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見了這荷包,秦嬋眼睛明亮了,想著閔王爺肯佩戴她送的荷包,應是沒惱了她。她沖霍深福身,笑容妍麗道了聲:“閔王爺金安?!?/br> 董映庭亦見禮。霍深腳步一頓,半側了頭看向兩人,只覺心情異常煩躁,半句話都沒說,大步流星走遠了,晾下錯愕不已的秦嬋與董映庭在身后。 秦嬋見閔王好大脾氣,臉色又兇,笑容僵在臉上,心涼了半截。難道他果真厭了她不成。 霍瀝卻是認出了董映庭是忠勇伯府的二公子,他笑瞇瞇走過來,招呼他一同打馬球去,董映庭豈敢推辭,自然滿口應下。 秦嬋與陶冰真不便留在場上,便往高處那涼篷子里去,那里看打馬球看得最清楚的。 她見霍深足上蹬了長靴,卻未著胡服,而是將袍子下擺塞進了腰帶縫隙間,頭發高高束起,扎成個髻,天青色抹額上方有些細散的長發垂下。 他一上馬便進入狀態,與霍瀝帶來的人馬分作兩隊,因霍深那邊人少,董映庭便歸到了他那一隊中,雙方人很快比試起來。 “三弟,你在邊關待了兩年,想來騎馬競技一類,我是比你不過的。待會兒你可要給你二哥我留個面子,別叫我輸得太難看?!被魹r嘴上如此說著,運球倒是沒停。 不消多時,兩邊人馬你來我往,比試漸酣,那枚拳頭大小的馬球在各色馬蹄間亂竄,塵土飛揚,幾乎看不到球的影子。 打馬球當真是驚險,秦嬋與陶冰真光是在一旁看著,便提心吊膽的,若當真身處其中,還不知要提起多少分的精神力,來應付瞬息萬變的賽局。 霍瀝的球運得飛快,連運十數下都沒令球沾地,然霍深身形迅捷,不費吹灰之力逆轉了局勢,揮球于眾人馬間穿梭,近乎一騎絕塵。 被甩在身后的霍瀝眸色一沉,給他身邊幾人使了眼色,那幾人心領神會,揮著球桿從側面包抄去劫霍深的球。 那幾人縱馬行至霍深身邊,使出了畢生技藝,與霍深周旋許久,都未能將球搶到手?;魹r在后頭看了,不惱也不摻和,嘴角倒掛了絲似有似無的笑意。 定下勝負的前一刻,那幾人中的一人忽然發難,將球桿伸到霍深所乘之馬的馬腿前。 “閔王小心!” 涼篷子里頭的秦嬋,目光始終追著霍深,初時見他驍勇,不禁心生崇敬之意,忽見人群中有個球桿子竟伸到了王爺的馬腿前,瞬時感到不妙,想都沒想便猛然站起,驚呼出聲。 她話音才落,霍深那處登時人仰馬翻,呼啦啦倒了一大片,馬的嘶鳴聲人的哀嚎聲,乃至骨頭碎裂的聲響,都傳到了秦嬋耳朵里。 地面塵土被激得老高,朦朦朧朧灰黃的一團,秦嬋揪心不已,掂著腳望去,卻看不清里頭的狀況。 第十章 霍瀝勒住馬韁繩,站在不遠處看著。 待塵土漸漸散去,眾人只見一地栽倒的人與馬之中,唯有閔王好端端騎著馬立在中間,連衣角都是干干凈凈的,絲毫沒受波及。 剛與霍深使絆子那人,現如今叫得最大聲,抱著雙腿哀嚎不止,怕是摔斷了腿?;羯顐阮^,挑眼看向霍瀝。 霍瀝呼吸滯了一瞬,又連忙笑道:“方才一切當真始料未及,好在三弟你沒事。快,你們幾個,把這兒清理干凈,別妨礙我們繼續玩兒。” 慶王府的護衛得令,立刻把狼狽場面收拾掉,把受傷的人給抬走,馬給牽走。 董映庭彼時與閔王離得遠,未被事故波及。他在旁邊看著,心驚于閔王的反應極迅捷,周遭人都翻了,他愣是半點事沒有。 霍深對霍瀝無話,再一挑眼,看向篷子里的秦嬋。 秦嬋雙手撐在圍欄上,已是花容失色,身子發軟,見王爺人沒事,才漸漸定下心來,心想虧得王爺有本事在那境地里保住自己,不被暗算,倘換了個人,指不定已摔成什么樣了。她自是察覺不到,霍深在看著她的。 陶冰真也受了不小驚嚇,念了幾聲佛道:“我竟瞧見有個人,被抬走時動也不動的,腦袋后頭瀝瀝啦啦淌著血,怕不是摔死了!” 秦嬋臉色一白,道了句:“興許是這樣,只求別是這樣。” 但凡在場的,幾乎沒有不受了怕的,而霍瀝恍若什么事都沒發生,他招呼著大家別怔著了,都繼續玩起來,不過是場小意外罷了。霍深則更平靜,依著霍瀝的意思繼續打球,似乎剛才那事兒都沒發生過。 既如此,周圍人哪敢有二話,紛紛簇擁著慶王與閔王兩個重新玩起來,只不過誰都沒那個玩的心思了,不像起先來勁。