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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太子妃她有點慫在線閱讀 - 第15節

第15節

    杜巖也是內書堂出身,當時內書堂的老師是聲名赫赫的大才子——嘉平二十二年的狀元謝騫。他師承謝騫,雖然才學平庸,遠不如博通書史的羅云瑾,但于書畫上頗有心得,一眼就認出眼前這幅畫乃太子朱瑄親筆所作,臨摹自南宋馬麟的《暮雪寒禽圖》。原畫是冊頁,現今保存在仁智殿庫房中。

    他們不是在討論太子妃么?太子給他們看這幅畫是什么意思?

    杜巖腦子飛快轉動,身為東宮近侍,若能成為太子最重用的人,以后執掌司禮監豈不是順理成章的事?而想要得到太子的重用,必須比其他人更快領會太子的心思。

    他仔細觀察挑桿上的那幅畫。

    筆觸靈動,姿態如生,毫無匠氣,不像是平時臨摹所作,整幅畫透著揮灑自如的自信從容,可見太子下筆時心情一定很好。

    太子性格沉靜,什么時候活潑開朗過?

    杜巖心里隱隱有了一個猜測,猶豫了片刻,手心微微汗濕,出列笑著道:“奴斗膽一言,胡氏女雖好,終究和仁壽宮牽扯太深?!?/br>
    滿室寂靜。

    眾人大氣不敢出一聲。

    杜巖也是屏息凝神,汗出如漿,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沉默中,朱瑄淡淡掃杜巖一眼,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但屋里眾人都知道杜巖賭對了。

    氣氛重新變得平和。

    杜巖松了口氣,這才發覺后背衣衫已經濕透。

    洗馬聽了杜巖的話,低頭沉思,良久,臉上閃過一抹羞憤交加的神色:他乃進士出身,詩書滿腹,然而身為東宮屬官的他總是被朱瑄身邊的內官比下去,長此以往朱瑄肯定會越來越親近內官,這可不是什么好事。

    屋中眾人都不是傻子,轉念間都聽懂了杜巖話里的暗示。

    太子用一幅畫展示了他絕不會娶胡廣薇的決心。他想娶的不僅是一個可以和他相濡以沫的妻子,還必須是他心愛之人,鳥兒相互依偎象征夫妻的親密恩愛,白頭偕老,他已經找到那個人了。胡廣薇是周太后挑中的,太子并不喜歡。

    洗馬仍然不想放棄:“殿下何必心急?這事可以徐徐圖之,胡廣薇確實是仁壽宮挑中的,但其人品端莊,家世清白,是正妃的不二之選,殿下真喜歡那個賀家小娘子,可以稟明太后,納她為選侍。”

    太子選妃又沒有明文規定只能選一個正妃,只要太子喜歡,一次性納四五個美人并不算出格,太后她們盼著太子早日開枝散葉,肯定不會阻攔。

    在洗馬看來,這事好辦,二女一同入宮,讓嫻靜穩重的胡廣薇當正妃,太子心愛的賀家小娘子就納為選侍,總之,先拉攏周太后對付鄭貴妃再說。

    這才是深謀遠慮的做法。

    但太子行事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他不僅要娶賀阿妹,還堅持立賀阿妹當正妃,周太后挑中的胡廣薇,鄭貴妃看中的宋宛,他一個都不要!

    那之前千挑萬選的胡廣薇、宋宛等人怎么辦?那些秀女可是經過選婚太監、太后和鄭貴妃三方認可的。

    洗馬一開口,杜巖心里暗笑,文官果然蠢,明知太子的心意還要說不中聽的話。

    朱瑄背對著眾人,目光落在自己昔年所作的那幅畫上。

    “不錯,此事本可以徐徐圖之。”他一字字道,“但唯獨這件事,孤想要確保萬無一失?!?/br>
    “孤一刻都不想多等?!?/br>
    書閣內頓時鴉雀無聲。

    料峭微風自半支起的軒窗拂入,挑竿上懸掛的《暮雪寒禽圖》輕輕晃動,畫軸發出窣窣細響。

    屋中幾名心腹遲疑了一瞬,抬頭四顧,互相交換了一個震驚的眼神,個個心頭駭然。

    太子和當今圣上一樣,幼時坎坷,吃了很多苦。父子倆年少時都朝不保夕,在陰影中茍延殘喘。但和圣上懦弱、耽于享樂不同,太子為人謹慎,不是輕易放縱之人。

    這回太子卻為了一個女人如此沖動。

    連儲位都可以徐徐圖之,一步一步來,對那個賀家小娘子卻是志在必得,因為要確保萬無一失而沒有耐心去一步步籌謀,急急忙忙就要把人定下來,以至于顧不上強奪民妻可能引發的滔天非議,顧不上鄭貴妃可能下手抓住把柄——太子爺這是寧愿冒著失去圣上信任的風險,也要納賀氏為妃!

