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
“你要做甚?”公子問。 我說:“自是善后。公子忘了,這宮院也須燒了,才可坐實皇后殺皇太孫之事。” 公子道:“我隨你一起。” “不可。”我說,“公子保護太子妃與皇太孫要緊,快去。” 公子猶豫了一下,沒在堅持:“如此,你小心些。”說罷,轉身而去。 我看他們消失在宮院門外,將宮門關上,而后,回到屋子里。 比起寶樓和那些殿閣,太子妃這宮室的火須得更猛一下,要在救火的人來到之前便燒毀,以做出二人橫死的假象。所以,用的藥跟方才用的并不一樣。 我掏出另一只瓷瓶來,里面都是一顆一顆的小丸,是用更為精純的藥粉制成。這屋子雖不如宮殿的陳設講究,也有不少易燃之物。我挑著要緊的地方,分別灑上一些。 在我的計劃之中,今夜這宮宮院里,我只將太子妃住的主屋燒毀,別處的廂房均不連累。至于廂房里的幾個宮人,我并不打算傷她們性命。許是這些年做奴婢的經歷使然,我覺得都是伺候人的,她們到這里來也不過是奉命而為,就算是那兩個給太子妃下藥的宮人,亦不過是身不由己的卑微之人,要求她們在皇后面前寧死不屈,實在有些強人所難。 正要點火,突然,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外室傳來門突然被推開的聲音,我一驚,忙躲到帷帳后面。窺去,卻見是東宮跟來的那兩名宮人,發髻松散,顯然是剛剛睡醒。 我心中沉下,倏而回憶起先前之事。那室中用膳的只有三人,我聽她們說到這兩人已經用過,便一時疏忽了。而她們當時說,這兩人是匆匆吃了幾口就走了……想來,她們定然是也飲了湯,但飲得不多,以致藥效不足,竟是中途醒了來。 心中甚是后悔。那藥吃多了會致人昏睡幾日,我覺得那樣太假,便沒有下許多。現在想來應該一瓶子全倒下去才是。 “太子妃呢?皇太孫呢?”正當我想著對策,只聽她們也到了內室了,一人焦急地說,“都不見了!” 另一人道:“快!快去報官!” 我心道不好,一旦她們出去定然要壞事。可惜藏身的位置不在門邊,不能封住退路,無奈之下只有下策。我抽出刀,從藏身處跳出來:“不許喊!” 二人驀地看到我,驚叫起來,便要奪門而出。 我急忙追去,那二人才逃到外室,突然,外面沖進來一人,只聽慘叫聲起,她們均已倒地斃命! 而沖進來的人,是公子。 他喘著氣,看著我:“霓生,你無事么?” 我目瞪口呆,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但危機倏而解除,心還是放了下來。 “無事。”我忙道,“公子怎回來了?他們呢?” “他們都已到了花園中,我擔心你,便回來了。”公子說罷,補充,“你放心,那花園中無人,他們定然無事。” 我實在有些無語,想說我叫你走開你還回來做甚。但我知道,我不能這么說,因為方才若不是他回來,我幾乎要出大差錯。 公子問我:“你不是要點火么?怎還未點?” 我說:“方才正要行事之時,這兩人闖了進來。” 公子頷首,道:“現下如何?這兩人尸首如何處置?” 我想了想,看看地上的尸體,心里嘆口氣。 “就留在此處,屋舍燒毀之后,這尸體可混淆視聽。”我說。 公子了然,沒有言語。 我不再耽擱,拿起邊上的燭臺,又從邊上拿起一件薄衫,撕成幾道布條,一道一道點上,從內室往外,分別扔到放了藥的地方。 那藥引火甚得力,每落下一道布條,皆有火苗一下躥起,比澆了油還要猛烈。公子的手中也拿著燭臺點火,見得這般情形,驚愕不已。但他并未多言,待得外室點上,他將門關上,道:“走。” 說罷,與我一道往外面走去。 宮道上仍然無人,遠處,寶樓上仍冒著煙,但已經沒有了火光。不遠處有些嘈雜聲,似乎正朝這邊而來。 我和公子忙鉆入同往花園的巷子,遁入黑暗之中。 花園里寂靜一片,這般時候,的確不會有人來。沒多久,我和公子就找到了那假山,公子掀開鐵箅,先跳下去,然后看向我。 我也想跳下去,但公子道:“你先將腿放下,我接你。” 腦子里一下就想到了那是甚場面,我面上一熱,道,“不必。” 公子的聲音甚不耐煩:“快些。” 他不讓開,我也不好跳,只得勉為其難地按照他說的那樣,先坐下,將腿放下去。忽然,我的肋下被一雙有力的手托住,未幾,被公子自然地接了下去。 這算不算我占他便宜?心底忽而想道。 什么傻話,明明是他占你便宜。一個聲音道。 驀地,我的臉又燒了起來。 井中堪堪能容二人,他擋著路口,我也過不去。只好跟他面對面貼著,鼻子幾乎要觸在他的胸前。 “頭低些。”公子的聲音在那胸膛里低低振響,我忙將頭低了一下。未幾,頭上傳來鐵箅被拿起的動靜。 公子向后彎著腰,將鐵箅蓋穩,片刻,收回手。 雖夜色漆黑,但我仍能感覺到那張近在咫尺的臉,以及……那觸在臉頰上的起伏不定的呼吸。 四周倏而似靜止了一般,黑暗中,我看著那模糊的臉,而我知道,他也在看著我。 “公子怎不走?”在心跳越來越不受控制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小聲提醒。 “在想一事。”公子的聲音低低,伴著他的呼吸,似有溫熱的觸感。 “何事?” “方才那火,怎會經你手中便會燒得那般烈?” 他的聲音很輕,卻沉得很,似呢喃一般……我覺得真是見了鬼,他明明在正經地說放火的事,卻為何像我的臉上被放了火一樣…… 不可上當不可上當!心里那個聲音又提醒道。 我暗自深吸口氣,故作鎮定:“公子有所不知。我出生之時,曾有方士來算過,說我乃火神降世,方才那事便是例證。” 公子笑了笑。 那聲音,似覺得有趣又似覺得無奈,溫熱的氣息拂在我的呼吸之間,有他那淡淡的味道,幾乎教人心神迷惘…… 就在我覺得心要跳出胸肌的時候,忽然,我聽到些嘈雜聲,從那暗渠中傳出,竟似有人在打斗。 那陣悸動倏而被打斷,我能感覺到公子和我一樣,也怔了一下。 “你跟在我身后,莫亂動!”不待我開口,公子沉聲道,說罷,轉身快步鉆入暗渠之中。 我連忙跟上。待得走了十幾步,前面有了微光,待得看清,卻是一截蠟燭落在了地上。而狹窄的暗渠道中,兩人正在扭打,公子拾起蠟燭照去,卻見是桓瓖和沈沖。 “逸之!子泉!”公子喝道,“住手!”說罷,將蠟燭遞給我,沖上前去。 只見二人已經打得氣喘吁吁,臉上各帶了青紫。 沈沖的神色我從未見過,暴怒而激動,被公子架開時,仍掙扎著嘶吼:“放開!我要殺了這無父無君之人!” “到底出了何事!”公子喝道。 “你問他!”沈沖道,“他方才要對皇太孫下手!” 公子神色一變,隨即看向桓瓖。 桓瓖沒說話,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跡,冷冷地看著沈沖,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看著他們,心中了然。 只聽沈沖道:“方才下暗渠時,他讓我在上面等你,說他自護送太子妃與皇太孫回宅中。我幾乎信了,可幸好我擔心外面有異狀,打算一道護送他們過去再返回。等我跟上時,忽見他在皇太孫身后拔出了匕首!” 公子神色不定,隨即看向桓瓖,聲音沉沉:“子泉?” 桓瓖坐在地上,冷笑一聲,卻并未否認。 “怪我不曾下手快些,否則這禍根早已除了。”他不以為意道。 公子和沈沖面色皆變,沈沖又要去揍他,被公子攔住。 “為何如此?”公子低喝問道。 “你問我為何?”桓瓖抬眼,目光銳利,“我且問你,桓氏和沈氏希望何人繼位,是皇太孫么?” “你何意?”公子的聲音平靜無波。 “我說得不對?”桓瓖道,“你是長公主的兒子,莫告訴我你不知曉她的打算。還有你。”說著,他看向沈沖,目光中一副睥睨之態,“淮陰侯這些年做了許多,不都是為了你。你倒好,一邊享著福,一邊打著跟家中反著來的主意,你以為那皇太孫繼位了會念你的好么?都是做臣子過來的,誰不知道誰!哪個帝王繼位之后便,不是要給天下立規矩?就算你二人救了皇太孫,無論長公主還是桓氏沈氏,都是他的大敵!” “子泉!”公子喝一聲。 “你惱甚!”桓瓖亦喝道,“我說得不對?今夜之后,長公主便要對皇后和平原王下手,只要再解決了皇太孫,繼位的便是城陽王!” 這話出來,公子和沈沖皆驚。 “你從何處得知的消息?”公子緊問道。 “還有何處?”桓瓖道,“你以為長公主會坐以待斃?她早就謀劃好了,今日之事,明日之事,還有將來。”他冷哼一聲,“你以為讓太子妃和皇太孫假死單單只是為了躲避追蹤么?只有他們死了,梁王才會以弒君之名對皇后和平原王動手,長公主才能借刀殺人!這番心血,你難道希望白白便宜到別人身上……” “皇太孫是儲君!”沈沖斷喝,“你對他下手,便是弒君!你會將桓氏和沈氏一起拉去陪葬!” “你不說我不說還有誰知道!”桓瓖說著,目光灼灼,“我本想勸你二人讓他們真的死在慎思宮,可你二人定然不愿。你們不愿當惡人,我來當無妨。這暗渠只有我等四人知曉,他和太子妃死在此處,日后便是一個侍衛和一個宮人的白骨,就算被發現,誰人認得出來?” “你置天下于何地?”沈沖冷冷道,“圣上不能主事,皇太孫死了,難道城陽王便做得了儲君?你以為那些個個手中有兵馬的宗室都是擺設?到時天下大亂,你我皆是罪人!” “誰說圣上不能主事?”桓瓖忽而反問。 這話出來,四周倏而寂靜。 “你說什么?”公子壓低聲音問。 “長公主已經找到了醫治圣上的靈藥。”桓瓖緩緩道,“我今日從宮中出來之時,他已經可模糊說些話語。” 公子和沈沖盯著他,神色驚疑不定,一時竟是無話。 我心中嘆口氣,輕咳一聲,道:“太子妃和皇太孫,范少傅接走了么?” “他們出了暗渠之后,范少傅便將他二人接走了。”沈沖道。 “他們可發覺了子泉公子的舉動?”我又問。 “不曾。”沈沖冷冷地看了一眼桓瓖,“他下手前我便阻止了,太子妃與皇太孫走在前面,并未發覺。” 桓瓖一臉不甘,沒說話。 我和公子對視一眼。 公子道:“如此,旁事不必多言,先出去。”說罷,拍了拍沈沖的肩頭,又推了推桓瓖,示意他們起身。 桓瓖和沈沖各不言語,也不再枯坐,依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