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步長悠有點頭疼,這可真是天降橫禍。 紫蘇和青檀知道她的顧慮后,想了一個辦法,讓青檀扮成公主去,那倆人肯定分辨不出來,錯把青檀當成公主,如此一來,住持心里肯定就有數了。只要住持相信她就行,因為宮里若有人來,也只與住持打交道。至于其他人,相信公主和他們不認識最好,不相信那也沒辦法,畢竟嘴長在別人身上。步長悠覺得可行,就拿了一套衣裳,讓青檀穿上,又拆了她的發髻,梳成自己的平素的模樣。 紫蘇本想跟著湊熱鬧,但因長相的緣故,出去肯定要露餡,就讓她留下了,步長悠則換上了青檀的衣裳,點了一臉麻子,扮做侍女,跟著一塊過去了。 人在天王殿的東配樓,東配樓是客堂,步長悠想這兩人待遇還不錯,估計來頭不小。 雖說佛門是凈地,可姑子們都是蕓蕓眾生,吃喝拉撒睡,一樣不能少。只要有需求,佛門也要與世俗打交道,不能得罪的人就不能得罪,該討好的人還得討好。否則什么時候犯在人家手里了,王家寺廟又怎么樣,百年老寺付之一炬的事,多了去。 客堂中掛著當年宣太后在這修行時寫過的一副對聯,還掛著當今武太后畫的一副觀世音像。住持和監寺坐在主位的太師椅里,兩位公子哥坐在左側,正悠閑的跟住持和監寺喝茶。 青檀和步長悠進去,住持和監寺的目光掃過來,見二人調換了身份,正不解其意,兩位喝茶公子哥中的一位忙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對先進來的青檀彎腰揖了一禮,喚道:“姑姑。” 住持和監寺立時就明白了,這兩人的確不是步長悠招來的。其實住持本來也知道是步長悠招來的可能性很小,只不過對方是有身份的人,既然都這么說了,不得不給個臺階下。 站起來叫姑姑的這位少年,叫步封,是當今鄢王那位只做了一年王位就被搞死的大哥的孫子,是當今武太后的玄孫。步封自小受家族熏陶,說起冠名堂皇的話來一套一套的,他揖了禮后,對青檀道:“姑姑,前些日子,侄兒跟父親、母親去給太后請安,太后說起姑姑,十分掛念,母親對佛學頗有研究,知道姑姑在清平寺清修后,便跟太后討了旨意,說替她老人家來寺里瞧瞧姑姑。只是母親身子近來不爽,大夫囑咐不能吹風,一直未能成行,所以特派侄兒先來瞧瞧姑姑,姑姑修行可順利?” 老大當年被老二篡位,老大的太子是太后拼全力保下來的。太后和步氏宗親誅殺老二后,對繼位之君的選擇就在太子和遠在沈國為質的鄢王之間。后來,太后斟酌再三,覺得太子太小,她怕政局一旦穩定下來會被宗親反壓,還得扶自己的親兒子,就暗中接了鄢王回來。兒子回來繼位,太子成了尷尬的存在。不過好在鄢王在別國多年,沒經歷過殘酷的權利搏殺,算得上宅心仁厚,繼位后沒大開殺戒,留下了他大哥的獨子,還封了安城君。安城君年紀雖小,可那會兒懂事了,見了兩場血雨腥風,早怵了,能當個閑散安逸的君侯,覺得挺不錯。人若想通了,肯安分,鄢王自然樂得給自己人榮耀來顯示自己的宅心仁厚,所以安城君一家子十分受寵的,不僅太后寵,鄢王也寵,雖沒什么實權,但也無人敢得罪。 每年上元、中秋和除夕家宴,安城君一家子都會到,青檀陪宮夫人出席過幾次,見過他們一家子,倒是對這個少年不陌生。只是少年正是長個子的年紀,一天一個樣,一年多沒見,她都快認不出了,但他一叫姑姑,青檀立刻就猜出了他的身份。而且既是公主的侄子,是親人,那想必就不會生出yin|亂的話來了,青檀放下心來,自然附和,說順利。 少年從手腕上卸下一副手串,雙手捧給青檀:“這串靈骨佛珠被母親擱在佛前供奉多日,特意叫侄兒帶來送給姑姑,保佑姑姑修行順利。