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秦律一年多沒見過她,但她的樣貌在他心里始終很清晰。 “你還和以前一樣,沒變。”她站在那里,無論外貌還是氣質,都與秦律記憶里的樣子毫無差別。 青荔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是規矩站著。 “我有話想和你說,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吧。”秦律道。 青荔依言,把秦律帶到大殿后的一所偏屋。這里很安靜,交談也不會被香客聽到。 只是不知怎的,明明是只有兩人在的房間,忽然就逼仄狹小起來。 “青荔,這么久了,我心里一直放不下……放心不下你。”秦律的嗓音很柔,像輕掃竹林的清風。 秦律和秦嬋的性子有些像,都愛循舊,守禮,待人處事都親切溫和。 青荔微微抬頭,視線卻從沒離開過地面,“多謝大公子記掛,有皇后娘娘的照拂,奴婢過得很好。” “可我過得很不好。”秦律忽然垂頭喪氣,往椅子上一坐。 “青荔,你知道么,我的日子快要過不下去了。” 青荔終于抬眼看了他一瞬,從他臉上看到了落寞和孤獨。 但她沒什么要說的,她是個奴才,只有聽著的份兒。 秦律話到嘴邊,卻遲遲開不了口,對于平時他與裴飛蘭的各種不對付,他想了想,覺得沒必要對青荔說。 他來,可不是為了說這個的。 “青荔,我喜歡你,我喜歡你很久了。”秦律就那么靜靜坐著,手指都沒動半下,話是從他嘴里飄出來的。 青荔以為自己聽錯了,埋著的頭轉都沒轉。 “我想娶你為妻,卻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甚至連告訴爹娘真相的勇氣都沒有……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不想再失去你第二次,我會想辦法娶你,真的,你相信我……” 秦律滔滔不絕地說著,青荔越聽越驚愕。半晌,她動動干澀的嘴唇,蚊吶似的道:“大公子,求你別說了。” “什么?青荔你說什么?”秦律的掌心早就出了不少汗,忽聽到青荔好像說了話。 “我說,別再說了。”青荔的表情在這一刻,終于有了變化。 她眼中蹦出豆大的淚珠,雙膝碰到地上捂臉大哭,真情實感地發泄著決堤的悲傷。 “大公子,求你了,求你別擅自做主,決定我的人生。” 青荔用盡全身的力氣,說出了身為奴婢,此生最最不尊的一句話。 秦律傻眼,他沒想到青荔的反應會這么大。他去扶她起來,卻被她避開。 “這么說來,你不喜歡我。”他的心情徹底沉到谷底,雙瞳失神,險些跌坐在地上。 “不是的……”青荔悶悶的,“不是。” 秦律眼中忽又明亮起來,“你既然也喜歡我,為何不愿嫁我?” 他知道的,他一直知道且相信,青荔也喜歡他。 兩個相互喜歡的人,卻因一層難以逾越的主仆關系,而無法走到一起。 青荔放下手掌,一張柔婉的面龐梨花帶雨,幾近哀求,“奴婢不再是完璧之身,配不上大公子,且奴婢始終是奴婢,注定是沒福的人。大公子若因奴婢而家宅不寧,讓秦府……被看笑話,讓皇后娘娘難做,裴老將軍心寒,奴婢不如在此刻一頭撞死得好。” 青荔滿心想著的,仍然不是她自己的快樂和幸福。 秦律怎會不知她的顧忌。 “青荔,請你給我一次機會。”他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讓我們都勇敢一次,看看結果如何,好么?” 他和她,從來沒有反抗過這世上的規則。 他生下來就是相府嫡長子,養尊處優,隨父親浸潤官場,可預見他的一生都將與朝堂相伴。 她是命定的奴才,從小沒有爹娘,被賣到秦府做丫鬟,若沒有進宮那一遭萬中無一的機遇,她最好的出路,就是做個妾室,一生低賤。 兩人知命認命,都選擇沿著原定的道路生活。如果沒有相愛,各自應當會活得快樂很多。 可是,沒有這種如果。 秦律發覺自己根本忘不了她,她不在他的眼前,那么他對她的想念可以持續一輩子。 他本來以為,青荔承寵會令他很介意,但事實證明,比之對她的喜歡,那真的不算什么。 青荔看著秦律堅定的模樣,有些發癡。 “我去求皇后,讓她成全我們。”秦律安撫地拍拍她的肩膀。 第六十五章 “哥哥, 你說什么?”玉儀宮里,秦嬋受驚不小, 總覺得是哪里聽錯了, “你要娶青荔?” “是。”秦律斬釘截鐵。他把理由說了一遍, 又央求秦嬋, “meimei, 你現在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只要你支持, 就不會有人反對。” “怎么可能。” 