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節
公子主動地微微低頭,眼睛看著我,近在咫尺。 我觸到那目光,愣了愣,耳根倏而又是一熱。 “怎不動了?”公子聲音低低,氣息幾乎碰在了我的頰邊。 “公子的頭抬起些。”我強自鎮定。 公子依言抬起,卻仍然看著我,神色玩味。 “霓生,”過了會,他問我,“接下來如何?等皇后動手么?” 我說:“正是。”停了停,我對公子說,“此事,公子須得好好勸一勸表公子。” 公子訝然:“勸他何事?” “皇后對皇太孫下手之時,讓他切勿阻撓,否則必受連累,于大事無益。” 公子目光定了定。 “如此。”他頷首。 我又拿起玉佩,給他系上。 “霓生,”公子忽而道,“你甚擔心逸之,是么?” 我一愣,抬眼看他。 “公子怎忽而這般問?” 他沒有回答,卻道:“昨日母親說,淮陰侯又向她討要你。你想過去么?” 我訕然。 長公主那母狐貍精。我心想,她哪里是在問公子的意思,淮陰侯就算真來要我,她也不會放人。她之所以這樣問公子,乃是試探。 雖然心里這般想,但我面上卻仍忍不住發熱。 我瞅了瞅公子,不答反問:“公子想我過去?” 公子道:“我問的是你。” 他現在越來越不上當了,我笑了笑,正要說話,忽而聽到沈沖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元初,好了么?” 未幾,只見沈沖進了來,和公子一樣,官服已經穿好。 “子泉何在?”公子問。 “子泉早些時候已經去了宮里。”沈沖說,“府里的車駕已經備好,不過只有一乘,你須得與我同往。” 公子頷首。 我知道桓瓖這么早回宮是為了何事。今日,正是蔡允元去太極宮醫治皇帝的日子,他須得早早去做準備。而昨日為防人多眼雜,公子和沈沖來到以后,就將自駕車馬打發了回去,如今只能同乘一輛。 正想著事,我忽而見沈沖看著我,面含淺笑。 許是有了底,比起昨日所見,他的神色已經輕松了不少。 “霓生,”他目光深深,“昨日多謝你。” 我自然知道他謝的事什么,莞爾:“不過舉手之勞,表公子何必言謝。” 沈沖搖頭:“若非你,我等幾乎不知所措。” 我有些赧然。不知為何,在他面前,我總會不自覺謙虛。 “我不過知曉些別人不知的事罷了。”我說著,岔開話,“不過還有一事,須得早做打算。” “何事?” “便是我等救了人之后,將他們安置的去處。”我說,“我等救人之時,正是夜晚,自不可離開雒陽,故而須得尋一個隱蔽的去處先落腳。這宅院仆人眾多,乃是不可,只能另尋。暫且落腳之后,第二日,再讓他們二人離開雒陽,往鄉中暫避。” 此言出來,沈沖皺了皺眉,看看公子。 “我等家中確實宅院眾多,”沈沖道,“可亦如這別院一般,仆婢眾多,亦是不可。且就算落腳,二人也須托付照料,旁人卻是不合適。” 我說:“故而,須得另尋一個對太子妃和皇太孫忠心耿耿之人。” 公子看著我:“霓生,你有何想法?” 我說:“原太子少傅范景道,可當此任。” 這話出來,二人皆詫異。 “范景道?”公子問,“你怎想起了他?” 我說:“皇太孫是范少傅親自照看長大,忠心耿耿,深得太子妃和皇太孫信賴。前番范少傅辭官,乃是被宵□□迫所致,此事,表公子應當亦是了解。” 沈沖點頭:“正是。范少傅雖辭官,但一直掛念太子妃和皇太孫,昨日他還到府中找我,詢問皇太孫之事。”說罷,有些猶豫,“可龐氏與他不善,若暗中監視如之奈何?” 公子想了想,道:“他一個告老還鄉的老者,一生致力學問,連朋黨都無,監視他做甚?我看可行。” 