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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公子他霽月光風在線閱讀 - 第23節

第23節

    據《啟禮》所言:“天子著青衣?!睂е缕詈湍莻€時代有個類似于“只有皇帝才愛綠帽子”的笑話,但是當他真正見到穿著這一身的女天子后,祁和只感覺到了一種撲面而來的貴氣。青色與銀色交織, 左右繡日月星辰,上下拓金木水火, 搭配十二旒的冕冠, 她便是這天下的王。

    女天子是溫柔的,也是善解人意的, 甚至帶著一絲與常人無異的親切。在注意到祁和的目光一直隨著她搭垂在兩肩的山河帶擺動后,她直接笑著抱過小小的祁和,把帶子的一角塞到了他的手里,任由他把玩。

    “陛下……”

    “這怎么可以……”

    姜老夫人與祁夫人齊聲驚呼。

    只有女天子笑著擺了擺手, 覺得這沒什么大不了:“你們太緊張了,我又不是要把我的帽子給他?!?/br>
    大啟迷信“大人戴高帽”, 官位越大的人,便會戴越高的帽子。天子無疑是這個天下最大的官,她有一頂看上去就讓人替她的脖頸和額頭心疼的高帽子。帽子的兩邊綴著的便是被稱為山河帶的玄色系帶,稍微用力一拽,總會給人危危險險的感覺。

    人人都很想要得到這頂高帽子,無所謂它看上去有多么不舒服。

    祁和終于想起來了,那個時候的女天子很喜歡說笑話,無論是多冷的玩笑,她身后總有宮女、內侍配合地哈哈大笑。哪怕是與女天子親密如斯的姜嘉婉,也會跟著笑兩句,不是畏懼于天子威嚴,只是希望天子能夠真正地開心。

    唯有姜老夫人會無奈又寵溺地道一句:“陛下……”

    她們沒有辦法幫她擺脫囚禁了她一輩子的枷鎖,至少她們可以想辦法讓她稍微不那么難受一點。

    女天子也明顯很愛她的家人,因為這是她僅有的了。第一次見到僅有三歲的祁和,她就不僅給予了無數的賞賜,還一直緊緊地將他抱在懷里,宛如他是她唯一的珍寶。

    “終于又見面了啊。”她這樣對他說。

    祁和當時就應該問,咱們以前見過嗎?我這是第一次入京啊。但,很可惜,他當時被其他事情所困擾,沒能深思。

    祁和作為一個活了兩輩子的人,對于這樣坐在一個陌生女性的懷里,特別對方還是一國之主的情況下,感覺十分不適。他渾身僵硬,手腳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里才算合適,生怕冒犯到了天子。最后只能不斷地自我催眠,他就是一個莫得知覺的木偶,隨便天子擺弄。把山河帶塞到他手里,他就抓著帶子,再沒有其他動作。

    其他人看著三頭身的祁小和,宛如石化在了天子的懷里,都情不自禁發出了善意的笑聲,在沒有比小孩子非要假裝成熟大人更可愛的了。

    祁和慢了一拍,不明白大家為什么笑,就也跟著笑了笑,但那個時候大家已經笑完了。

    “噗?!迸熳咏K于也忍俊不禁,抱著祁和就想一頓親,怎么能這么可愛啊。但祁和卻像是一只哪怕被主人架著雙臂,也要使勁兒左右擺頭拒絕被親的小奶貓,用生動的表情詮釋了什么叫“你要是真敢親,我就敢生無可戀給你看”。

    天子問他:“阿和開心嗎?”

    祁和點點頭,雙眼直勾勾地仰望著天子,實話實說:“特別開心?!?/br>
    在現代,祁和是個沒有父母緣的孤兒,回到古代終于有了如此喜歡他的家人,他當然開心。無論是嚴肅正經的爹,還是溫柔小意的娘,在祁和看來都像是做夢一樣。哪怕是總對他百般看不順眼的大哥,在祁和看來都是很好逗弄的小傲嬌。眼前的一切,就是他的夢寐以求。

    “啊,只喜歡爹娘嗎?”女天子假裝傷心,可憐兮兮地看著祁和,“不喜歡毑母與姨母?”

