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jié)
“皇后剛對皇太孫下手,必是會盯著表公子。故而表公子不可妄動,稍后直接回府,到了時辰再去別院。”我說,“不過表公子出門時,須得慎之又慎,最好讓先讓仆人穿上表公子的衣裳登車出門,表公子自己出門時,也須再三確認無人盯梢,才好過去。” 沈沖神色沉下,頷首:“我知曉。” “不知范少傅那邊,表公子可曾定下?”我問。 “定下了。”沈沖即刻道,“我昨日從太學回來之后,即去見了范少傅,也看了那宅院,確是就在附近。范少傅聽我說起此事時,甚為激動,說粉身碎骨在所不辭。他為人一向謹慎,口風甚嚴,我等可放心。” 我頷首。 沈沖道:“范少傅那邊亦是重大,今夜可須得請他來議事?” 我說:“不必。我等行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范少傅那邊與我等救人其實兩不相干,他只管今夜子時來接人便是。” 公子道:“可外頭風聲甚緊,卻如何去告知他?” 沈沖道:“此事不必cao心,我昨日與他商議之時,已約定過,若皇后動手,他就到那宅中去等我消息。今日我去別院之時,可順道過去一趟。” 公子皺了皺眉:“如此,你須得更加謹慎才是。” 沈沖道:“放心。” 計議定下,四人也無心情閑話,各自散去。 我如往常一樣送公子登車去官署,回來的時候,卻見桓瓖還沒有走。 “子泉公子在此做甚?”我問。 桓瓖道:“想問問你,我便只是去收幾套衣服?” 我無奈:“子泉公子在太極宮忙碌,莫非還有閑暇?” 桓瓖沒有反駁,心照不宣一笑:“我就知道那事與你脫不開干系。” 我沒有回答,道:“公子自可去忙旁事,那邊到了夜里再計。” 桓瓖應一聲,正要走開,我忽而想起一事,將他叫住:“公子。” 桓瓖回頭。 我看著他,片刻,道:“公子,我家公子和表公子將此事告知你,乃是出于篤信。” 桓瓖目光一動。 “自是如此。”他頷首,“又如何?” 我說:“故而今夜,公子不可做多余之事。” 桓瓖看著我,臉上掠過些不易察覺的異樣,少頃,卻是彎起了唇角。 “甚多余之事?”他不緊不慢,“你怕我告知長公主?” 我知道就算他告訴了長公主,長公主也樂見慎思宮出事。但她一向疼愛公子,不愿讓他以身涉險,如果得知,定然會來找公子麻煩。從目前來看,她并無這般舉動,故而可以斷定桓瓖不曾對長公主泄密。 “不怕。”我說,“不過公子知曉我所指為何。” 桓瓖神色平靜,目中不辨喜怒。片刻,他恢復了那副玩世不恭之態(tài),沒說話,轉身自去了。 皇后并沒有刻意將皇太孫之事隱瞞,天亮之后,雒陽已經(jīng)人盡皆知。每個人都聽說了皇太孫意圖謀害皇帝,被英明神武的皇后識破,人贓并獲,證據(jù)確鑿,并及時將皇太孫拘捕了起來。 當然,信和不信的人都有,一時間,議論紛紛。 而此時最為忙碌的人,除了宮里的皇后,大概就是我。 沈沖和桓瓖離開后不久,公子便上朝去了。他臨走的時候,看著我,神色不定,欲言又止。 “公子且去上朝,回來再說。”我說。 公子深深地看我一眼,道:“我今日早些回來。”說罷,轉身而去。 不待我坐下來喝一口茶,長公主那邊的內(nèi)侍就到了,說長公主等著我,讓我過去一趟。 我應下來,跟著過了去。 “皇太孫之事,想來你知曉了。”長公主剛才宮里回來,有些疲倦,手指按著額邊的xue道,“你如何看?” “奴婢以為,公主可讓豫章王的人準備好,皇后很快便要下手。” “哦?何時?”長公主問。 “今夜。”我說。 長公主睜眼,目光銳利。 “此言確實?”她問。 我說:“此乃天意所授,自是確實。”停了停,我問,“不知太極宮現(xiàn)下如何。” 長公主道:“太極宮無礙,皇后對那邊甚是放心,未加派人手。只是永壽宮……” 我說:“永壽宮無妨。皇后軟禁太后,一來是防她傳詔策反,二來是用作人質(zhì)威脅公主及宗室,殺之則無益。無論上策下策,只要順利,永壽宮反而是最安穩(wěn)的去處。” 長公主猶豫片刻,長出一口氣,繼續(xù)按著額角,不再言語。 如前日一樣,公子亦午后就早早回到了桓府。 