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公子哪里話。”我說,“我不過是放心不下,趕去查看,也未幫上什么忙。” 公子唇角彎了彎,卻不說下去。片刻,轉開頭,又去拿那水碗:“還渴么?你燒了一整夜,多飲些水。”說著,他將湯匙舀起,又喂了我幾口。 我乖乖地喝著,覺得生病真好。 要是他每天都能像現在這樣,坐在我的榻前服侍我就好了…… “公子今日不上朝?”我問道。 “不上。”公子道。 我訝然:“為何?” “昨日那事還未查清,侍中另各人且留在家中。”說著,公子一臉無所謂,“就算無侍中言語,出了那般大事,我也自當請個收驚假。” 收驚假……我發現公子如今果然有些不同了,不僅不把規矩放眼里,還理直氣壯的。 這時,我的肚子里忽而發出了一聲咕嚕,在安靜的屋子里,甚為清晰。 公子一愣。 我望著他,訕訕:“公子,我餓了。” 昨日自從得知公子那險境,我又是劫人又是騎馬又是打斗,沒有片刻停歇過,到了后來,一昏了之,水米未進。如今蘇醒,的確是餓得慌。 仆人送來的rou穈粥和幾樣小菜,我一樣不落,通通下了肚。 待得腹中終于有了飽脹感,我停下來,擦了擦嘴。 公子一直坐在旁邊看我吃,問:“飽了?” 我點點頭。 他微笑,讓仆人將食器收下去。 “可有十分想吃的?我讓人去做。”他說。 我想起了那夢,心里生起希翼。 “想吃蟹。”我說。 公子一愣,似忍俊不禁。 “你夢里可是一直惦記著蟹?”他問。 我訝然:“公子怎知?” “你方才未醒之時,嘴里總嘀咕甚膏啊黃的,我那時不解其意。”他意味深長,“現在知曉了。” 我窘然。 不想我竟然還說夢話。下意識地,我連忙回憶我還夢到了什么,想來想起,只記得一樣。 公子…… 我看著他,覺得我的頭又暈了一下,大約是又發起了燒。 公子卻全無異色,道:“蟹乃寒涼之物,你正在生病,不可食用,待得病愈再吃不遲。” 我訕訕然,乖乖答應下來。 用了膳之后,我恢復了不少精神,連燒熱也退了下去。 公子見我好了些,喚來兩個侍婢幫我洗漱,自離開了。 我以為公子大約會去歇息或者去書房,不料,待我梳洗完畢,換了身衣服,他又走了回來。 他手里拿著一本書,坐在軟榻上翻了起來。 “公子不去歇息?”我問道。 公子卻道:“我昨夜也睡了一陣,不累。”不僅如此,他還像個太醫一樣,要我回榻上躺著 “你這病就是因受涼而起,如今還未大好,當多多歇息才是。”他說。 我沒有反駁,乖乖地坐回榻上。 室中一時安靜,只有公子輕輕翻書的聲音。 我坐在榻上無所事事,忽而有些渾身不自在。 不知為何,同是心懷鬼胎,在沈沖面前,遇到這般情境,我至少能做到應對自如。我會尋些由頭跟他說話,再時不時蓄意**,沈沖是個溫和的人,就算我說了傻話,他也是笑笑,用他廣博的學問與我談天說地,甚為舒心。 但在公子面前,我發現我做不到。說來奇怪,從前我盯著他,或者他盯著我,我都覺得平常得很,從不會心跳失衡。而現在,他看著我的時候,我總覺得有些不自在,就像……就像仰頭去看太陽,不僅過不得片刻就會移開目光,臉上還會發燙。且越是這樣,我就越是心虛,仿佛害怕被他窺見心事一般,那些不正經的小點子一個也使不出來。 就像現在。 我覺得這安靜著實比吵鬧更讓人坐立不安,過了會,開口道:“公子昨日是徑自回了桓府么?” “嗯?”公子抬眼,看了看我,“你想回沈府?” “不是。”我忙道,想了想,覺得這真不是個好問題,岔話又問,“昨日那事,可有人去查問了?” “京兆府正在查,廷尉也派了人。”公子將書放下,道,“只是一時無解。” “公子一行可是恰巧遇上了那些賊人?”我問。 公子道:“應當也不能算是恰巧。” “怎講?” “我等從辟雍出來,行至景明寺橋時,那些賊人突然沖殺出來。”公子道,“我等一行雖有侍從,但帶有兵器,能打斗的不多。若非那時恰好京兆府的人馬來到,只怕我等要遭殃。” 我了然。 其實,那時我也十分沒有底,那計策乃是匆匆而定,唯恐晚了一步。 