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璇璣先生將云氏家學傳授與你,究竟是為何?就是為了讓你將游戲人間,將世人都當傻子來耍么?” 我愣住。 “孤一向求賢若渴,亦早與你說過,你只要到孤帳下來,無論你要什么,孤皆可予你。”秦王看著我,“而你,只想留在那桓府中做個奴仆。” 說實話,秦王前一句,頗是戳到了我的心底,而聽到后一句,我則立即清醒了過來。 我不禁笑了笑。 此人究竟是自視甚高,以為我要的東西,他果真給得了。 “緣由我早已說過了。”我舊話重提,“我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死人。” “哦?”秦王道,“如此說來,孤若有了元初,你便會來么?” 我的笑容旋即凝在唇邊。 “我是我,與公子無干。”我盯著他,“殿下若對公子動手,只會適得其反。” 秦王看著我,竟是露出了欣賞之色。 他沒有言語,卻忽而看了看亭外,道:“現下,可是快到巳時了?” 這話頭轉得太快,我不解其意,沒說話,看著他。 秦王再度搓了搓手,長身而起,意味深長地看向我:“元初先前回了一趟桓府,如今有回宮中去了,是么?” 我警覺起來:“你要做甚?” “圣上不是召孤入見么?”秦王神色輕松,道,“自然是入宮去,向圣山請安。” 秦王果真是把豫章王丟在了王府里,自出府而去。 當然,還帶上了我。 他走出門的時候,儀仗已經擺好,輦車看上去不算十分華貴,但身形健碩的衛士列隊前后,威風凜凜,就算未曾僭越,也能在氣勢上將其他皇子貴胄的豪華儀仗壓下去。 出乎我的意料,在我走出王府時,那個叫玉鳶的侍婢走過來。她沒有把尺素還我,也沒有理會我,只望著秦王:“殿下要入宮?” 秦王道:“正是。” 玉鳶道:“奴婢隨殿下一道去。” “不必。”秦王聲音和緩,“你隨子懷留在府中,孤不在,一應事務皆由子懷節制。” 玉鳶答應下來。 秦王不多言,登上了輦車,待得坐好,卻轉頭看我。 “云霓生。”他說,“你隨孤一道乘車。” 我訝然,隨即道:“我在車下隨行便是。” 秦王沒有說話,旁邊的兩個侍衛卻已經一人一邊捉住我的手臂,不待我罵出來,已經將我架了上去。 秦王卻是神色如常,待得被放入車子,一手壓著我的肩頭讓我坐下,吩咐啟程。 “你不樂意?”見我仍怒目而視,他問道。 我怒極反笑,氣沖沖道:“殿下就是這般待客?” “客?”秦王道,“你不是奴婢么?” 我:“……” “云霓生。”秦王的神色頗有興致,“你說我等此去,可否見得圣面?” “圣上臨朝之后,頗為疲憊,只怕仍在歇息。”我說。 “那有何妨。”秦王道,“孤在殿中等候便是。” 說罷,他目光深深:“你這般不愿意讓孤入宮,該不會是因為,那宮中有不可教孤知曉之事?” 我目光閃了閃,隨即一臉鎮定:“自然不是。” 秦王微笑:“甚好。” 秦王的人馬雖不曾擾民,但當秦王儀仗路過街市的時候,還是引起了不小的sao動。 許多路人紛紛跑來觀看秦王,一度造成道路擁堵,車駕前行不得。 周圍的侍衛個個神色緊張,一面朝著四周警戒,一面盡力開道,忙得不亦樂乎。 輦車無遮擋,秦王端坐在車中,接受四面八方的注目,端正嚴肅,寶相莊嚴。 我板著臉坐在秦王身邊,聽到那些高高低低的稱贊之聲,忍著翻白眼的沖動。 心想,幸好我是男仆打扮,否則當真是沒有了清白。 好不容易通過擁擠的街道到了宮門前,秦王的軍士見到他駕到,皆往兩邊撤開,行動利落而齊整。而值守宮門的內衛則將車駕攔住,將官在城上警惕地詢問何人來此。 秦王的侍衛朗聲通報了秦王來路,又拿出先前宮中召他入朝的詔令,說是奉旨入宮覲見皇帝。 我看著那詔令遞入了宮門內,將官說還須查驗,未幾,縮了回去。 秦王一行等候在原地,頗有耐心。 我偷眼瞥向四周,只見不知何時,城門前兵馬已經排列作了陣形,在車駕旁團團圍繞之勢,可攻可守,蓄勢待發。而后面整條街上,亦跟著列隊齊整的軍士,延綿望不到頭,而秦王的車駕,如同龍首在前,唯其是瞻。 “你說,那將官可會開門?”秦王忽而低聲問道。 我瞥向他,道:“殿下大軍在前,就算他不開門,只怕也抵擋不住幾時。” 秦王看著我,似乎對我的回答頗為意外。 “哦?”他說,“你對孤的兵馬倒是頗看得起。” 