母親還說,若姑姑修行之中遇到不惑之事,不想叨擾住持,也可尋她去,她求之不得。” 青檀接了手串,謝了他,謝了他母親,又謝了太后。 少年知道自己這套說辭有漏洞,能混過去,全當在場的各位給他這位王孫臺階,所以把佛珠交給青檀后,說佛門凈地,不便久留,匆匆告辭了。 第34章 分心 青檀和步長悠回到小院, 紫蘇從正房西間的窗子里看到兩人,像看到了救星一樣, 哧溜一下跑了出去。 青檀見她一臉惶然, 問怎么了,紫蘇指了指里頭,悄聲說公子淵來了。 步長悠的步子一頓。她知道紫蘇口里的公子淵不是公子淵。她問什么時候來的。 紫蘇一臉的心有余悸:“公主剛走他就來了, 奴當時正在墻根下澆常青藤, 他直接從墻外翻進來的,把奴嚇了一大跳,我說公主不在, 他說無妨,直接進到里頭。他是公主的客, 我也不好攔著不讓,就給他沏茶, 他抿了一口, 嫌棄茶太粗,讓我拿好茶?!闭f到這里,紫蘇愁眉苦臉道, “公主,咱們哪里有什么好茶,我說沒有好茶,他說有其主必有其仆,咱們主仆倆都敷衍他……后來還開了公主那副未完成的圖,看著看著竟要動手。我趕緊攔他, 說公主畫了好幾個月,嘔心瀝血的,他若有興趣添筆,等公主回來不遲。他說公主之前邀他來幫手,無妨,奴實在是攔不住,公主快去看看吧?!闭f著引步長悠到門口,打起簾子,讓她進去。 青檀也要進,紫蘇一把拉住,道,“你這會兒進去做什么?!?/br> 青檀擔憂的看著她:“他不會再咬公主吧?” 紫蘇橫了她一眼,忍不住笑:“jiejie,你聰明時真聰明,呆時也真呆,他們愛咬就讓他們咬唄,橫豎他不能把公主咬死?!?/br> 青檀也覺得自己犯傻氣,笑著搖搖頭。 步長悠站在月洞門的落地罩那往里頭看。西間是書房,有一架子書和字畫,書架前是黃花梨的書案和椅子,案子前頭擱在著一個高足幾,幾上擺著黑釉老紫砂的長頸花瓶,瓶里插了一捧紅白藍的水晶菊。 山里什么都不多,就是應季花草多,即便在百花凋零的秋季,也能找到插瓶使的。水晶菊帶瓶,得有一臂高,恰好擋住勾著身子作畫的年輕畫師。 美人如花隔云端,步長悠腦子里蹦出這句詩,然而手卻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頸。誠然美人作畫很有看頭,可牙齒咬住頸時那種尖銳的刺痛感,更讓她心有余悸。不過現在是在她的地盤,他能怎么著,難不成再咬一次? 步長悠走了過去,走到他身邊俯身去看。 絹畫要先勾草稿,再將上過漿的絹布貼上去,將草稿線圖描下來,然后在絹背面托色,等干了后,翻到正面再一點點上色和勾細節。本來鄢王只讓步長悠畫亭臺樓閣,后來是她自己琢磨著太單調,就加了人物進去,什么扶蘇園里的匠人,雁鳴湖的船工,灑掃的宮人,管理的官員,鄢王以及后妃們等等,這人物一加,就加了上千個……步長悠從開始畫草稿,到現在,已被這幅畫支配了三個多月,可現在才完成了不到一半。 步長悠有些后悔,不該加人物的,一加人物就得有故事,她有點力不從心。 她很想趕緊完成這個。完成了這個,她才有心思干別的事情,比如去都中轉轉,她向往了那么久的煙火人間,這會終于能自由自在的逛了,卻因為被畫揪著,一次都沒去過。 他一左一右兩手交替進行,正在給畫中的人物上色。他的手比她快,且比她穩,添細節時,手起筆落,毫不猶豫。她看得認真,他抬左手的筆蘸清水,頭也不抬,只道:“公主,別靠臣這么近,臣要分心?!?/br> 作畫忌人打擾,她自己也這樣。步長悠聽了這話,立刻從他身邊走了出去。她才剛走出去,就聽到外頭有聲響,于是走到窗邊看。 外頭的確有動靜。 有人敲門,青檀去開,外頭站著三個高低不一樣的年輕公子,其中有兩位她剛在前頭的客堂見過了,一位沒見過。 