我說:“據我所知,范少傅在這附近也有一處宅院,閑置多年,連仆人也沒有。可為太子妃和皇太孫藏身。且這附近一片都是貴胄居住,偶有馬車出沒,也可能是赴宴夜歸的貴人,就算被夜巡的人發現,也不會當回事。” 公子看著我:“你怎連這些都知曉?” 我一笑:“府中常為公子駕車的馬夫阿良,他有個堂兄就在范少傅府上做馬夫,他跟我說的。” 公子:“……” 沈沖道:“你的意思,是讓我去見范少傅?” 我說:“正是。且此事不宜遲,公子最好今日就去。” 沈沖頷首:“我知曉。” 諸事議定,我看著他,問:“表公子今日仍要去太學么?” 沈沖苦笑,頗有意味:“不去太學,我還可去何處。” 我亦笑了笑,沒多言,轉回頭來,望著公子動動嘴唇,提醒他等會與沈沖談一談。 公子面色無波無瀾,沒有言語。 “時辰不早,去吧。”他對沈沖道。 沈沖頷首,又看了看我,笑笑,轉身與公子一道往屋外走去。 慎思宮的事大致落定,這邊亦不必再做更多。為了謹慎起見,我和公子的那身衣服沒有留在宅中,自帶回了桓府。 我先去后園看了看,那石榴樹仍是原樣。想來曹叔那邊行事順利,不須我幫助。 白日里過得甚是平靜,我在院中無人打擾,回府之后,又躺回榻上去補了一覺。正睡得迷糊時,長公主那邊的仆人來找我,說她讓我過去一趟。 我知道必是太極宮的消息,走過去見她,果然就是如此。 “蔡太醫今日已給圣上服了藥。”長公主聲音平靜,目光卻是炯炯,“他說圣上病了數月,只怕見效與否乃是未知。” 我了然,道:“此乃公主早已知曉之事,不必為此思慮過重。” 長公主微微頷首,片刻,長嘆一口氣。 “秦王那邊也無消息。”她說,“霓生,如今只有等么?” 我說:“正是。” 長公主似乎十分疲倦,揮了揮手,讓我退下。 我回到房里,將門關上,看了看那些金子。 它們都在,完完好好。 我心中安下許多。 事到臨頭之事,就算是再計算周密,我仍免不了忐忑。方才在長公主面前,我一邊答著話,一邊習慣地想退路。萬一大事不妙,我還可以帶著金子走人。想到這一點,我的心就安下來。 可萬一大事不妙,公子怎么辦? 心底一個聲音提醒我。 愁云登時又是四起。 我苦笑,要是早知道我會對公子動心就好了。那樣,我就不會給長公主出謀劃策,直接去府庫里偷金子,卷款潛逃被人通緝,也好過像現在這樣糾結…… 公子回來的時候,已是入夜。 更衣時,我問他:“今日可聽聞了何事?” “嗯?”公子轉頭來看看我,問:“你問的是散騎省還是東宮?” “自然都是。”我說。 “兩邊都無甚異狀。皇太孫去太極宮探望了圣上,逸之去了太學,這些你都知曉。”他說。 我點點頭。 “霓生。”片刻,公子道,“今晨我問你之事,你還不曾回答。” 他話里所指,我當然明白。 其實那話在我心里轉了一整天。我如何想,他可是甚為在意?驀地,心頭又是一陣悸動。 “自是不愿意。”我說。 公子眉間倏而一亮。 “為何?”過了會,他又問。 他注視著我,目中似有隱隱的企盼。 心底嘆了口氣,內疚、不舍和彷徨又涌了起來,似百爪撓心。 你想要什么?一個聲音在提醒我。 我移開目光,繼續給他披上袍子,道:“就算我愿意,長公主也不會準許。且我是公子的侍婢,自當盡心服侍公子,豈可貳心。” 我想,公子大概會難受。 不獨是他,我心底也不好受。 但我明白,這是無法,就算撒謊也須得撒下去,因為我不能給他我給不了的…… 好一會,公子也沒有說話。 當我忍不住抬眼,忽而見他看著我,意味深長。 “霓生。”他喚了聲,不辨喜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