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他們一見是裴蓁,就迎上來,幾個人在櫨樹下站定,互相行了禮。 裴蓁笑著打招呼:“剛在山下看到偃月jiejie和二公主,沒想到鄢春君和夫人、世子都在呢?!?/br> 鄢春君臉上堆起笑意,道了聲是:“母親近來憂思過度不思飲食,父王特準兒臣、臣媳和世子進來陪母親頑笑,母親覺得有些累,就讓二妹陪著下去了?!鳖D了頓,“夫人怎么也到這么高的地方來了?” 裴蓁道:“夏日炎炎,難免坐不住,就出來走走?!庇謱Σ介L悠道,“公主,這位是鄢春君,公主的二哥,公主是不是還沒見過?” 第16章 小舅 鄢春君早看見步長悠了,笑:“原來是三妹,聽說父王已經下詔,準了meimei和裴炎的婚事,meimei大喜。” 步長悠見人少,對人的興趣濃厚,尤其見到生人,會一直忍不住看,好像要把這個人的生平過往全從他臉上看出來似的。 鄢春君跟她說話,她只是點點頭,仍盯著他看。 鄢春君的夫人相氏見步長悠不說話,以為她是不想說,就把話從婚事上岔開,說起了裴蓁的身孕。 鄢春君也將目光調走,但沒多久就又調了回來。被人長久的盯著,是件挺令人不安的事兒。他怪道:“meimei為什么這么看著我?” 他這么一問,裴蓁和相氏都停了下來。 步長悠這才把目光收走,撿了她看出的最無關痛癢的一個點,道:“鄢春君和二公主長得真像?!?/br> 相氏笑得溫然:“說到像,妾看公主第一眼,就想起了太子,公主和太子也像?!?/br> 相氏這么說,倒提醒了裴蓁,裴蓁回味過來,點頭稱是:“我一見她就覺得面善,的確跟太子有些像,一看就是兄妹。” 鄢春君臉上的笑有意味不明的況味:“三妹不足月出生,宮里流言紛紛,說三妹是祁王的女兒,加上后來祁夫人避世桐葉宮,流言更甚,我少不更事,也疑心過,總覺事出反常,必定有妖。不過如今見了面,這疑心便徹底沒了,血緣這東西騙不了人?!?/br> 裴蓁愣了,就連相氏都愣了,只有步長悠波瀾不驚,她淡淡道:“別說旁人疑心,我也正疑心呢,倘若我真是祁王的女兒,那倒簡單干凈了?!?/br> 鄢春君見她一本正經的說大逆不道之言,笑了:“meimei真會玩笑,不過這話在二哥面前說說就行了,可別叫父王聽到?!?/br> 相氏彎腰對世子道:“彘兒,這是你三姑姑,快叫姑姑?!?/br> 世子圓圓臉,胖乎乎,頭上還頂著兩個髻,特可愛,聽他母親這么說,顛顛跑到步長悠腳邊,一把抱住她的腿,兩只黑葡萄似乎的眼睛亮晶晶的望著她,道:“三姑姑好,三姑姑長得真好看?!?/br> 步長悠被他這么一抱,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想抬腳將他踢走,但好在她及時克制住了這種沖動。 她低眼看著兩顆黑葡萄,憋了半晌不知道說什么,只好道:“你長得也挺好看的。” 一圈子人全笑了,步長悠突然臉紅了。 小世子沉浸在與漂亮姑姑的對話中,不顧大家的轟然大笑,奶里奶氣道:“真的真的,姑姑比小舅舅還好看,小舅舅現在是第二了。” “?”步長悠沒聽懂。 相氏止住笑,溫聲解釋:“彘兒說他小舅舅是他見過長得最好看的人,他小舅舅就哄他,說自己是鄢國第一好看的人,現在他覺得三姑姑比小舅舅好看,小舅舅可不要退居第二了?!?