紫蘇從廊下起身,拉著嗓子問是誰,青檀怕偽裝的事被戳破,趕緊將手背到后面朝她示意,讓她躲起來。紫蘇看到后,立刻轉身,本想躲到正房里,但一想正房里有公主和情人,就沒進去,而是繞過正房,到后頭躲著去了。 送手串的那位少年彎腰揖了一禮,道:“姑姑,侄兒和同伴出城秋游,一不小心誤闖禁地,情急之下,才謊稱是探望姑姑的,唐突了姑姑,侄兒特來賠罪,望姑姑見諒?!?/br> 于此同時,他身后那兩位公子也彎腰揖了禮。 青檀道了句無妨,然后以公主身份問候了一下哥嫂近況,少年一一答了。 青檀知道眼前這三位都是城里的紈绔,雖有一位跟公主有血親關系,可那兩位卻是生人,實在不宜跟他們多周旋,就拿出長輩姿態,說太后要她在此修行,是為不受世俗打擾,所以不留他們喝茶了,讓他們自行下山去。 少年來是賠罪,而是想討杯茶喝,順道跟姑姑攀談一盤,拉近關系,讓她替自己遮掩,如今聽姑姑對自己一而再的打擾似乎心有不悅,就道了辭,領著同伴走了。 步長悠從里頭出來,問什么事,青檀把侄兒賠禮道歉的事說了一下,步長悠點點頭,說知道了,讓她去把從宮里帶出來的一翁露水啟出來泡茶,青檀應了聲諾,就去后頭了。 步長悠回到西間,見他沒停下來的意思,也不知該不該攔。攔吧,自己說過請他來搭把手的話,不攔吧,他要是一直畫下去可還得了?想了想,道:“剛才外頭來了三個人,應是你的同伴,他們下山去了,你不跟著一塊去?” 結果案子后頭的人充耳不聞,沒任何回應。步長悠覺得無趣,在里頭走了兩圈,就出去了。 青檀和紫蘇正在后頭挖埋那甕露水,問她怎么出來了,步長悠沒說話。紫蘇問,還在填色?步長悠點了點頭。 紫蘇笑:“他可真有癮,畫在哪不能畫,非跑到公主這里來?” 青檀也笑:“公主說想要一個幫手,現在好了,幫手來了,讓他畫,這樣公主就能歇歇了?!?/br> 茶泡好后,步長悠讓青檀送一盞去西間,并讓她出來時,把棋盤捎出來。 青檀端著棋盤出來后,一臉的訝異,問紫蘇怎么不是公子淵而是那個畫師? 紫蘇更訝異,問哪個畫師? 青檀說,就是送十二分景圖的那個。 紫蘇當時不在場,對這事沒印象,兩人都看向了步長悠。 步長悠從棋罐里摸出一粒白子,摩挲著,斟酌著,漫不經心道:“我可從來沒說他是公子淵?!?/br> 青檀一向多聰明的人,這會兒也一頭的霧水:“可送信來的分明是……” 步長悠點點頭:“在林子遇到的,他在那賞景,正好撞見?!?/br> “八成是跟剛才門外那三位一塊來的吧?!?nbsp;青檀恍然大悟。 而紫蘇詫異的是別的事:“他為何無緣無故咬公主?” 紫蘇這次說到正點上,青檀也納悶,她先被誤導了,一直以為是恒淵咬的。恒淵咬公主,她能想通,但畫師咬公主,她不太能理解。難道公主與畫師有什么愛恨情仇?不能啊。自入音書臺以來,她跟公主算寸步不離,她沒見過公主跟畫師私下交往。還是說他們之前有什么交往?更不可能,雖說畫署的畫師常在內廷走動,可一般是傳詔才能來,而祁夫人和公主一直待在桐葉宮,兩人根本沒機會接觸。 步長悠將棋子落下:“他到桐葉宮給太后繪像,在湖邊撞見過一次?!?/br> 青檀和紫蘇聽她語聲,似乎不太想說這事,便自覺的閉了嘴,不再追問。 青檀的棋藝不太行,步長悠跟她下,純粹是打發時間,生不出棋逢對手的樂趣。一局完了,就沒興致了,她站起來回西里間。 案頭擱著青檀送進來的茶,她捏起蓋子,茶也未動。 步長悠端起來,到檻窗下的圈椅里坐著喝。 抿一口看一陣,抿一口,再看一陣。 后來他停下筆,直起身子。 作畫是個耗費體力的活,他勾得時間太久,肩背些發硬,于是伸展著活動了一下,這才坐在椅子里,將手肘支在案上托著下頜,發現她的裝扮已經變了,臉上還長出了許多麻子,他笑:“公主看什么?” 