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他昨日就死了嗎? 阿泠想起了那雙眼睛,那雙寂靜沉默又帶著希冀的眼神,這時小白僅剩的那只藍色的眼睛在昏暗之中發著光,它蹲在石上,又叫了一聲。 阿泠沉默了半晌,她望著那兩人遠去,直至背影消失不見,她拎著燈盞往前走,侍衛攔住她:“前面既是死人堆,女郎止步。” 阿泠抬起頭,眼里像罩了一層薄紗水霧,“阿簡,你認識初三嗎。” 阿簡昨日沒去看那場比賽,他搖了搖頭。阿泠又看向阿簡后面幾個侍衛,幾個侍衛跟著搖頭。 阿泠深吸了口氣,她想起昨日那雙眼睛,她說:“我想將他入土為安。” 阿簡一愣,女郎的意思是她要去死人堆里的翻尸體? “女郎不可,萬萬不可,您千金之軀,怎么可能做這種事呢?女郎,你慢點,小心別摔著了,女郎……” 這應該是距離覃陽城區最近的亂葬崗,面積頗大,白骨之上,自有腐尸,腐尸之上,留有蟲鼠。 兜鈴身為阿泠的貼身侍女,何時見過這等場景,偏過頭去就吐去了。 至于阿泠,她神色平靜,連有些侍衛都覺得難以忍受的場面,她卻眉眼平和,拎著燈去找尸體。 陰風陣陣,尸骨累累,小白忽地又叫了,叫聲尖銳凄厲,嚇得兜鈴抱住身旁的侍衛渾身發顫:“女郎,我們……回去吧。” 阿泠拎著她的燈盞,桔紅的微光從死尸猙獰的面容上略過,她無奈地道:“剛剛叫你別過來了。” 兜鈴快哭了。 阿簡則嘮叨:“女郎,此地惡心,多蛇蟲,依小人之見……”他總有許多話說。 阿泠置若罔聞,心無雜念地找著人,昨日扔的尸體不會太中央,一般都是在邊緣處,終于,阿泠瞧見了褐色的武士衣角。 和他昨日穿的衣裳類同。 她將光往上,他身體混在死人堆里,沾了半身的血漬腐泥,他的臉倒是沒有昨日那許多血漬,看得清輪廓。阿泠昨日隔的遠,今日細看,才發現小奴隸的骨相流暢利落,配上那雙眼,合該是極好看的。只是如今左側的面頰一條銳利鮮紅的抓痕從眼尾到鼻側,破壞了這份美。 阿泠在他的面前蹲了下來,阿簡疾步過來:“女郎,可是尋到那人,小人立刻將他埋了。” 阿泠噓了聲:“不用了。” “嗯?” 阿泠見過許多的死人,人若是死了,不消片刻,那些尸體便會變青變硬,小奴隸在死人堆待了一日,他的身體冰涼蝕骨,可他是軟的。 正在這時,小奴隸的眼睫似乎輕輕地動了下。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章 奉上,這是兩個小倒霉蛋相互取暖的故事噠,過去很虐,但未來會甜。 然后留言依舊有紅包噠。 第3章 阿泠 初三用盡全力掀起一點眼皮,月夜下,她穿著白色斗篷,淺藍色的裙子發著瀲滟的光,正蹲在他的身邊。 阿泠見他還能睜開眼,拿出帕子擦了擦他臉上的血污,柔聲問道:“很疼嗎?” 阿泠問完,又叫阿簡:“阿簡,過來幫我扶起他。” 初三一僵。 他不知道在死人堆里呆了多久,但他現在的模樣他用腦子一想就能想出來,他的身下是一片腐朽惡臭的尸體,他渾身又臟又臭,惡心極了。 這樣的人,就是連奴隸都嫌棄的,她穿的那么漂亮那么干凈,竟然還要扶起他。 是不是他的錯覺。 正想著,阿簡走了過來,他是侍衛力氣大,伸手就將初三從死人堆里扯了出來,阿泠連忙叫住他:“阿簡,你輕一些。” 阿簡一頓,趕緊放輕了力道。 阿泠撐著初三的一只胳膊,破片般的衣裳掛在上面,隱約可見內里的抓痕,她抬起頭看了初三一眼,見他的眼眸半張,她嘆了口氣:“你忍一忍,我帶你回去。” 一定是錯覺。 初三迷迷糊糊地看著這個在月光下不像凡人的少女,無比堅信這就是臨死前的一場幻境,怎么可能會有人不嫌棄他臟不嫌棄他惡心,將他從死人堆里帶出去,她的動作還那樣的溫柔。 一定是夢。 初三剛這樣想到,身體再也負荷不住,隨即失去了意識。 初三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先聽見一道不滿的聲音。 “女郎,即使他還有一口氣,可傷的這般重,救不活的,你就別費這個心了。” 初三一怔,憶起昏迷前的那一眼,那不是幻境嗎? 莫非他……真被人救了,可有誰會在死人堆里救一個瀕死之人? 初三想睜開眼,奈何維持這一點意識已經用盡他所有的力氣,他根本不能睜開眼。 一炷香前,阿泠已經回到將軍府。 她看了兜鈴一眼,她的眸光溫溫柔柔的。小白也看了兜鈴一眼,它蹲在廊檐上,獨眼發著幽幽的光。 兜鈴閉上了嘴巴。 