我為他更衣時,道:“今日官署中如何?” “還能如何。”公子淡淡道,“皇后一意對皇太孫下手,溫侍中與一眾朝臣到中宮理論,還未進宮門,竟都被趕了回來。” 這聽起來一點也不教人意外。 “霓生,”他自嘲一笑,“這通直散騎侍郎如今也是個擺設,與當初的議郎卻是別無二致。” 我笑了笑:“怎會別無二致?公子這話若是傳出去,朝中多少人要羞愧死。” 公子看著我,忽而認真道:“霓生,若無你,我必無今日。” 我一愣,有些窘然。 “公子怎如此言語?” “想到便說了。” 我不知道說什么好,掩飾地笑笑,下意識地借著給他系衣帶,避開那目光。 “公子今日可去了將作大匠府?”我岔開話道。 “去了。”公子道,“圖紙我?guī)Я顺鰜恚驮谖夷峭馀鄣男渲小!?/br> 我看向一旁衣架上掛著的官服外袍,走過去。 這官服為了看上去威風好看,袖子做得寬大,怕是能兜起二十斤的金子。我往里面掏了掏,果然,里面有一只精致細長的錦筒。我從里面將紙卷抽出來,卻是有兩幅。打開來看,其中一幅,正是慎思宮的草圖,畫得甚是細致,各處宮室、宮道、花園、城門的位置都標得清楚。 公子辦事果然也是妥當。我心里稱贊著,又打開另一張。卻只見這上面并非與慎思宮有關的物什,卻是一幅字,看筆跡和文風,是公子新寫的山水詩。 我看著,訝然看向公子:“這是……” “你上次說與我賭皇后三日內(nèi)必有征兆,若我輸了,便給你寫一幅字。”公子神色自若,“愿賭服輸,這便是給你的。” 我:“……” 不是說不愿賭么……心里嘀咕著,卻是樂滋滋的。再看向那上面的字,我不禁浮起笑意。 “多謝公子。”我說。 看著他臉上露出些淡笑,我心中一動,繼續(xù)道:“不過公子給我一幅不夠。” 公子訝然:“怎不夠?” 我說:“公子忘了?從淮南去譙郡的路上,公子曾與我說,要我教公子本事,我說每日一幅字,公子答應了。” 公子愣了愣,片刻,似乎想了起來。 “你也不曾天天教我。”他立即道。 “可我還是教了公子。”我掰著手指算給他聽,“我教公子去了散騎省,去景明寺橋救了公子,如今又給公子出了營救太子妃和皇太孫的主意。” 公子鄙夷:“景明寺橋是我救了你,營救太子妃和皇太孫難道不是為了逸之?” 我瞪起眼,剛想反駁,忽而想起他那時各種與我套話,打聽景明寺橋內(nèi)情時的模樣。還有,昨天他問我想不想去淮陰侯府…… 心中倏而警覺。 我對他方才的那句話不置可否:“至少公子去散騎省,我居功至偉。” 公子看著我,目光深邃。 “那你欲如何?”片刻,他問道,聲音低而平靜。 我也看著他,似在思索,眼睛卻一直與他對視。 一,二,三…… 第三下才過,目光不自覺地又轉開,臉上隱隱發(fā)燙,敗下陣來。 云霓生啊云霓生,裝都不會裝……心里有些恨鐵不成鋼。 “公子再交一篇便可。”我說。 公子卻是爽快,輕聲道:“善。” 我回頭,只見他看著我,唇邊彎著一點笑意,似乎全然不在意我方才避重就輕。 我也笑笑:“公子可要牢記。” 公子不理我,正要走開,忽而想起什么,回頭:“你要我這許多字,不會要拿去賣了?” 我哂然,忙道:“怎會拿去賣?我定然視若明珠,入匣自珍。” 公子卻似不信,沒有像從前那樣在我的吹捧面前露出受用之色,只揚了揚眉梢,道:“快收拾物什,莫讓子泉與逸之等急了。” 我有點受傷。 這說的都是實話。日后到了鄉(xiāng)下,我也只能跟佃戶們打打交道。他們識字的都沒有幾個,誰人欣賞得了這些墨寶,我又找誰去賣? 心里嘆口氣,我應了聲,將那幅字捧回房中,自去準備。 今日公子離府的理由是要去淮陰侯府安慰沈沖。長公主沒有反對。她行事向來如此,越到要緊之時,則越是不會行事反常,而她還未將意圖告訴公子,則更是如此。她叮囑公子,務必開導沈沖,讓他莫再理會東宮之事。不過對于公子要帶走我,卻有些猶豫。 “霓生今日留下吧,你帶青玄去。”她對公子道。 公子不解:“為何?” 長公主看我一眼:“霓生不是才生了病?她隨了你去,將病氣過給了逸之怎好?” 公子道:“她的病早已痊愈,母親不必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