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他向來是高高在上的,如何能叫人知道自己有這個時候? 玄燁啊,也實在是沒經驗,后宮中的女人看到他一個個乖得像貓兒似的,有哪個像宜寧這般沖玄燁甩臉子的? 納蘭性德是看破不說破,只道:“皇上,臣覺得不管做什么,對誰,若是想和別人好好相處,那都得拿出誠意來,別人自然能感受得到。” 說白了,那就是道歉要有道歉的態度。 玄燁略一思量,就明白了,原來宜寧也是在乎自己的,就是因為太在乎,所以才不想要和別的女人一起來分得自己的寵愛,其實,他除了宜寧,也沒有愛過別的人。 還記得年幼時,他曾問過太皇太后什么是愛,太皇太后說——愛啊,就是整日想和她在一起,有和她說不完的話,哪怕是不能在了一起,今兒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想告訴她,心里更是經常惦記著她。 翌日一早,宜寧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只睡不好,卻聽見連翹說外頭有人送東西來了。 她覺得不解,實在是想不明白誰會送東西過來,原本以為是榮常在差人送來了些小玩意,沒想到穿了衣裳起來一看,廳堂之中幾乎是堆滿了東西,有上等的皮料子,有蘇州送來的綢緞。 零零總總的,有十幾個箱子,箱子上都系著紅綢,將近除夕,這些箱子看著是格外喜慶。 梁九功站在一堆箱子跟前,笑容那叫一個燦爛,“奴才見過宜貴人,宜貴人安好啊,這是皇上派奴才送來的。” 宜寧不知道玄燁到底唱的是哪一出,也不稀罕知道玄燁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只冷著臉道:“多謝梁公公了,只是這些東西,我用不上,還請梁公公還回去吧。” “這……”梁九功是一臉為難,“皇上賞賜下來的東西,哪里有還回去的道理?宜貴人這不是為難奴才嗎?” 說著,他更是道:“宜貴人不是正病著嗎?這些東西該是用得上的。” 他沖著身邊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小太監像獻寶似的搬出一個筐子,梁九功只道:“皇上知道宜貴人愛吃水果,可冬日里的果子難得,這是昨兒福建一帶才進貢的水果,皇上總共沒得多少,兩筐子送去了慈寧宮,還有的全送過來了。” 說著,他臉上的笑意更甚,“宜貴人就算是看在這一筐果子的份上,就收下這些東西吧,皇上知道您愛吃蜜橘,還專程吩咐奴才一聲,要奴才多送些蜜橘過來,宜貴人,您可別為難咱們了……” 他長著一張笑相,和誰說話時都是笑瞇瞇的,更別說從前有意無意幫過宜寧那么多次,這一次,宜寧實在是不好拒絕。 梁九功是個擅看人臉色的,如今一見宜寧面露遲疑,便帶著一干人全部撤了。 獨剩下宜寧看著滿屋子的箱子發呆,更不知道玄燁要做什么。 思來想去,她只想到一種可能性——男人啊,都是賤骨頭,你若是順著他,他越是不把你當回事兒,你越是冷著他,他就越覺得不對勁,覺得你與眾不同,還真是天王老子都不例外。 如今宜寧見了這一堆東西也沒覺得多高興,倒是蓯蓉問道:“主子,要不撿些好東西送給佟妃娘娘?” 既然是求人辦事,那就得拿出求人辦事的態度來。 宜寧之前的家底都用來補貼郭絡羅府的那幾位兄長了,如今身上并沒有什么銀子,可想了想還是搖搖頭道:“還是別了,佟妃娘娘既然答應幫我去打聽阿瑪的事情,想必也不會食言,這種事兒對我們來說是比登天還難,可對她們而言,那就是一句話的事。” “今兒皇上剛賞了我這么一堆東西,我轉頭就送給了佟妃娘娘,佟妃娘娘又不是什么小丫頭,若知道了,定會心里不舒服的。” 蓯蓉是個妥帖人,如今只驚愕于主子的變化,可更多的,卻是有些心疼宜寧,“還是主子想的周到,奴婢想岔了。” 宜寧笑了笑,便去用早飯了。 紫禁城之中向來是見風使舵的,自上次她在上次因為膳食發了一頓脾氣,她的伙食還算不錯,不過也只能算是不錯了,和她之前得寵時比起來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光是今兒的早飯,宜寧見了,恍惚之間只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得寵時,桌上擺著的吃食那是應有盡有,一應俱全。 宜寧搖搖頭,略用了些,便叫蓯蓉、連翹她們下去分食了。 坐在屋子里,她只覺得無所事事,人就是這般,越是有事兒的時候越是不能閑下來,一閑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索性她想著去榮常在那兒坐一坐,陪著榮常在說說話,解解悶也是好的。 只是宜寧沒想到,她會碰到了宜芳。 