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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檀郎在線閱讀 - 第31節(jié)

第31節(jié)

    桓府的北側有一處浮屠祠,是當年公子染疫之后所修。大長公主一向敬神,依照方士之言,在府中立了一座浮屠祠供奉黃老,以趨利避晦,保闔家平安。

    我交代大長公主,那二十枚金餅須在巳時二刻放在神像前供案上,并在兩邊點上兩只香爐,必以旺火焚香,以告天帝。這些金子是為神仙準備的,在正式卜問之前,須得將祠堂關閉,以免打擾神仙享用。

    大長公主對這般指點遵守得一絲不茍,我沐浴更衣之后,來到浮屠祠中,只見香煙繚繞,那些金餅疊在案上,整整齊齊。

    我對大長公主道:“此乃秘術,只容主賓,閑雜人等不可在場,否則兇吉難測。”

    大長公主頷首,對徐寬等仆從道,“爾等退下。”

    徐寬雖有不滿之色,亦只得應下,行禮離開。

    門被關上,祠中只有我與大長公主二人。我請大長公主面北而坐,然后,手持一柄塵尾,在案前焚香,口中念念有詞,繞著供案走了三圈。

    突然,我停下,一揮塵尾,“叱!”

    一陣白煙突然騰起,伴以馨香,待得散盡,案上黃金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大長公主看著,驚得瞪大了眼睛。

    我則神色平靜,在案前蒲團坐下,取出龜殼銅錢,貞問數(shù)次之后,又用八卦推演。

    直至半個時辰之后,我才停下來。

    “如何?”大長公主忙問。

    “公主所問之事,奴婢已了然于心。”我說,“方才卦算,于大勢,乃下坤上艮,喻小人猖獗而君子困頓,乃社稷之危;于公主,乃下坎上艮,喻道險且長,恐前程不利。”

    大長公主面色沉下。

    “可有破解之法?”她緊張地問道。

    “以玄術而謂,凡事皆有生門及死xue。”我說,“雖道路險阻,若不失時機,順勢而為,則可尋得生門,左右逢源,事半功倍。”

    大長公主神色一振:“生門在何處?”

    我說:“以公主之見,荀氏依托者為何人?”

    大長公主道:“荀氏得以崛起,把持朝政,皆因有太子。”她說著,一驚,“你是說……”

    我笑笑,看著她,“大長公主可知太子良娣荀氏?”

    第32章 浮屠祠(下)

    “荀氏?”大長公主愣了愣。

    太子的妃嬪不少, 除了太子妃謝氏之外, 還有嬪妾數(shù)位。其中,最得太子寵愛的,是良娣荀氏。

    荀良娣是荀尚的族侄女, 與太子亦算得表親。

    據(jù)說有一回, 太子到荀尚家中作客, 恰好遇上了當時在園中與姊妹嬉戲的荀氏, 一見傾心,回宮后茶不思飯不想。

    荀氏的父親是弘農(nóng)的一個縣令, 原將荀氏許配給了同鄉(xiāng)的故交之子。荀尚得知此事之后,做主毀了婚約,不日之后,將荀氏送入東宮, 為太子納為良娣。

    彼時,太子妃謝氏已經(jīng)生下嫡子,且封為了皇太孫。荀氏到了東宮之后, 亦是爭氣, 隔年也生下一子。太子大喜,曾興沖沖地去皇帝面前濤封, 被罵了一臉無趣。

    即便如此, 太子對荀氏仍寵愛不減不減, 人人皆知東宮之中, 宮人不畏太子妃, 卻畏荀良娣。

    我說:“荀氏聲勢雖盛, 但其黨羽并非獨荀氏一家,還有眾多親故,其中最強者,當是謝氏。”

    大長公主頷首:“正是。”

    我說:“奴婢所說生門,正在謝氏。只須將謝氏拉開,荀氏之勢便如斷了一臂。”

    “謝氏?”大長公主皺眉,“可謝氏一向?qū)μ又倚墓⒐ⅰ!?/br>
    我說:“謝氏忠心者,非太子,乃皇太孫。謝氏自不會去反太子,但對荀氏可未必。”

    大長公主沉吟,沒有言語。

    荀尚輔政以來,為鞏固權威,重用親故。凡與荀氏有些關系的人,皆受籠絡。

    不過,謝氏除外。

    皇帝有意傳位皇太孫,是眾所周知之事,荀氏既以外戚之身而得以權傾天下,自然知道利害。在荀尚眼中,皇帝已行將就木,那么沈氏便早已不足為懼,要提防的,正是將來會像自己一樣,因外戚身份而受新皇倚重的謝氏。

    我繼續(xù)道:“前兩日,東宮曾有一事,不知公主可曾聽聞。”

    “何事?”