她這哥哥怎么犯蠢了,別人明里不說,自然會在暗地里說, 總歸是不好聽的話。 “皇后不必擔憂裴飛蘭不愿意,她巴不得與我和離。”秦律表情冷漠。 秦嬋用指尖抵住太陽xue,嘆著氣道:“哥哥,難道兒女情長對你來說, 比秦家的名聲還重要么?你這樣堅持,連自家人都會難過的。” 就算能堵住別人的嘴, 父親母親也不會高興。 “我只是想和青荔在一起, 我們沒有傷害任何人。爹娘在乎的是秦家的面子, 外人是看熱鬧, 可我的幸福并不系在別人的眼光上, 我想和她過得開心,這才是最重要的。” “哥哥,你——”秦嬋頭一次見他執著至此, 不肯聽半句規勸,不禁犯愁。 秦律又道:“想必皇后嫁與皇上,夫妻始終恩愛,沒嘗過愛而不得的痛苦,不能理解我的心情。” 秦嬋當即苦笑。 哥哥愛而不得固然痛苦,可她患得患失的時候,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對于霍深,她漸漸分不出感情和理智的界限。她曾經冷靜到了極點,想要的是什么,該為之付出怎樣的努力,在她腦海中清晰地分條列出。 她和冰真一樣,不愿以真心涉足情情愛愛,這等事太過繁瑣糾葛,還會擾亂步調,只是冰真對她明說過,而她把這種想法藏在心底。 最近,她卻發覺自己迷失了最初的冷靜。 她控制不住地想,想著霍深正在做什么,心情好不好,累或不累,有沒有想她。滿腦子盛的都是她曾經不會冒出的念頭。 秦嬋一想到這兒,神思又開始飄游,目光都怔了。至于她心里的滋味如何,其實很難說清。 “皇后?meimei?”秦律見她遲遲不說話,沒忍住喚了兩聲。 秦嬋被拉回神,看了一眼哥哥蒼白的臉色,心思百轉千回,終于妥協。 “哥哥且回去耐心等著,我問皇上肯不肯答應。” 秦律綻出驚喜的神色,頓時不知該怎么高興好了。他很清楚,只要meimei答應,肯替他撐腰,爹娘這一關就算過了,而皇上,皇上他才不管這些呢。 不出秦律所料,霍深聽秦嬋詢問他的意見,連眼皮都沒掀,“隨嬋嬋的心意辦吧。” 其實,就當前的朝局來看,秦家和裴家聯姻與否,隨著霍深登基已變得不那么重要。 兩家皆是霍深的心腹,親上加親最好,若親近不到一起去,也不會在霍深的跟前失了信任榮寵。 “好,既然皇上這樣說,那臣妾就做主,允哥哥與裴嫂嫂和離,再讓青荔嫁過去,成全哥哥的心意。”秦嬋身為皇后,有這個權力。 “只是,皇上。”秦嬋猶豫,“臣妾這樣做真的對嗎?” 感情的事很復雜,而她動用手中的權力,成全了哥哥的私心,最終能讓他們真正幸福么。 她想到了母親和薛叔叔,主仆因唯一的一次破格,結下冤孽,從此不得安寧。 “不知道。”霍深隨意擺弄食指上的戒指,“不過,起碼秦律順從心意,敢踏出那一步。” 皇上說得是。沒人能參透情愛,它沒有具體的規則可遵守。 愛上一個不可能的人,能不懼未卜的前路,堅持下去,已然可貴。縱使這般,不到最后的時刻,仍不會知道這段感情會如何收尾。 但在壞的結果發生前,只要還有希望,就不能放棄堅守,唯有如此,才算對得起這份愛。 “皇上有沒有害怕過。”也許是怕某件事,也許是怕某個人的離開。 “有啊。” “怎樣才能不怕。”怎樣才能,克服對未知未來的恐懼。 霍深攥緊她的手,“不要怕。” 什么? 秦嬋不解其意。 霍深又說了一遍。 “不要怕。” “皇上……”秦嬋咬住下唇,眼淚不爭氣地掉出來。 不要怕,因為是身邊的人是他,也只有他,才值得她所有的信任和勇敢。 秦律與裴飛蘭和離后,她怕裴家和秦家鬧僵,又求霍深給裴飛蘭封了郡主,私下賞了很多東西,還把裴飛蘭叫到宮里來說話,讓她千萬不要多心。 裴飛蘭性子爽利,直說和離才好,省得一見面就吵,從早到晚不痛快。 秦嬋喜歡她的為人,叫她別見外,常來自己宮里坐,一來二去熟絡多了。 一個月后,秦律與青荔成親,婚禮隆重。秦嬋感慨,夏露羨慕的西施命大抵就是如此吧。 與此同時,霍深得到北胡來犯的消息,與群臣商議后,決定御駕親征。 秦嬋可以管后宮,管臣屬或自家的婚配,唯獨謹記不要逾矩,去插手皇上議定的軍政大事。 她不能改變皇上的決定,卻能選擇陪在他身邊。 她和皇上走后,朝廷有爹爹與國舅支撐,一個丞相一個輔國公,不會出錯,哥哥也會幫襯父親。 此行遠赴涼州,霍深率十萬大軍迎戰北胡的首領淳于可汗。 正如當年霍深打勝仗而歸那般,京中百姓皆駐足相送,場面恢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