    明知道這是華夏上下幾千年傳統的哄小孩套路,但祁和還是努力地解釋了一下:“也喜歡毑母,喜歡姨母。”

    當時的祁和,沒怎么好好學過大啟這段的歷史,只知道自己未來約莫會成為宛丘四公子之一的涂山君,卻對他的人生履歷不甚清楚。但反正這樣娘們唧唧的花瓶大概都是大同小異,無非就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世家子生活,學會詩詞,鍛煉騎射,然后在某個歷史的瞬間,依靠他當天子的姨母,得到封地、食邑與爵位。

    烏拉拉,公子和就這樣誕生啦。

    一直到被母親送到外祖家時,祁和都還這樣堅信不疑。他在送阿娘離開雍畿時,與她碰著頭說小話:“阿娘要早點回來哦,我們再一起去看姨母,帶著meimei。”

    “好?!蹦镞@樣對他保證。

    然后,祁和就被現實狠狠地打了臉,一夜之間,祁家上下一百來口慘遭血洗,據說死不瞑目的血腥氣,縈繞整個江左城三日都沒能消去。而僅剩的兄長也因為迷信這一切都是祁和克的而與他徹底決裂,祁和不得不在外祖家過起了人人都用“好可憐啊”的眼神看著他的生活。

    祁和終于明白了,哪怕是歷史聞名的公子和,他的生活也不都是鮮花與鉆石、一片坦途。

    沒有人關心公子和為什么會英年早逝、郁結而終,大家在乎的只有歷史留下的他被人人傾慕、競相追逐的桃色艷聞。

    皇帝愛他,丞相愛他,大將軍也愛他。

    ——

    眾太醫匯聚在無為殿內,一臉凝重,神情倉惶。

    該來的、不該來的貴族世家、文臣武將都已經悉數到場,沒有人通知過他們,但他們還是知道了,并以一種無法阻止的強勢態度站在了這里。從太宰到老將軍,從皇室宗正到天子遠親,一個不落。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佬,掛著假惺惺的關心。

    很快,結果就出來了。

    好消息是,女天子并沒有死。

    壞消息是,她陷入了昏迷,醒不醒得過來全要看命。

    太子聽到消息后,只感覺天旋地轉,一個踉蹌,差點倒地不起。幸好,他身邊的祁和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旁人連連驚呼,忙找太醫給太子殿下查看,看上去所有人都是如此的憂心如焚,但祁和還是在不少老臣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過的類似“太子軟弱無能,連這點風浪都經不住”的嫌棄。

    說不好太子這是演戲還是真的,祁和只感受到了藏在大袖之下太子冰涼的手,以及緊緊抓著他、宛如他是他最后一道支撐與依靠的絕望。

    祁和想著,大概是兩者都有吧。傷心與震驚是真,刻意放大了這種情況,偽裝在懦弱之后也是真。

    太子還是太年輕了,他還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以及……

    那畢竟是他娘。

    沒有人會在失去自己的親人時無動于衷,特別他還是個父不詳、只知道母親的人。

    祁和作為太子的依靠,兩人暫避到了廊下,那里早已經為太子殿下擺好了椅子與靠墊。他們這個時候不可能離開無為殿,卻也無法進入殿內,和所有人一樣。大家只能三三五五地聚在一起,等待一個結果。

    “你們是男子,我是女郎,我為何不能進去?”王姬聞岄不知何時也到了。

    王姬的排場極大,前呼后擁,眾星拱月。她的氣場一如既往的盛氣凌人,駙馬陪在身邊,正小聲地勸著什么,但王姬根本不會聽。

    “冷靜冷靜,你只會說冷靜。生死未卜的不是你娘,你自然可以冷靜!”

    好脾氣的駙馬哪怕被這樣說了,也只是陪著小心,繼續勸說。也不知道他附耳在王姬耳邊又說了什么,直接便把王姬的目光引到了祁和與太子這邊。

    祁和的心隨之便“咯噔”了一聲,但還是努力挺起了胸膛,站了起來,邁開半步,隱隱有擋在太子身前保護他的意思。這是祁和多年的習慣,沒什么別的意思,就是下意識地就做了出來,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只有一直隱在暗處的司徒器,看到了在祁和的背后,太子對王姬勾起的挑釁與不屑。