不過是她先前想岔了,宜芳本就是和榮常在同住一宮殿的,碰到宜芳也會情理之中的事情。 宜芳見到宜寧的時候也是一愣,她雖一直不得玄燁的寵愛,但因為聽話乖覺,卻是極得昭妃寵愛的,所以一年多的時間下來,倒也是過得極為滋潤。 別的不說,起碼宜芳渾身上下是穿金戴銀,似乎整個人身上的小家子氣也褪去了幾分。 還是宜寧率先開口道:“宜芳,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宜芳似乎有點怕她,面帶恐懼,遲疑著上前,“jiejie,你身子可好些了嗎……” “別,你可別喊我jiejie,你這一聲jiejie,我可擔不起!”宜寧知道,當初若不是自己相信宜芳,若不是宜芳陷害自己,自己根本就不會背下黑鍋,如今冷聲道:“咱們也不是小孩子了,何必講究明面上的東西,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宜芳,你說是不是?” 第104章 談一談 這話說的是夾槍帶棒的, 偏偏宜芳是一句話都不敢說, 一來是和她本身的性格有關系, 二來和昭妃的態度有關系, 如今闔宮上下都知道她是昭妃的人, 但那也是分為親疏的。 很顯然,宜芳不屬于昭妃的心腹,用完就丟的那種。 更重要的一點是, 今早上梁九功帶著人抬著禮物浩浩蕩蕩去了翊坤宮,可見宜寧還是恩寵依舊。 宜芳支支吾吾的, 想為自己辯解,卻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是啊,如今好像說什么都沒用, 她也不是那等口舌伶俐之人,根本說不出什么來。 宜寧壓根沒理她,越過她直接往里頭走,走了兩步卻還是道:“多行不義必自斃,宜芳啊, 你是玩不過昭妃娘娘她們的,可別為了眼前那么點蠅頭小利, 到時候連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沒事兒還好,若是有事兒了,她們第一個推出去的就是你,你自己自求多福吧!” 這世上所有的禮物暗中都是暗中標好的價格, 只是看你什么時候去支付這個價格,總是逃不過的。 宜芳看著她的背影,嘴巴動了動,到底還是沒說。 很多事情做了就做了,想要回頭,沒有那么簡單,這一年半的時間,她不是沒后悔過,只是,后悔又有什么用了? 宜寧前去看榮常在,說起方才碰見宜芳的事情,“……我自詡當初對不起她,入宮之后能對她好就對她好,況且當初進宮的事兒,也是她自己愿意的,并無任何人強迫她,可她卻是這般對我,見到我連個只言片語都沒有。” 說起來也是叫人心寒。 當初的事兒,只要不是蠢笨至極之人,都能想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偏偏沒有證據,榮常在搖搖頭道:“當初我就懷疑是她在香囊之中動了手腳,后來見著她跟昭妃娘娘那群人走得近了,心里更是確定是她,只可惜,這種事兒沒有證據。” 心里有了懷疑,她與宜芳雖同住一個屋檐下,卻也沒怎么過多來往。 人啊,一旦不走動,關系自然也就淡了。 榮常在又說起今早上玄燁的賞賜,不免多念叨了幾句,“你在同皇上置氣,我看得出來,你和皇上置氣做什么?男人啊,你冷他一時可以,若是長久冷著他,多得是人往他懷里投懷送抱。” 說著,她更是微微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性子是那樣,可很多事情就算是不為了自己想一想,也得為了家里人想一想才是啊!” 榮常在這話是為了宜寧好,她是知道的,可是她做不到,“我也想過,可是我做不到,愛的越深,陷的越深,我一想到以后像后宮中的女人一樣,日日盼著皇上過來,就像是望夫石一樣,我真的做不到啊。” “與其說到了最后會失望,會絕望,我倒是寧愿最開始的時候就不要報有希望。” 榮常在看宜寧,就像是看小孩子一樣,她比宜寧年紀大不了多少,心卻是老多了,如今只握著宜寧的手,問了一句話,“宜寧,那你想在高興嗎?快活嗎?” 宜寧一愣,旋即卻是緩緩搖了搖頭。 榮常在道:“是啊,你連如今都不快樂,更別說以后了,人啊,就是不能想的太多,說好聽了是未雨綢繆,可說難聽的那就是瞻前顧后。” “還記得當初我連著沒了兩個孩子,那個時候若不是放心不下藍齊兒,真恨不得隨他們一起去了,后來還是太皇太后一番話開導了我。” “人這一輩子太短暫了,活著就是該高高興興的,活好當下才是最要緊的事兒,若走一步想百步,誰能想到自己能不能走到百步那么遠了?宜寧,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退一萬步說,就算是以后你真的覺得日子難熬了,那也是以后的事兒,辦法總比問題多,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是啊,當初榮常在憔悴萬分,如今像是變了人似的,振作了不少。 