步長悠聽他發話,將茶碗放在手邊的幾上,言簡意賅道:“看你?!?/br> 他的嘴角牽起來,問:“看臣做什么?” 步長悠繼續言簡意賅:“看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似乎非常訝異這個答案,也似乎非常滿意這個答案,人從椅子里站起來,走到她跟前,用手托起她的下頜,迫使她仰起臉。 這樣一來,她的背就抵在了椅靠上,他低眼對上她向上的目光,問:“公主看出臣想做什么了嗎?” 步長悠誠懇道:“我不太擅長猜測人心,不如你告訴我?!?/br> 他另外的那只手撫上她的半邊臉頰,手指無限纏綿,聲口也纏綿:“公主不知道,臣有多羨慕恒淵,他的名字自此跟公主徹底連在一塊了,說不定史官撰史,都會留下這一筆?!鳖D了頓,“臣也想要這殊榮?!?/br> 作者有話要說: 仙女們,明天文上夾,就不更文了,今天兩更,下面還有一更,請繼續食用。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34567、18771320、點雪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 月瞅空山 10瓶;修漁海浪 5瓶;胭粉 3瓶;3841155367、haha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35章 春天 “殊榮?”步長悠重復這字眼, 覺得有意思,她握住他的手腕, 將其牽走, 把下頜從他指間取下來,站起來看著他,“你可真會說話。” 相城將手松松搭在她腰上, 步長悠察覺到了, 但沒動,隨他去。他低著聲兒道: “臣有件事,想請教公主, 公主衣裳都脫了,恒淵怎么走了, 吵架了?” 他低著聲兒時有乖巧的況味,也有溫柔的況味, 還有纏綿和旖旎的況味, 不過野蠻時,也全是兇狠的況味。想不到看上去無害的小青年會猛不丁的蟄你一下,叫你想起來就心驚膽戰。 步長悠別開眼, 她其實不太想說這事,只道:“大約覺得我太壞,不想跟我為伍。” 他嗤笑:“臣就說公主看男人的眼光奇差,怎么瞧上他了,他看著人模狗樣兒的,就是個無能的主, 配不上公主,公主這么離經叛道,得找個棋逢對手的才有趣兒。” “你是說下棋?單是住持我就下不過她?!辈介L悠走到窗邊,拿過窗臺上的撐桿,將檻窗撐起。 秋風涌進來,廊下有幾盆菊花,菊花冷香被帶進來,她似能看到滿山坳的菊花盛開。 她斜站在窗邊,他去到她身后,從那個角度能看到院子里那棵老棗樹,棗樹沒有棗,也沒有葉,光禿禿的。 雖然現在還能捕捉到菊花的幽冷,可那是這個秋天最后一絲了,菊花凋零完,馬上進入冬天,百木蕭瑟,萬物蟄伏。 他低聲道:“公主,不是棋友,是情人,公主需要棋逢對手的情人,這樣才能把自己發揮的淋漓盡致。” 他比她高出足足一頭,兩人往那一站,天生一對璧人似的。 她沒接這句話,而是問:“鄢王這會兒是不是已經回琮安宮了?” 他搖頭說還沒,估計十月中就回了。 “我想快點把那副畫弄完,好交了這個差?!彼溃罢麄€冬天估計就要耗在畫上了,春天吧,春天的時候你再來,興許我們可以探討一下棋藝?!?/br> 他不愿意,貼著她的耳廓,逼問道:“公主知道冬天多漫長嗎?萬一春天到了,臣把公主忘了,或者公主把臣忘了,怎么辦?” 步長悠完全不擔心這個問題:“你不是咬了我一下么,忘不了,即便忘了,看見就能想起來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