/br> 步長悠這會緩過來了,只不過臉上仍有過血后的紅暈,她抬頭來看相氏,并去思索小世子口內的小舅舅是誰。 相氏見她有些茫然,補充道:“其實若以血緣論,三公主也該叫我一聲表姐。” 步長悠悟了,眼前這位原來是銀鏡長公主的女兒,她若有所思道:“本以為桐葉宮就很小了,沒想到外頭更小,兜兜轉轉,原來都是一家人?!?/br> 相氏嫣然一笑,沒說話,這個meimei還挺鋒利。 小世子拽了拽漂亮姑姑的裙擺:“姑姑姑姑,你有畫像嗎?” 大家不解其意,都來看他,步長悠問:“你要畫像做什么?” 小世子認真道:“彘兒如果告訴小舅舅有人比他長得好看,他肯定不信,以為我在說大話,彘兒拿姑姑的畫像給他看,他就沒話說了?!?/br> 步長悠彎腰對他道:“姑姑沒有畫像,等姑姑有了再送你好不好?” 小世子眼神一轉,立即有主意了,道:“小舅舅畫畫可厲害了,我讓小舅舅給姑姑畫一幅,小舅舅喜歡畫美人,可小舅舅說,世上除了他jiejie,就再沒見過美人,他若見到姑姑,一定會覺得姑姑是個美人。” 鄢春君被小世子舅舅來舅舅去的逗笑了,他假意怪道:“讓你小舅舅叫你作畫,你倒好,筆桿子還沒學會怎么捏,倒把他拍馬屁的功夫學到家了?!?/br> 小世子有些怕自己爹,見爹這么說,就囁嚅道:“彘兒沒有拍馬屁,彘兒說得是實話,母親好看,三姑姑也好看。” 裴蓁逗他:“那世子就是在說我不好看了?” 小世子趕緊擺手否認,小手也rou呼呼:“那是小舅舅說的,不是彘兒說的,小舅舅覺得世上只有母親一個美人,而彘兒覺得母親、姑姑和夫人都是美人,就像梅蘭竹菊一樣,各有各的美?!?/br> 這么小個人,這么振振有詞,惹得大家都笑了,裴蓁俯身道:“這才是正理,你比你小舅舅強多了?!?/br> 后來等鄢春君一行人下去后,步長悠問小世子的小舅舅是什么人。裴蓁見她還迷茫著,一臉嫌棄,說就是今早送畫那個。 步長悠又恍然大悟了,商陸的確說過他是丞相的小公子,她倒把這事給忘了。 裴蓁道:“之前我聽傳聞,說相府大小姐——”怕步長悠還沒弄明白,特意補了一句,“就是剛才那位夫人,她出嫁時,她弟弟——也就是小舅舅,抱著她的腿,嚎啕大哭,無論誰來勸就是不肯放,不準jiejie走,丞相也沒辦法,就命人將他掰開,鎖了起來,一直鎖到jiejie歸寧,才放他出來?!?/br> 步長悠有些意外:“嚎啕大哭?” 裴蓁聽出了她語氣里的質疑,表示深有同感:“你覺得不可思議對不對,我原也以為是穿鑿附會,根本不信。進宮前,那會兒我還小,常喬裝去金玉樓看戲,遇到過他好多次,就是一沒心沒肺的公子哥,我覺著別說jiejie出嫁,就是他爹娘死了都不一定會哭的主兒。但今兒這么一聽,倒證實了,他的確跟大姐關系好,哭也不是沒可能,但應該沒有傳聞中夸張,畢竟jiejie出嫁那會他也就十四、五歲,還小著呢,哭哭鼻子很正常。 棠梨撇撇嘴:“十四、五歲就進青樓的公子哥,可一點不小。”又嘆息,“不過都這樣,都中有身份的爺們,就沒幾個沒去過九巷的。”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大家理解起來是否有障礙,小小解釋一下。關于xx君,是一種爵位,類似皇帝體制下的王爺。 第17章 偷情 “九巷?”