 我頗有興致:“查到之后呢?將真兇繩之于法,還黃遨清白么?” 公子看著我,有些異色。 “你覺得這般不可行?” “自是可行。”我說,“只不過公子就算查得確鑿,也不會有人信。” “不必有人信。”公子冷冷道,“我自會親手結果了他。” 我說:“只怕不待公子動手,那真兇已經打開了局面。” 公子訝然:“何意?” 我說:“公子此番回雒陽,乃有一事要做。朝廷中定然會有人以公子護駕不力為由,彈劾公子。若遇此事,公子不可硬撐,須引咎辭官。表公子那邊,公子最好也勸一勸。” 公子皺眉:“這又是為何?” 我說:“公子往遠處看,國不可一日無君,圣上駕崩,當何人繼位?” 公子道:“圣上已立太子,自是太子繼位。恐怕就在現下,朝中已經在準備新君登基之事。” 我沒有接話,卻問:“周后的父親臨晉侯周琿,與桓氏和沈氏私交如何?” 公子道:“不大好。我母親和淮陰侯行事之風,你亦知曉,尤其淮陰侯,就算周氏出了皇后,對周琿亦無多少禮數。” “那么,東平王呢?”我又問。 “周琿與東平王私交甚好。”公子道。 我說:“那么新帝登基之后,東平王必得周氏重用。” 公子想了想,有些疑惑:“按你先前所言,此事真兇須得看誰人獲利最大,你的意思,還是東平王?” 我說:“未必,若真不是東平王,那他亦不過是一個推到臺前的棋子。而無論是否如此,公子和表公子都須暫避鋒芒,以待時機。” 公子聽了這話,凝神思索,少頃,卻忽而看向我。 “你一直在說我和逸之。”他說,“你呢?到了雒陽,你打算如何?” 他看著我,目中似有些隱隱的企盼。 我故意道:“自是回海鹽去。” 公子一愣:“為何?” 我說:“你又嫌我主意多,又說我不安分,我還留下做甚。今日該說的都說了,我回去守我的客棧,讓你清靜。” 公子啼笑皆非:“我何時說過你注意躲不安分?” “你話里話外都是。” 公子目光變得柔和,無奈抬起手來,似乎想揉我的頭發,突然,身后傳來一陣咳嗽聲。 看去,只見青玄咳得滿面通紅,朝我們瘋狂地使眼色,示意周圍還有人看著。 公子只得拍拍我的肩頭,而后,生生地將手收回,正色道:“你既然回來了,便跟著青玄好好干,我自不會虧待。” 我殷勤地行個禮:“小人明白,小人全賴都督養著。”說罷,得意地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