又打了一會兒,霍瀝漸漸厭煩,就命大家散了。 霍瀝稱他有事,就帶著他的人先走一步,對剛才那事閉口不談,頗有股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意味。 霍深亦不追究什么,直接縱馬奔出蹴鞠場,他的幾名護衛緊隨其后。 彼時秦嬋與陶冰真正往轎子處走,陶冰真道:“往后我鐵定不打馬球的,說什么都不打了?!?/br> 秦嬋道:“方才勸你時你不聽,能數出一千一萬個道理來,到底還得親眼見了那驚險之處,你才肯歇了心思。大男人尚且避不及摔壞了的,咱們女子本就比不得男子身體健壯,真出點子什么事,摔出個毛病來,我看你到哪哭去……” 她的意思也不是女子打不得,只是擔心出意外。真要跌下馬摔了,或被球桿子傷了,留下疤都是一輩子的悔事,倘傷得再厲害些,于女子而言無異于滅頂之災。她的話說得難聽,也說嚴重了,卻句句都為了對方好的。 陶冰真知她一番好意,忽然笑道:“我們嬋姐兒已比得上家里的奶媽了,念叨得我腦仁子疼。” 秦嬋伸了手去掐她的臉:“你個不知好歹的,誰是你奶媽子了。”兩人鬧了一陣,走至各自轎子前,青桃迎過來,把秦嬋落了灰的花羅豆綠薄斗篷解下,撣了撣收好。 她見閔王騎著馬出了門,也正要離開此地,便往遠處退了幾步,將路讓出,纖長濃密的睫毛遮住目光,心緒難言。 青桃瞥了眼秦嬋,又看向離這兒越來越近的閔王,他腰間還掛著小姐那日送的荷包,最下墜著的穗子正擺得歡快。 那荷包的色彩圖案又艷又喜慶,與閔王周身凜冽的氣場格格不入。青桃抿緊了唇,壓著那日窺得秘密的暗喜,揪緊了袖子沒讓自己笑出聲。 秦嬋拿眼睛盯著自己腳面,卻聽聞馬蹄聲離她愈近,則步子愈慢?;羯钤谒砬袄兆●R,踏雪似的馬蹄子闖進她的余光。 她抬起頭,便見黑著臉的閔王朝她伸出一只手。 秦嬋大惑,不解王爺此舉究竟是何意。她緊張著吞咽了下,裁度著是否要問上一問,又該如何來問,卻見舉著的手竟在慢慢搭下,搭下。王爺也將臉扭轉回去,似是作勢要走。 她心頭猛跳,顧不得說上半個字,就將自己的手搭了上去,攥住。 陶冰真睜圓了眼看著他兩人,早就看呆了。直到閔王拉了秦嬋上馬,兩人共乘一馬飛奔著遠去后,陶冰真還收不攏嘴。 青桃見她滿面震驚之色,比之自己當初有過之無不及,便笑嘻嘻湊近了,眉飛色舞道:“陶小姐還不知吧,我家小姐中意閔王呢,閔王身上掛著的荷包都是我家小姐繡了贈的?!?/br> 這又是一樁驚天大新聞。待到陶冰真好不容易緩過神來,細一琢磨,忙追問:“這么說來,閔王對嬋姐兒也……莫不然,怎會掛她送的荷包?” 青桃立刻贊同:“奴婢和您想到一處去了,可不就是郎情妾意嘛。您瞧瞧他們,只顧著倆人親熱去,竟就這么跑了,倒把咱們落在了后頭……” 遠遠地又有人過來了,陶冰真忙壓住青桃的唇,小聲言語道:“這事兒只咱們知道便是,外人不許提半個字的,你可知道分寸?” 此事關乎女子閨中名節,重要得緊,青桃自然知道,更知陶家小姐此舉是實打實為了自家小姐好,當即道:“陶小姐放心,青桃明白的,青桃這就吩咐奴才們抬了轎子到府邊小巷子里悄悄等著去,見小姐回來了,再抬了她坐轎子回府,斷不能落人口舌的?!?/br> 陶冰真點點頭,眼下也只能如此計議了。也不知倆人往哪去了,這樣不管不顧的,再情意綿綿,也得握著個度才是。 不過,得虧不是什么烏糟糟的男人,而是閔王這樣的尊貴人兒。起先婚事遭了那么一茬不幸,若還能嫁進皇族,嫁與閔王,也是嬋姐兒的福氣。 秦嬋此刻當真是一頭霧水。 也不知怎么著了,就被王爺給拉舉上馬來,正坐在他懷里那位置。 自后背傳來軀體獨有的溫熱,秦嬋心跳如鼓,緋紅了臉頰。耳邊風聲呼嘯,馬蹄踏出一條細細的塵線,秦嬋被風沙迷了眼,兩只手胡亂按在眼上揉,揉出了淚。 “別揉了,我看看?!被羯顫u漸慢下速度,從她斜上側往前探了身子,冰涼手指搭在她臉頰上,上下扒了眼皮,仔細端詳著。 “哪兒癢?”這聲音從她額頭處清晰傳來,低低的調子,意外地柔和。 