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云霓生。”沈延道:“你若將逸之救回,我重重有賞!” 我謝道:“多謝君侯。” 沈延和楊氏在房中看了好一會,終是坐不住,又帶上沈嫄等一干人,去城中供奉太上道君和黃老的廟宮中祭拜求告。 太醫也知道情勢兇險,沈延又是太后親侄,唯恐惹禍上身。府中的人再去請,大多托故不來,好不容易來了一位,見府里的人給沈沖用上了求仙問來的藥,臉上露出解脫之色。 “府上既信神巫,我等也無法。時運之事非太醫署可為,還請自求多福。”他說罷,搖著頭離開。 待得閑雜人等都走開,我終于松一口氣,專心照料沈沖。 沈沖的病情反反復復,燒退了又來,但人始終不曾清醒。他的衣裳總是沒多久就會汗濕,我須得時常給他換衣服,喂水,換下額頭的巾帕。 “霓生,”惠風不安地說,“太醫說,公子若還是這般高燒不退,便醒不來了。” 我說:“此藥乃太上道君賜下,若太上道君也救不回,便是命數。” 惠風低頭不語。 我雖面上鎮定,心里也不禁打鼓。 祖父說過各人不同,世上絕無人人可治的靈藥。當年他能把曹叔救活,也乃是曹叔真的命大。只是如今既然太醫也無法,我也便只有死馬當活馬醫。 當然,我在沈延面前那般費力地說道,其實不過是為了萬一沈沖不測,我不至于受怪罪。而萬一沈延回過了味來,要拿我,卻也無妨。祖父的書我已經尋了回來,手里也有了大長公主的金子,一旦陷入險境,我可即刻逃走,無牽無掛。 我一邊給無知無覺的沈沖擦拭著身體,一邊感嘆,我之所以一直留在公子身邊不走,最大的原因不過是貪圖錢財,莫非到頭來卻要因得此事逃走? 果然色字頭上一把刀。 自從被我帶進迷信,沈延和楊氏有了寄托,在沈沖病榻前待的光景還不如在神像前久。忙碌了整日,入夜之后,他們又來探望一陣,終于支持不住,歇息去了。惠風等貼身侍婢亦整夜整日不曾闔眼,又是跟著沈延夫婦拜神,又是在沈沖房里忙前忙后,此時亦支撐不住,在外間睡得沉沉。 我以為不會有什么人再來打擾,不想,將到人定之時,我正給沈沖喂水,一人走了進來。 回頭看去,卻見是公子。 他穿著一身便袍,如在家中般無甚講究。 “他們說,你給逸之求了藥?”他問我。 我說:“正是。” 他頷首,走到榻旁,仔細地看了看沈沖,片刻,又看向我。 “你整日不曾歇息?”他問。 這屋里只有公子想到了此事,我心中一暖。 “白日無事之時,我小睡了些時候。”我說。 公子應一聲。 他的目光轉回沈沖身上,擔憂之色重又浮起。詳細問過沈沖傷勢之后,他亦無多言語。 仆人都在外間,內室只有我和公子。 他四下里看了看,將墻邊的一張榻抬起,放到沈沖的近前,又令仆人給他取褥子來,在榻上坐下。 我見公子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詫異不已。 “公子不回府么?”我問。 “回去做甚?”公子正將褥子和隱枕堆得舒適些,頭也不回。 我說:“公子今夜要宿在此處?” 公子道:“你可宿在此處,我便不可么?”說罷,他看我一眼,“你便這般站著?” 我看看他,放下水碗,走過去,也在那榻上坐下。 一時間,兩人各不言語。 公子看著沈沖,低低道:“他會醒來么?” 我說:“不知。” 公子道:“我記得我那時病重,你給我的藥,也是這位太上道君所賜?” “正是。”我說。 “那時,我多久好轉?” “約兩三日。”我說。 公子頷首,沒再多問。 這榻不算小,放著兩張小幾,我和公子各據一頭。 他倚在幾上,目光沉靜。 這時,我忽然發現他的手背上有一道傷口,忙湊過去,將他的手拿起來查看。 “公子何時受的傷?”我問。 公子一臉淡然:“不知,也許是昨夜打斗劃的。” 我皺了皺眉。