    不知道那個叫賀阿妹的民女有什么魔力,竟然能夠讓向來謹慎的太子失去理智分寸。

    近侍們滿腹疑惑,不過他們沒傻到像洗馬那樣表現出自己的反對。太子眼光長遠,他想的事不是他們能懂的,他們也不用去懂,他們只要完成太子的指令就行了。

    眾人告退出來,近侍圍著杜巖一疊聲追問:“賀家小姐莫非是天仙下凡不成?”

    皇太子什么樣的美人沒見過?從他十二歲起鄭貴妃就不斷用美人來引誘太子,太子意志堅定,一概拒絕。

    不是美若天仙的女子,怎么可能迷惑太子?

    杜巖笑道:“千歲爺相中的,自然是才貌雙絕的美人。”

    心里卻暗暗想:賀家小姐標致倒是挺標致的,眉清目秀,明眸皓齒。

    他沒敢仔細打量賀家小姐,只記得她皮膚很白,一雙熟透了的甜杏一樣的眼睛,青春年少的,水靈鮮嫩,第一眼不覺得驚艷,越看越覺得嬌憨乖巧,就是舉止不夠大方,含羞帶怯,為人很靦腆,一望而知是個沒怎么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

    從氣質上來說,胡廣薇和宋宛,一個慧,一個雅,這位賀家三小姐呢,也許是甜?

    珠圓玉潤,可不就像白糖玫瑰餡甜米糕么……

    杜巖突然皺了皺眉。

    太子那幅《暮雪寒禽》畫上的一對鳥兒,一只黑背黃肚,另一只雪白圓胖、糯米團子一樣的……怎么覺得有點像賀家小姐?

    他一時失笑,抬起頭,發現階前站著一個人。

    羅云瑾一身飛魚服,身姿筆挺地站在那兒。

    杜巖愣住。

    不一會兒洗馬垂頭喪氣地從書閣中出來,內官領著羅云瑾進去見朱瑄。

    一個時辰后,杜巖奉命往賀家去傳旨,嘉平帝欽定的禮官正是羅云瑾。

    ……

    耳畔傳來沉重的鼓聲,近侍笑著和宮門前的禁衛打招呼。

    沉思中的杜巖遽然回過神,看一眼不遠處的羅云瑾。

    從賀家出來以后,羅云瑾又恢復平時的暴戾陰沉,只有他的屬下緊緊跟著他,其他內官恨不能離他越遠越好。

    杜巖直覺羅云瑾肯定知道很多他們這些東宮近侍都不知道的事情,宮里老人說過,在去內書堂讀書前,羅云瑾曾在東宮當過差。

    羅云瑾為什么要擄走賀小姐?太子當時人在西苑,聽到消息立刻不管不顧趕出城去搶人,太子既然信任羅云瑾,為什么還要派人時刻監視他?

    這些謎團一直縈繞在杜巖心頭,但他沒有刻意去窺探,因為他知道想獲得太子的信任不能有太重的好奇心。

    眾人遞交牙牌,陸續進入宮城。

    迎面一隊年輕內官快步跑了過來,步履匆匆,形色倉皇。

    杜巖叫住領頭的人:“這是做什么呢?”

    內官擦了把汗:“奉老娘娘懿旨,小的們要去通知各秀女家人來接秀女回家。”

    太后的動作倒是快,賜婚懿旨剛剛頒布,這就準備送秀女返鄉了。

    杜巖記得金蘭的meimei也是秀女之一,“全都送回去嗎?”

    內官搖搖頭,“老娘娘把胡家小姐留下了,說是留在仁壽宮教養?!?/br>
    杜巖不動聲色。

    周太后還不死心吶。

    作者有話要說:

    《暮雪寒禽》的作者可能不是南宋馬麟,文里采用現有的說法。

    第13章 心機

    錦衣緹騎聽到杜巖和內官的對話,眼睛一亮,小聲問羅云瑾:“統領,要不要派人護送賀家四小姐回家?”