    這對姐弟總是這般水火不容。

    但外人能夠看到的只有王姬身為jiejie對太子弟弟的不依不饒。

    這一回也是一樣,王姬被太子氣了個半死,鳳目一掃,就氣勢洶洶地就來找碴了。她越走越近,也愈加讓祁和看到了那張與女天子毫無相似之處的臉。女天子和姜嘉婉一樣,是那種很典型的古典美人,鵝蛋臉,遠山眉,不勝涼風的嬌羞與溫柔。王姬卻是星眉劍目,一身英氣,不說話時已讓人不敢靠近,開口后更具凌厲。

    真的不能怪祁和懷疑,但他越來越覺得王姬也許并不是女天子的孩子了。

    “喲,好悠閑啊,現在還有空在這里坐著?!蓖跫剬槟樕系膴y很濃,蒼白的粉,血紅的唇,還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畫得很重的黑眼線,一看便不太好惹的樣子,是在病態審美的當下與眾不同的鮮活,“聞湛你還有沒有心!”

    太子在外人面前,一貫是不會與王姬發生正面沖突的,他只會安靜又看上去十分無能地藏在祁和身后,很小聲地道了句:“王姊?!?/br>
    “你閉嘴,本宮沒有你這樣阿娘生命垂危,卻只顧著倒在情人懷里的弟弟!”王姬聞岄對太子聞湛那是一千個不喜歡一萬個不滿意,她從小就有那么一股子不服氣的勁兒頭,覺得大家不選她當太女,只因為她是個女孩,而弟弟聞湛又剛巧出生。

    如果只有天子一個嫡女,那情況會完全不同!她這樣堅信。

    但聞湛已經出生,總不能掐死他,聞岄還沒有狠到那個程度。她只會很拙劣地不斷找碴,試圖抹壞太子的名聲,說他軟弱,說他無能,說他根本不配當個男人,想要試圖證明他不是下任君王的好人選。

    但,王姬錯就錯在這里,她越是打壓太子,才是越把自己推離了帝位。大臣們需要的便是像女天子一樣好掌控的聞湛,而不是一個動輒打殺、很有主意的聞岄。

    聞岄空有一腔傲氣,卻看不清楚局勢。聞湛反倒是早早就明白了大臣們心里的小九九,甚至會刻意配合,引聞岄不斷地宣傳他任人搓扁揉圓的名聲。聞湛對聞岄總是一副“你說什么就是什么”的怯生生??陕剬樽羁床坏玫谋闶侨绱?,白眼翻得比天高。

    只有祁和不管兩人到底想什么,他總會替太子反駁王姬:“太醫正在全力救治陛下,您卻只會在這里又吵又鬧,還真是個好女兒啊?!?/br>
    “祁君和!”聞岄怒瞪。

    “臣在。”祁和不卑不亢,目光平靜。

    聞岄氣得胸脯起起伏伏,幅度極大,卻也只能抬手指著祁和的鼻子,你你我我了半天,卻說不出什么道理來。因為祁和說的對,她的吵鬧除了證明她的無能,真的沒別的用了,她不知道該怎么反駁。

    女天子有這樣兩個孩子,也算是倒了大霉了,一個軟弱,一個暴躁,卻沒有一個真正關心她的死活。

    大臣們都是局外人,只會冷眼旁觀這一出鬧劇,甚至帶著看笑話的幸災樂禍。

    “好了,都少說兩句。”宗正站了出來,讓人把王姬與太子拉了開來。宗正是出身聞氏皇族的老王爺,按照輩分,他是女天子的叔祖父,是在場的皇族里輩分最高的,但他能做的也就是這樣了。聞氏皇族現在基本就只有兩種生存狀態,一種上躥下跳,恨不能揭竿而起自己坐上龍椅;一種便是安靜如雞,想著無所謂誰當皇帝,反正只要能保住自己的位置就行。

    宸王姍姍來遲,卻明顯不想這把火就此熄滅,也沒把宗正放在眼里:“我錯過了什么嗎?別這樣掃興,我一來就停下?!?/br>
    祁和無語地看了眼宸王。

    但神奇的是,剛剛宗正勸和的話就像是放p,根本沒有人在乎他。反倒是宸王這種看熱鬧還嫌事兒不大的說完之后,王姬反倒是閉了嘴,拉著駙馬走到了殿門口,遠離了廊下的太子,她才不要演笑話給宸王看。