那傷倒是不深,沒有傷到筋骨,卻劃了半指長,還未結痂,教人看了心驚。且傷口靠近手腕,垂下衣袖時難以教人發覺。“公子昨夜怎不與我說?”我問。 公子道:“你走了之后我才發覺。” “可公子后來遇上我也不曾說。”我說,“就算沒有我在,公子也該讓別人來上些藥。” 公子“哼”一聲:“有甚好上,區區小傷,過兩日便好。” 我不管他。沈沖的傷藥還有些,我取了來,要給公子涂上。 “無事。”公子卻把手抽開。 “公子這傷口已經發膿,若不上藥,過兩日或許要化膿。”我認真道,“倒是公子只怕不止要涂藥,還要服藥。” 公子嗤之以鼻:“這點小傷豈會那般嚴重。” “公子怎知這是小傷?”我說,“若那些在刀口上涂了毒呢?就算不涂毒,我聽說有些陰損的刺客喜歡涂些糞尿或者戳過疫疾尸首之類的,可使得被臟刃所傷的創口經久不愈,化膿腐爛,輕則手足不保,重則渾身爛瘡而暴亡……” “知曉了,快涂。”公子終于不耐煩道。 我看著他的樣子,心底覺得好笑。 許是當年得病的緣故,公子對藥石之事甚為抗拒,每次要給他用藥,他總像個別扭的小童,說這說那就是不從,讓人不得不哄。 我先給他將傷口清理干凈,然后將藥涂上;又唯恐傷口裂開,給他纏上一層干凈的軟布。 公子由著我擺弄,沒有言語。 待得弄完,我又看了看,覺得無妨了,方將他的手放下。 抬起頭,正遇上公子的目光。他注視著我,與我離得很近,倚在憑幾上,頗有幾分慵懶之態。 “好了。”我說。 公子看看手上,唇角彎了彎:“嗯。” “皇太孫如何了?”我一邊將藥和軟布放好,一邊問。 “甚好。”公子道,“他如今在太后宮中。” 我坐回榻上,又問:“太子之事,可有后續?” 公子沉默片刻,道,“謝蘊已經定了弒君之罪。” 我一愣,很快明白過來。 “是說……他殺了太子?” “正是。”公子道,“謝蘊率部與太子在司馬門前混戰,出了此事,便算他是禍首。” 我說:“荀尚謀害圣上,太子闖司馬門乃為援助jian黨,而謝蘊阻攔,則是為了鋤jian護駕。” 公子唇角浮起一抹譏諷:“可太子薨了,他成了弒君之人。” 第47章 侍病(上) 我心中了然。太子不會活得太久,這是事前便已有所預料的事, 只是沒想到, 后續來得這樣快。 太子究竟是怎么死的, 大約無人知曉, 但皇后顯然已經找到了替罪的人。謝蘊既然被定為弒君,那么對謝氏動手便是早晚之事。 “只有謝蘊么?”我問。 公子道:“謝歆及昨夜參與起事的謝氏子弟亦盡皆入獄, 太子妃被囚在了東宮。” 果然。 我問:“此乃圣上之意?” “是皇后下的旨。”公子道, “圣上仍在病中,不曾醒來。” 我詫異不已。 “聽聞圣上病倒, 乃是因為中毒。”我說。 公子淡淡道:“只怕并非如此。我去問過太醫淳于啟,他曾為圣上看診,說他病倒前兩個月便已有中風征兆。然圣上諱疾,說太醫誤診,不許外傳。” 我沉吟,心中不禁冷笑。 好個皇后。真乃富貴險中求, 這一著,無論荀尚還是大長公主,一干人等都被她算了進去。 “霓生,我記得昨夜你問過我,為何不穿鎧甲。”公子忽而道。 我頷首, 道:“記得。” 公子緩緩道:“你看, 鎧甲可防刀兵, 卻防不得殺心。” 我想了想, 怪不得淮陰侯府出了這般大事, 沈太后也不過派大長公主過來匆匆看了看,原來宮中還有更頭疼的事。 “可鎧甲還是有用。”我說,“若非那身鎧甲,昨夜公子恐怕要被賊人所傷。” 公子不以為然:“收拾那般小賊不過輕而易舉,怎會傷得了我。” 那你手上的傷從何而來?我腹誹。 說來無奈,這種事,公子在別人面前不是一副不屑談論的模樣,就是謙遜疏離的模樣,唯有在我面前總愛吹牛。不過他是公子,自然他說什么就是什么,我早已慣于盲從。 我點頭:“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