    羅云瑾眉峰微皺,“關我何事?”

    下屬嘴角一抽,只能明說:“統領,您前兒個得罪了太子妃,這正好是示好的好機會……”

    羅云瑾一臉冷淡:“與我無干?!?/br>
    下屬暗嘆一聲,不說話了。

    統領還真是六親不認,既不結交同僚,也不巴結宮中貴人,明明是東宮舊人卻從不討好太子,還好死不死差點搶了太子妃,這世上好像就沒有他怕得罪的人。偏偏他很得嘉平帝的賞識,旁人再嫉妒也沒法子。文官清高,那不稀奇,他們就喜歡賣弄名聲,統領一個閹人怎么也一身書生孤傲氣?

    一定是在內書堂讀書的時候被老翰林教壞了!

    羅云瑾不想管賀枝玉,杜巖卻不得不管,“我去那邊瞧瞧,羅統領先請了。”

    兩人在宮門前分別,羅云瑾徑直去東宮復命,他的下屬等在外面,心情還算平靜。

    昨天羅統領和皇太子當街起沖突,他的下屬嚇了個半死。

    雖說如今鄭貴妃得寵,掌印太監和內閣元輔一內一外把持朝政,皇太子地位岌岌可危,但朝野有識之士十分推崇皇太子,嘉平帝在鄭貴妃的慫恿下幾度想要廢掉太子,都被朝臣給硬懟回去了。只要太子一天不被廢,他們就不能貿然得罪太子。

    今早隨羅統領來東宮覲見皇太子,他們無不膽顫心驚。

    沒想到皇太子并未懲治羅云瑾,還特地讓他擔任賜婚禮官!

    緹騎們暗暗松口氣。

    皇太子果然如眾人說的那樣寬宏和氣有肚量,羅統領差點搶了太子爺選中的太子妃,他竟然也不動怒。

    誠然,太子這么安排肯定也有警告羅統領的意思,但太子完全不必做到這個份上。太子之所以委任羅統領為賜婚使,還不是要讓那些等著落井下石的人明白他絕不會因為此事和羅統領交惡,正好也給羅統領一個和太子妃娘家化干戈為玉帛的機會,免得太子妃耿耿于懷。

    太子這么煞費苦心地維護羅統領,可見羅統領榮寵不衰!

    他們這些當下屬的自然也能跟著水漲船高。

    皆大歡喜。

    ……

    羅云瑾獨自一人走進內殿。

    殿內空曠寂靜,珠簾半卷,光線半明半暗,一股淡淡的水沉清香從掐絲琺瑯昂首雁鴨香爐中噴吐而出,太子朱瑄坐在書案前看書,手邊一盞碧瑩瑩的茶湯,屋中只有兩名青衣內官遠遠地侍立在槅窗下。

    皇太子上午學《四書》經史,下午習騎射,晚上溫習當日功課,每隔三天講讀官要抽背前幾天學過的內容。朱瑄十三歲才出閣讀書,這個年紀的少年很難定下心伏案苦讀,朝臣擔心朱瑄耽于玩樂荒廢學業,好在他心性堅毅,每天五更天沒亮就起床,梳洗過后便溫習功課,等到巳時講讀官下朝趕去文華殿開始一天的早課,午飯后他自己在書閣練字、溫書,夜里復習白天所學,日耕不輟,直到如今。

    過年時周太后在宮宴上隨口說了句太子比去年清減了,鄭貴妃立刻抓住機會勸嘉平帝取消皇太子的早課,“太子體弱多病,我聽宮人說他每天五更就起來了,可憐見的,天天這么折騰,能不瘦么?”說著還掉了幾滴眼淚。

    宴上的妃嬪、皇子公主們個個面無表情,鄭貴妃心疼皇太子,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然而嘉平帝的反應再一次刷新了眾人對他智商的預估,他居然答應了。

    周太后氣得面色青紫,朱瑄沒說什么。第二天正直的朝臣立刻上疏大罵鄭貴妃,奏疏經六科廊房傳抄發布,傳遍整個京城,民間議論紛紛,嘉平帝只得改口說年初事多這才罷了太子早課,等過了清明一定恢復。

    雖然這段時間講讀官不再到文華殿為朱瑄授課,但他依舊對自己要求嚴格,每天寅時起床,亥時才睡下,手不釋卷,焚膏繼晷,一天只睡兩個時辰。

    唯一能打亂他日常作息的例外就是這兩天冊立太子妃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