我面無表情:“我向來實話實說,從不任性偏頗。” 嘴上這么說著,心中則計較起來。 這宮城靠豫章王守衛,如今豫章王不再,自是寧壽縣主在用事。開不開門,自然也是有她決定。 如果皇帝還未醒,當然是將秦王攔住為好,但如我所言,秦王如果執意要入城,那點兵馬根本攔不住。而公子那般純良之人,不擅撒謊也不擅話術,我離開時匆匆將皇帝交給了他,除了告訴他皇帝醒來后要做的事,也不曾像從前那樣將細致的對策一一交代,不知他能否應對…… 時辰一點一點地過去,約摸過了半個時辰之后,那宮門仍無動靜。我雖然面上鎮定,心底卻愈加忐忑起來。 我甚至尋思著,如今雖然我算是又到了秦王手里,但好處在于,這孽障就在我旁邊。如果稍后事情變得最壞,我就把他劫了,退入宮中,逼迫他手下兵馬就范。 至于劫持的方法,我首先想到了迷藥。只須蒙在他鼻子上,可保他頃刻倒地。但此人定然沉得似死豬,我要在這重重守衛之中將他扛在實在有些難。那么便只有放棄迷藥,像劫持趙綰那樣用兵器架在他的脖子上。但這方法也不好用,因為尺素被收走了,我手無寸鐵…… “可是又在打著甚主意?”秦王的聲音忽而在耳畔響起。 我回神,瞥向他,只見他也看著我,像一只時刻不忘逮住時機撲咬一口獵物的狼。 心底再度翻起白眼,我正要說話,忽而聞得前方有些動靜。 一名車前的將官走過來,向秦王一禮,稟道:“殿下,這宮中只怕有變,我等為護衛圣上而來,不可為去去宮門受阻!” 這言語出來,周圍也響起了附和之聲。 秦王沒有答話,面沉如水。 就在這時,突然,宮門上有了響動。只聽門閂開啟的聲音傳來,未幾,厚重的宮門緩緩向兩邊打開去。 我愣住。 秦王亦露出了些微的訝色。 只見宮門后面,石板地面上映著冬日陽光清冷的光,能望見遠處重重疊疊的殿宇,巍峨而壯觀。 但在那遠景之前,卻正行來一片儀仗,莊嚴而盛大,教人望之一驚。 高高的華蓋和旌旗,在朝陽的光輝下鮮艷奪目,正是皇帝的儀仗。 秦王的車駕的人馬皆站在原地,我瞥了他一眼,只見他看著前方,目光變得銳利而遲疑。 皇帝的儀仗與往日所見不同,數百衛士身著全副鎧甲,锃亮而威武,騎在馬上,列陣簇擁著皇帝的鑾駕。雖不如秦王人多勢眾,卻不輸氣勢。而當先一匹白馬之上,一人未著鎧甲,卻是身姿昂藏,疾馳間,兩袖鼓風,教人移不開眼睛。 那是公子。 我望著他,心跳幾乎停住。 “前方何人。”他出了宮門,在距秦王車駕前的數丈之地勒馬停住,神色清冷肅正,聲音明朗而沉厚,“見了圣駕,緣何不下馬!” 周圍的聲音似乎瞬間靜止,眾人看著他,似一時不知所措。 秦王未答話,驚詫之色在面上一閃而過。 未幾,鑾駕在衛士的簇擁之下,亦出了宮門。 六駿牽引在前,一人高高倚坐在車上,正是皇帝。 他沒有穿龍袍,身上只披著厚重裘衣,顯得面色消瘦而蒼白,目光卻是矍鑠。 冷冽的風中,雖寂靜無聲,剎那間,仍可感覺到二人的對視。 秦王即刻從車上下來,走到鑾駕之前,伏拜在地:“拜見圣上!” 皇帝看著他,臉上的神色似笑非笑。 “子啟。”他聲音緩緩,不高不低,“聽聞卿不遠千里護駕而來,朕甚感欣慰。” 第107章 復仇(上) 我站在秦王的身后, 覺得無法欣賞到他的表情著實有些遺憾, 不過, 看到公子就夠了。 他仍騎在馬上,俊美的臉上無甚表情, 雖只在腰上配著一柄長劍, 卻自有一股睥睨之氣,教人移不開眼睛。 心終于放下來, 我忽然有了被人撐了腰的感覺,涌起一股雀躍的沖動, 恨不得馬上跑到公子的身邊去抱著他的腿說“公子秦王欺負奴婢公子定要為奴婢做主嗚嗚嗚嗚嗚”…… 但我到底還是有理智,耐著性子,跟著秦王和一眾將士在皇帝的鑾駕前跪下, 向皇帝山呼萬歲。 不得不說,秦王是個了不得的主帥。 鑾駕來到之時,城門的守衛們已經伏拜在地, 而秦王的兵馬卻無動于衷。等到秦王下跪的時候, 那些人才齊刷刷地跟著他伏拜在地,包括后面的無數軍士, 綿延一地。當萬歲之聲整齊而響亮,驟然而起,似驚雷炸開一般震耳欲聾。 待山呼過后,周圍驟然歸于寂靜。 回響的余音之中, 一群被驚起的麻雀從附近的屋頂上飛起, 倉皇撲騰翅膀的聲音, 清晰可聞。 好一會,宮門前一點響動也沒有,甚至沒有人咳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