秦嬋紅了耳根子,指了指下眼皮?;羯钋埔娏四切⌒〉纳硥m,藏在那水漬盈盈的嫩紅眼瞼里,嘴唇湊近些一吹,小沙塵連帶一絲淚花兒吹入空氣中,立時遁了形。 “好了?!彼砷_手。 秦嬋只覺冰冰涼涼的一陣風在她眼上拂過,就再不磨癢了。 “王爺,您要帶我去哪兒?”她別過頭來,鼓起勇氣弱弱問了一句。 第十一章 “送你回府?!?/br> 秦嬋微愣,既是回府去,哪里還用得上王爺親自跑這一趟,她以為閔王這般做法,是有別的緣由在的。 不要說秦嬋覺出怪異,就是霍深自己都知曉他魯莽了。他不過想起先前所見她與伯府那個二公子相攜對笑的光景,憑一時意氣,便向她伸了手,至于接下來如何,全然沒做下一步打算的。 秦嬋當真是摸不透閔王的意思,咬著唇瓣兒正在瞎琢磨。因與他離得極近,她被他身上獨特的沉水香味兒層層包裹著,還自后背透來他穩穩的心跳聲,叫她心思也不如往常鎮定。 兩人騎馬路過城外的河邊,河面粼粼,遠遠地有幾只燕子飛過,另側是片矮房,有幾縷炊煙直升上空。 秦嬋為了前些時候贈荷包那事落下了心病,倘就這么不明不白被送回了家里,她還要再受其擾,倒不如問個明白,問清王爺究竟有沒有厭了自己,好過沒答案時,夜里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王爺。”她輕喚,聲兒都顫了。 “您……您可怪民女那日孟浪了?” 霍深低眉,見她越發瑟縮了身子,耳根子紅得就要滴出血來,一副又羞又怕的模樣。怕什么呢,他又不吃人。 “怎會。”想起那日的事,霍深眉眼之色柔了許多。 聽自己這樣說,懷里的人輕輕吁出一口氣,似是吃了定心丸。她膽子壯了些,眼皮子飛快眨了眨,想起先前未說出口的那話,不愿輸了這一程,又道:“王爺給的玉,民女喜歡極了……” 還未待她說出后一句話,霍深忽地勒馬停下,她順應著那力道往身后他懷里撞了一下,又硬又硌的,叫她皺了下眉。 他的護衛們遠遠跟在后邊,見狀少不得也停了。 “喜歡為何不戴著?”他問。 這一問可謂難回答,更加戳中了她的謊言,秦嬋心虛,結結巴巴道:“民女……民女怕戴在身上,出門時弄丟了,故而只妥善收在房里……” “罷了,我知道你的顧忌?!被羯畲虿?。 “你閨中名譽要緊,那便收著吧?!?/br> 秦嬋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熨貼的話。閔王愿意替她著想一二,想來他果真沒怪自己孟浪,剛并未誆他。方至此時,秦嬋才真信了他。 “過些日子,我會到你府上提親。我要娶你為妻?!彼脑挷蝗葜梅?,自后背透來的心跳聲速度似加快了些。 秦嬋怔住,有什么東西在腦中炸開,令她久久回不過神。 霍深將手指搭在她下頜,稍稍撥動了下,叫她側過頭來,她目光一轉,視線落到他面容之上。 這是秦嬋第一次極近極清楚地看閔王的相貌,除卻那雙做夢都忘不掉的鳳眼,在她的腦海中,閔王的容貌總算填補得清晰完整。 玉面瓊鼻,薄唇微抿,劍眉斜飛,眸若點漆,忽略他凜冽駭人的氣場,滿京之中怕是找不出第二個如他這般好看的男子了。 霍深亦在看她,只見她兩頰連帶著鼻尖兒都透出粉紅,粉紅肌膚上頭似還在往外蒸著熱氣兒,臉偏又生得圓,活生生是個剛蒸好的小粉包子。 他下意識動了動指尖,于她耳垂下邊那處婆娑幾下。 秦嬋打了個激靈回了神,轉起腦子琢磨該說點什么,奈何這時候腦子轉得奇慢,費了老大力氣,恍惚著才從嘴里說出一句:“到那時,我再戴王爺送的玉,便沒顧忌了?!?/br> 霍深唇角微勾,眼中流轉出星星點點的光彩,輕輕放開了手。 也是時機不巧,秦嬋肚子咕咕叫了兩聲,午飯沒吃多少,過晌也沒再吃別的,她竟在這時候餓了。 秦嬋尷尬不已,立刻捂住肚子,可惜再怎么捂也早被霍深聽去了。 霍深毫不掩飾地哼笑兩聲,聲音從他喉嚨里悶悶轉出來。 “餓了?”他問。 秦嬋咬緊了下唇,沒了剛才落落大方的架勢,忍著羞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