幸好公子命格硬朗,沒有讓那些人得逞。 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但現在想起來,我仍感到背后起了一陣冷汗,暗自松一口氣。 “不過有一事,我覺得甚為有趣。”公子忽而道。 “哦?”我問,“何事?” “我曾向京兆府的人詢問,他們是如何得知有人要來謀害我等,你猜他們如何說?” “如何說?” “他們說,他們并不知曉此事。”公子道,“他們那時乃是去追擊兩個匪徒。” 這些本不是秘密,策劃之時,我就知道如果事成,以公子的性情,定然將一切追問到底。 “是么?”我一臉訝色,“甚匪徒?” “他們說那兩人穿著京兆府士卒的衣服,看模樣,正是上次到荀尚府中劫走金子的人。”公子道,“昨日,京兆府尹趙綰剛剛在西明門附近巡視歸來,將要登車之際,那兩人突然出現,將府尹劫持,而后駕車逃竄出城。但在途中,據說是因為追兵追得緊,二人將府尹放了,卻騎上了拉車的馬逃遁而去。追兵雖一路追趕,但還是失了二人蹤跡,卻不巧在景明寺橋遇上了那刺殺之事。” 我露出驚詫之色,以袖掩口:“如此說來,公子得救乃是天意。” 公子不置可否,卻道:“此事諸多關節,頗令人玩味。尤其是其中一處,甚為奇特。” 我問:“何處?” “那兩個匪徒在劫持府尹之時,竟不止一次告知周圍人他們要去景明寺橋。”公子看著我,“你不覺得這樣的匪徒實在太笨?” 我皺起眉頭作思考狀,片刻,嘆口氣:“如此說來,那些偷襲公子一行的人,與那兩個匪徒乃是一伙。” 公子:“……” 我看他神色無語,訝然:“我說得不對?” “不能算不對。”公子意味深長,“京兆府亦是這般以為。” 我看著他,道:“莫非公子不這么想?” 他說:“先不提那二人為何如此愚蠢,竟引著追兵去攻打同伙,便說那荀府失金之事。從那作案的路數來看,賊人身為謹慎,行事偏巧取而非豪奪,且唯利是圖。這樣的人,為何要派出許多人來對散騎省下手?殺了我等,對他們有何好處?” 這想法倒是犀利,我心里稱贊一聲,道:“如此說來,便是散騎省諸人喪命對誰有好處,誰便是真兇。” “正是。”公子道。 我問:“以公子之見,這會是誰?” 公子目光深遠,唇邊浮起一絲冷笑,沒有回答。 “霓生,”片刻,他卻道,“你還不曾說,你是如何得知的。” 他終究還是又問了出來。 “我說了。”我眨眨眼,“我昨日占卜,算得公子有個兇卦,放心不下,便去找公子。” “是么。”公子道,“你為何不告知家中,卻只身前往?” 我無奈道:“公子,我一介奴婢,就算說了,所憑之物不過是個卦象,誰人信我?且家中主人都不在,府中亦無人可派遣救兵。” 這話顯然周全,公子想了想,沒有尋出錯處。不過這并不意味著他信了,他看著我,目光深深,“如此說來,又是那算卦?” “公子,”我嚴肅道,“我自是做過借算卦勸誡他人之事,但我會些奇術亦是不假,公子怎總不信我?” 公子:“……” 我覺得沈沖說得不錯,公子在我的歷練下,的確有了好脾氣。 就算是對我的滿口鬼扯心有疑惑,公子也只有在上次倒荀之前發過一次火。 在我近乎無賴的咬死嘴硬面前,他沒有再追問,與我聊起了別的事。 正當說著話,忽然,青玄從半掩的門外走了進來。 “公子,”他稟道,“表公子來了。” 我訝然,看向公子,他亦露出訝色,未幾,目光投過來。 這時,只聽外面窸窣的腳步聲傳來,沈沖的身影出現在了門外。出乎我意料,他今日身上穿的是太子冼馬的官服,竟像是要去官署。 我正要從榻上起來見禮,沈沖道:“霓生,你躺著便是,不必勞動。” 我笑笑:“表公子,我已經好了許多,不妨事。” 沈沖將我看了看,許是覺得我神色無礙,莞爾:“如此便好。” 公子看著他,道:“你怎來了?” “我今晨才聽聞了昨日之事,便趕來看看你。方才進了府中,又聞得仆人說起霓生。”沈沖說著,不解道,“霓生昨日不是在我府中,怎又倒在了景明寺橋?” 我哂然,瞥了瞥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