阿泠轉身離開,不多時拿了用具過來,是一個木盤,上面有刀有烈酒有針線,兜鈴忘記委屈了:“女郎,你要親自給他治傷?” 阿泠嗯了一聲,開始清洗器具。 兜鈴啊了聲:“可是你從前用這些東西給受傷的野狗小貓奴隸治傷,可都是將他們弄死了的。” 阿泠的手頓了頓,解釋:“不是我弄死的,是它們傷重難愈。”她不那么做,它們會死,她那樣做,他們有可能死。 兜鈴沒理解阿泠的意思,她看著床上奄奄一息的奴隸,忽然有些同情,臨死前還要被女郎練手一番,那尖針穿線過rou的滋味她想想都疼。不過能被女郎看中,哪怕是練手也是他的福分。 思及此,兜鈴說:“這個奴隸估計也傷重難愈,女郎你既然愿意,拿他試驗一番也好。” 阿泠實在是不想聽兜鈴說話,揮手讓兜鈴去外間等著。 初三那顆被沸水燒的guntang的心猛地襲來風雪。 不是夢,也不是錯覺,原來是他的身體有用,能給她試手。 難怪她要從死人堆里將他帶回來。 他在希望什么?一直不都是這樣嗎? 當他有利可圖時,盡管是奴隸,也能得到主人的贊美褒獎,當他毫無用處時,他們立馬便會棄如敝履。 阿泠讓阿簡脫掉初三的外裳,初三身體有很多傷疤,新舊層層堆疊,難覓好處,不過最嚴重的還是昨天和雄獅搏斗弄出的傷,尤其是他的大腿,被雄獅抓出一條可怕的爪痕,還有右腿折了,得正骨。 阿簡撤開初三的外裳,有些血漬凝固在腿上,邋遢又惡心。 阿簡看見了皺眉:“女郎,我來吧。” 阿泠看了他一眼:“你行嗎?” 這句話讓阿簡瞬間想到了他輕重不分的手。 阿泠說完那句話,就拿干凈的布擦拭傷口,再用沾了烈酒的紗布清洗傷口。 這些事情,阿泠都做的井井有條。 然后就是用針線給比較嚴重的傷縫合。這事阿泠做過很多次了,穿針引線得干脆利落。 初三依舊不能睜開眼,但還是有意識的。當感受到尖銳細長的物品穿過皮rou,他不由地牽了下唇。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處理傷口的人。 果然是拿他當實驗的奴隸。 阿泠瞧見他眉頭緊鎖,語氣更溫柔了些:“是不是很疼?可是我不能再輕了,你忍一忍,我很快就好了。” 初三心里冷笑了聲,既然想要利用他的身體,又何苦裝成一副溫柔善良的模樣。 尤其隨著阿泠的動作,初三連意識漸漸都維持不住了,腦子開始發昏,觸覺也開始消失。 沒死在死人堆,但是他要被她弄死了嗎? 失去意識前,初三絕望地想。 阿泠做了近十次的縫合,最后活下來的只有小白。 但放著這樣的傷口不縫合處理,早晚要死。 初三傷勢嚴重,有兩處皮rou翻滾,阿泠一絲不茍地處理完這兩處傷,累的滿額是汗。 除此之外,初三還有許許多多的傷,不過阿泠見他呼吸越來越弱,把了把他的脈,察覺他的脈搏弱到幾不可察,阿泠想了想,沒繼續處理別的傷了。 初三的身體暫時經不起繼續處理。 阿泠的身體差,一番繃緊精神的救治結束后,她整個人都沒有力氣了。 她望了眼床上臉色蒼白的奴隸,將給初三擦身體的事情交給阿簡,走了出去。 已近子時,這幾日有些倒春寒,冷風哐當哐當刮著門扉木窗。 阿泠回了房間,沉穩可靠的良姜備好了熱水,阿泠奔波了一天,又去死人堆里找人,還用酒用藥,身上一股怪味,她脫了衣裳沐浴。 良姜取出一瓶藥膏:“女郎,祁如長公主回來了,明日是不是得去一趟公主府?” “她什么時候回來的?”阿泠愣了下,趴在浴桶里。 “今日下午。”良姜說。 良姜口里的祁如長公主是阿泠的生母,五日前,阿泠從安城歸來時,長公主恰好去了去莊園,一時沒能拜見。 如今祁陽長公主回來,于情于理,阿泠都應該去拜見這位七年不見的母親。 她嗯了下:“那明日去一趟。” 良姜點點頭,打開手里白色漆瓶的瓶塞,走到阿泠旁邊去,煙霧繚繞的浴桶中,阿泠的皮膚極其白,也正是因為那么白,那些陳年的刀傷鞭傷燙傷便裸露出來,讓人覺得觸目驚心。 良姜小心翼翼地將藥粉倒進浴桶里。 等阿泠從浴桶里出來,兜玲端著一碗粥進來了:“女郎,今日一天都在趕車,只用了一塊點心,現在該餓了吧,良姜jiejie給你準備了粥呢。” 阿泠看過去,晶瑩剔透大米熬得軟糯適宜,里面還放了些紅棗桂圓,阿泠深吸了一口氣,在案桌前坐好。 紅棗粥散發著香甜的香氣,阿泠拿起勺子攪了兩下,抬起頭,良姜和兜玲正看著她。 她垂下頭逼自己喝了兩小口,然后抬頭笑:“我不太餓,明日再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