反倒是宜寧,當初在別院的時候是人比花嬌,如今回到了紫禁城,這才幾日的功夫,就憔悴了不少,“可是,我一想到今日皇上陪著我賞花看月亮,明日又不知道陪著哪個女人做同樣的事,心里就不是個滋味,便是想一想都難受。” 榮常在笑了笑,知道宜寧這是真的愛上玄燁,可她也知道,年輕的姑娘家的容易鉆牛角尖,很多事情一旦鉆出來就不容易出來,“你想怎么做,做什么決定,我無權干涉,只是宜寧啊,很多事情我怕你以后想起來會后悔。” “別人都說這一兩年的時間里圣寵優渥,之前云南的戰事那么忙,皇上還是時常過來瞧我,可我自己卻知道,皇上過來總是問你的事兒,問你在別院過得好不好,問你每日都做些什么打發時間……說來說去,每日來找我問的都是你,若你覺得皇上不在意你,那我真是不知道皇上還在意誰了。” “我入宮這么長時間,還是第一次見到皇上對一個人這般上心的。” 說是不感動,那是假的,可宜寧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若問自己幾句那就是關心,那就是上心,那這樣的喜歡,她寧愿不要。 又說了幾句,宜寧便回去了。 宜寧心里想的都是榮常在的話,歷史上的榮常在就是一個無欲無求之人,所以能活的康泰,她也想要像榮常在那般豁達,只可惜,她做不到。 正坐在炕上發呆,宜寧只聽到連翹一個勁兒進來催促,要她早些睡,明兒是臘八,后宮中所有妃嬪都要去慈寧宮吃臘八粥的。 真快啊,又快要除夕了! 宜寧這一晚上睡得依舊不踏實,迷迷糊糊的,還做了幾個夢,可夢了些什么,一覺醒來都忘了。 到了慈寧宮,縱然昭妃才是那個穿戴最艷麗之人,可宜寧一出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去了。 因為昨晚上沒睡好的緣故,宜寧臉上抹了一層薄薄的脂粉,又擦了些胭脂,配上那一身胭脂紅旗服,是格外明艷動人。 玄燁在見到宜寧的那一瞬間,眼神再也沒從她身上挪開,恨不得長她身上去才好。 太皇太后很快就要蘇麻喇嬤嬤帶著人將臘八粥分了下去,更是說下午請了戲班子進來唱戲,好熱鬧熱鬧。 不僅是如此,昭妃為了討得太皇太后喜歡,更是請了雜耍班子進宮來。 不知是不是在別院呆的時間久了,宜寧如今倒是不怎么喜歡熱鬧,再加上同是貴人身份,她和安貴人坐在一起,更是兩看生厭,索性躲了出去,想要直接回翊坤宮。 既是偷溜,則目標不宜太大,宜寧一個人偷偷溜出來,安排連翹待會兒趁人不注意再溜出。 她離開慈寧宮,走了幾步,躲在松樹后卻是左右不見連翹出來,這是她和連翹約定好的地方。 按理說連翹那般聰明的人,是早該溜出來的。 宜寧左等右等,總算是等到了連翹,卻萬萬沒想到連翹是跟著玄燁一起的。 有玄燁的地方就算是墻角,那也極吸引人注意的地兒。 宜寧正想著自己現在偷偷溜走是不是有點太過于明顯,沒想到玄燁已經過來了,宜寧只能硬著頭皮上前請安,“嬪妾見過皇上。” 玄燁看到她方才的遲疑,猜到若不是方才梁九功聰明,逮到了連翹,只怕宜寧早就溜得無影無蹤,只抓著她的手道:“朕想去翊坤宮坐坐。” 有玄燁在的地方就有江湖,如今不知道多少人都盯著宜寧看了,宜寧總不能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走掉吧? 她嘗試著把自己的手拿出來,卻發現玄燁的手握的極緊,她的手更是抽不出來,“皇上,太皇太后她們還在等著您了,您去翊坤宮做什么?” 這話中是什么意思,已經十分明顯。 誰知玄燁像是沒聽懂似的,拽著她的手沒放開,“就是過去瞧瞧,走,朕有話和你說。” 這一路上,不知道又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瞧著了。 宜寧宛如吃了黃連一般,臉色不大好看。 如今翊坤宮內沒什么人,一進了東偏殿,玄燁便將屋內不相干的人都打發下去了,就連一直徘徊在玄燁腳邊的元寶也被連翹拎了出去。 宜寧是連面子上的功夫活都不愿做了,態度冷淡,“不知道皇上過來要說些什么?” 玄燁板正了她的身子,看著她的眼睛道:“自從你去了別院之后,朕一直在想你走之前和朕說的話,最開始朕只覺得不可思議,不管是當初皇祖父疼宸妃也好,還是皇阿瑪愛鄂太妃也罷,從未說遣散六宮的話,你卻要朕為你這般,難道就不怕自己落得一個紅顏禍水的名聲?” “后宮和朝堂息息相關,你就不怕朝廷里那些老紈绔的唾沫星子將你淹死?你不怕,朕可是怕得很!” 宜寧道:“皇上說來說去,還是不愿,既是不愿,和嬪妾說這些又有什么意思?嬪妾可聽說了,新晉的德貴人,最近可是得寵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