    我說:“前兩日夜里,太子在宮中飲酒,喝得酩酊大醉。太子妃勸了兩句,竟被太子毆打。太子咒罵她是毒婦,罵皇太孫是孽子,揚言等到繼位便將二人廢了。”

    大長公主訝然:“哦?”

    我說,“太子不喜謝妃和皇太孫,乃眾所周知。公主若是謝氏,此時最擔憂的,當是何事?”

    大長公主聞言,目中微光閃現(xiàn)。她從蒲團上站起身,在祠堂中來回踱步,面上滿是興奮之色。

    “可就算聯(lián)合了謝氏,又如何反得?”大長公主道“荀尚乃太傅,手握禁衛(wèi),且如今已宿在了宮中。”

    “這豈非正好?”我微笑,“太傅手中掌握的不過是北軍,而過了司馬門,便是殿中諸將管轄,無圣上諭令,北軍中候其他禁衛(wèi)皆不得入內(nèi)。太傅住在宮中,正如在甕中。”

    大長公主:“可若北軍誓死追隨荀尚,強入宮中,如之奈何?”

    我說:“這便是謝氏手中最要緊的一處。司馬門屯駐校尉,正是太子妃的堂兄謝蘊。且謝氏子弟,在北軍各營中多有任職。而左衛(wèi)將軍桓遷、右衛(wèi)將軍五部都王弛、驍騎將軍司馬顯,皆是大長公主親故。太傅雖號稱手握北軍,然其中所依仗著,不過十數(shù)人。這些人大多到任時日尚短,根基未穩(wěn),只要先下手除之,其余人聞得鋤jian號令,即便不應,也必不會為荀尚賣命。”

    大長公主了然,道:“然太傅乃輔政之臣,若要除之,還須得師出有名。”

    我說:“太子年輕氣盛,聽信讒言以致失察,亦人君之常。如今陛下不能主事,唯有以尊者之名詔令清君側,公主為助,乃順應天道,將來就算有人異議,亦無可指摘。”

    大長公主聽罷,道:“此言甚是。”

    我說:“還有一人,便是豫章王。圣上欽定的輔佐大臣,除太傅以外,便是他,亦甚為緊要。”

    “豫章王?”大長公主不以為然,“他一向明哲保身,不見好處決不肯出手。”

    聽她這般說,我有些詫異。我一直以為她對豫章王很是信賴。

    我說:“豫章王與太傅同為輔政大臣,自是受太傅忌憚,處處監(jiān)視。豫章王謹慎小心,亦是常理。然其雖隱忍,卻定然不會坐視。自太傅輔政以來,對宗室苛刻,早已招致諸多不滿。豫章王乃宗室之首,公主聯(lián)合宗室,乃是上策。”

    大長公主道:“若他忌憚頗多,不愿出手,如何是好?”

    我說:“豫章王不須出手,宗室諸王手中雖有兵馬,然一旦進京,易生大亂。不到危急關頭,可不必豫章王出面。只要太后發(fā)詔時,豫章王不阻撓,便可成事。”

    大長公主:“而后呢?”

    我說:“此計最緊要之處乃在于殿中諸將。太傅自恃掌握了北軍及禁軍,對殿中內(nèi)衛(wèi)甚為輕視,諸將早有不滿。一旦策反,則大事已成。”

    “此事,我自有計較。”大長公主道。

    她面上已然不見了先前的惴惴神色,容光煥發(fā),如逢喜事。

    “你這玄術,果真神奇。”她感嘆道,“聽此一席話,竟是茅塞頓開。”

    我莞爾:“公主過譽。”

    她又道:“那東宮內(nèi)的秘事,亦是這玄術算得么?”