    宸王對祁和聳聳肩,遠遠對了一句“不用謝”的口型,他就是這樣一個做了好事一定要讓對方知道的類型。

    眾人好像這才大夢初醒,想起了太子、宸王與祁和還有個修羅場。

    大家都已經迫不及待。

    但太子和宸王卻沒有一個像王姬那樣風風火火的,他們根本不會在這種時候鬧出什么爭風吃醋的笑話。一派風度翩翩、貴氣天成的模樣,仿佛真的要搞什么“親情第一,追求第二”的君子協議。在隔著人群看到彼此之后,甚至還能笑得出來,笑得格外好看。

    祁和現在心里只有女天子的生死,也顧不上太子與宸王的那些破事,雖然當面說清楚是他的堅持,但如果是說不清楚也不怕,反正拒絕信,他是已經讓人送到了的,連著求親的禮物一起。

    他不信太子和宸王會看不懂。

    不一會兒,宸王就被包圍了,司徒老將軍、太宰以及各路諸侯王爺的人都參了一腳,因為人人都想要拉攏宸王。

    這個時候的宸王,還沒有暴露他也有意逐鹿的野心,大家都莫名默認了他這個血統不純的人是坐不上帝位的。但他手上擁有整個大啟最大的封地之一,更不用提引人垂涎的強兵良將。哪怕無法與宸王結盟,至少不能把宸王推到自己的對立面。這是所有人的共識。

    魯王直接暗示宸王:“儷女公子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魯王是女天子的庶子兄弟,封地在魯國,卻常年沒有回去過,一直生活在京城,是最沒有腦子又覺得全天下就自己一個聰明人的那種類型。

    宸王之前與祁和在馬車上本來“聊”得好好的,突然被叫走,就是因為扣押在他手上的儷女公子死了。這事雖然被謝望及時壓了下來,秘不發喪,但很顯然它還是被人知道了,且是最讓人意想不到的魯王。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宸王給了魯王一個假笑。

    “孤沒有威脅王叔的意思,只是希望您能知道,我們才是一家人。東海王只是個貪得無厭的異姓之王?!濒斖鹾蜄|海王的野心就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在即將到來的大啟之亂里,他們兩個是最早被擺在臺面之上的。

    “您就那么篤定,花只會落在您與東海王手上?”宸王笑意加深,看著魯王這個滿腦子肌rou的大侄子,都有些可憐他這個時候自以為是的意氣風發了。

    女天子的兩個孩子可還活著呢。就不說太子這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哪怕太子沒了,還有王姬聞岄在虎視眈眈。你一個女天子的庶子兄弟,嘚瑟什么?

    魯王卻笑得有了那么幾分高深莫測,恰到好處地住了嘴:“您很快就會知道了。”

    魯王剛說完這話,女天子就神奇地醒了,還把所有近身伺候的人都趕出了無為殿,女天子自頭痛之癥越來越嚴重后,偶爾就會如此。因為她覺得所有人都帶著面具,在可憐她,在譏笑她。

    宸王給了魯王一個標志性的神經病笑容:“看來今天不是您的幸運日,陛下醒了,如果您不介意……”

    宸王站得離門比較近,準備第一時間進去,哪怕他與女天子毫無共同語言,這種時候他也不會錯過這場好戲。

    沒想到,魯王沒有絲毫的慌張,反倒是小聲在與宸王擦肩而過的時候道:“如果我是您,我就不會進去?!?/br>
    只是這么一個說話的空當,王姬聞岄已經跑進了無為殿,沒有人能攔得住她。

    王姬進去后,守在殿門兩邊的皇宮侍衛終于反應了過來,這里是無為殿,沒有天子的召見,誰也不能隨便進出!

    如今天子已經醒了,就更不能沒了規矩。

    祁和與太子坐在廊下,慢了不是一步兩步,走到殿門口時也被很不給面子地攔了下來。

    不過很快的,從里面就傳來了王姬的聲音:“聞湛,祁和,快進來啊。”

    女天子從昏迷中醒來,想見太子與外甥,這簡直無可厚非。但奇怪的是王姬的聲音,她對太子與公子和可從沒有這么親切過,特別是在剛剛他們還發生了爭執。

    宸王暗中扯了下祁和的袖子,對他搖了搖頭。

    太子已經走了進去,好像對于里面發生的一切一無所知。他的人設注定了他哪怕看出了問題,這個時候也不能裝瘋賣傻地不進去。而他對于自己能力的自信,也讓他明知道有問題也還是能夠邁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