    我說:“此術既號稱‘窺天’,自然無所不算。”

    她有所不知,天底下凡事只要有第二個人知情,便不是秘密。東宮雖深鎖宮墻之中,但東宮的宮人卻還是要來找我算命的。

    大長公主了然,滿意頷首:“原來如此。”

    *****

    三更之后,夜深人靜。

    所有人都已經(jīng)入睡,我路過青玄屋子的時候,聽到他正在說夢話。

    我穿著一身玄色衣服,輕車熟路地挑著各處小路,穿過桓府的院落和花園,悄無聲息。

    浮屠祠大門緊閉,燈籠里的蠟燭早已燃盡,在廊下被風吹得晃晃悠悠,頗有幾分詭異之相。

    白日里,我跟大長公主說過,此地已經(jīng)行過玄術,乃是禁地,切不可讓我和她之外的任何人進入,否則將招致厄運。大長公主已經(jīng)全然信服,一口應下。

    我這般嚇唬她,自然是另有打算。

    那二十個金餅還在神像后面藏著,要是誰人都能來,被發(fā)現(xiàn)了可就說不清了。

    今日在大長公主面前做的那戲法,是祖父教我的。那在白煙里消失的,自然也不是化作陽氣的金餅,而是二十枚逼真的金箔。

    我沐浴更衣的湯房就在浮屠祠旁邊,來往甚為便捷。大長公主對神靈之事一向虔誠,依我之言,將祠堂關門閉戶,不讓閑雜人等靠近。

    這自然是為了方便我行事。浮屠祠后面有一扇小窗,平日緊閉,從來無人理會。我早已在此設下機關,一推就開。趁著無人之時,我從小窗進入祠堂,將那二十枚金餅包好,藏到神像后面。然后,將事先備好的金箔依照金餅的模樣擺在供案上。供案兩側香爐里燒得旺盛,將祠堂熏得香煙繚繞,可作障眼,讓人分辨不出金餅的真假。

    祖父一生博學,除了占卜作讖和醫(yī)術,對方士的煉丹之術亦頗有鉆研。他配出了一種藥粉,遇金箔時,會生出瑞光白煙,如神仙騰云一般。

    此法既是江湖把戲,人若多了,難免會被窺出破綻。但對付大長公主一人,綽綽有余。如我所愿,白日里,大長公主對這般神奇深信不疑,很是順利。

    月色明亮,在窗欞外投下微光。

    我再次從那小窗進入祠中,躡手躡腳走到神像邊上。伸手摸了摸,那些金餅還在那里,完好如初。我將金餅取下,將痕跡收拾干凈,從小窗溜出去。

    不久之后,我回到了房中。關上門,拉上閂,我走到室內(nèi),小心地把床榻挪開,露出一角地面。

    桓府的屋舍甚是講究,連仆婢的屋子,也是青磚鋪面,住得比一些殷食人家還好。只不過,這處屋角的磚被我處置過,雖面上看著與旁邊無異,但以薄刃插入,可一塊塊撬開。

    底下,是一塊木板,再將木板掀開,則是一個大洞。里面貯藏著我三年來積攢的所有錢財。

    不過銅錢散且散,一千錢便已經(jīng)重得壓手,所以,我都拿去換了金銀。這也是我要大長公主給黃金的緣故。有朝一日我要走人,總不好找一輛牛車來載錢,自是越輕省越好。

    我把金餅放進去,蓋上木板和青磚,將榻挪回原位。

    今日之事,至此終于圓滿,我擦了手,將衣服換下,自去安寢。

    許是今日事情太多,很快,我便入了夢。

    外面下著雨,噼噼啪啪地打在窗戶上,猶如有人在撒豆子。

    我坐在祖父的軟榻上,手里翻著一冊無名書。這書里說的是如何偽造官府文書,甚是有趣。可正當我看得興起,那書忽然被抽走。曹麟不知何時進了來,手里拿著我的書,對我做鬼臉。我怒氣,下榻去追,待得追上時,我伸手去扯住他的衣服。可待得他回過頭來,我驚了一下。

    那張臉,已經(jīng)換成了荀尚的模樣……

    胸口像被什么壓住,我驚醒過來,渾身是汗。

    窗外不知什么時候下起了雨,窗戶被風吹得搖擺不已。

    我下了榻,把窗戶關上,換一身衣服。方才那夢境太真實,一直在循環(huán)。回到榻上,我沒有躺下,卻索性點了燈,翻開褥子,在席子底下摸索。

    未幾,我摸到一張紙,將它取出來。

    這是數(shù)日前,曹麟托人從淮南給我捎來的。上面密密麻麻,寫著從祖父家抄沒的物什以及去向。其中,有書籍七千余冊,曹麟在其后注明,說皇帝令太學搜羅佚散典籍,凡抄沒之書籍,皆送往雒陽太學。但祖父的書在運走之前,有人從雒陽秣陵侯府而來,將其中的八百六十二冊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