步長悠頭次聽到這個字眼,有些不大明白。 九巷不是一條巷子,而是九條巷子,這九條巷子里分布著大大小小上百家妓院,是名副其實的風月場。九巷里頭什么消遣都有,雅妓、伶人、男妓等不一而足,就連鄢王都慕名喬裝去過。當然,鄢王去不是為了嫖,是真的慕名,但后來他的確看上了一位舞姬,就想方設法給舞姬按了一個清白身份,弄進了宮里。就是青檀和紫蘇曾經的主子,那位薨了的宮夫人。 棠梨給步長悠介紹完之后,步長悠更加好奇了問:“你們家公子去過嗎?” 棠梨一愣,沒答上來,因為他們家公子去過,大的小的都去過。當然,步長悠問的肯定是大的。 裴蓁倒沒什么所謂:“男人嘛,有酒有女人,談事會比較容易,不過逢場作戲罷了,他不是胡來的人,否則也不會被星河吊住?!鳖D了頓,含混曖昧的拿肩撞了一下她,“沒看出來嘛,你對裴炎還挺上心的,沒進我們家門呢,就開始cao心這種事了。” 那倒真沒cao心,步長悠就是純粹的好奇,至于他是逢場作戲還是聲色犬馬,她就不關心了。步長悠認真且莊重的向裴蓁主仆解釋:“我只是好奇?!?/br> 裴蓁見她有些嚴肅,就討饒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倆是父母之命,即便成親也是相敬如賓的命,但不知為什么,有這個這層關系后,就忍不住想開玩笑?!?/br> 青檀抿嘴一笑,類似的心理她有過,當然對的不是步長悠,對的是宮夫人。她隱約能猜出點原因來,是理兒都明白,可感情上有些不甘心,忍不住想撮合,萬一呢? 步長悠沒再說什么,兩人一塊走到臺角的黃櫨樹下。離宮草木繁盛,水泊密布,站在高處看,最容易辨認的是北邊的彌月湖。彌月宮是人工湖,修成滿月狀,是離宮里最大的一處湖泊。步長悠遠眺著彌月湖,突然問:“聯姻的事情定下來了么?” 裴蓁背靠石欄,棠梨為她打扇子,山上其實有風,她說不用,然后道:“王上比較傾向于聯穆國,丞相傾向于聯譚國,太子的主張跟王上一樣,鄢春君的主張跟丞相一樣,還沒最后拍板?!鳖D了頓,“這事跟你也沒關系了,你怎么還cao心?” 看著的確是跟她沒關系了,但誰知道呢,她扶了扶鬢發,道:“大約是閑得慌?!?/br> 后來事情果真都如裴蓁所說,鄢王答應了穆國的求親,二公主也答應了遠嫁。 只不過這次,二公主不是被迫,而是自愿。 二公主跟步長悠的不同是,倘若鄢王要嫁步長悠,步長悠無論是愿還是不愿都會被嫁出去。可鄢王要嫁二公主,二公主不愿,她的哥哥鄢春君,弟弟昭文君,甚至包括不同母的哥哥太子以及太后都會想法子替她周全。鄢王本已讓步,答應在宗室女中選一位出來封為公主遠嫁,但二公主一改之前抵觸的情緒,主動說愿為國聯姻。 都說侄女像姑姑,二公主的抱負是成為銀鏡長公主那樣的人,尋到聰明且上進的夫君,夫妻倆共同打天下,然后成為一段佳話。她原本選了裴炎,她以為裴炎是聰明人,她要幫助裴炎成為名震鄢國乃是名震天下的將軍,可如今卻發現裴炎是個蠢貨。既然如此,不如遠嫁去做王后,王后是女人能走到的最尊崇的位置。 兩國聯姻,禮不可廢,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得一趟趟的來回折騰。鄢穆雖為鄰邦,但來回一趟也得兩、三個月,為省去不必要的麻煩,鄢王與穆國使臣商定派遣鄢春君為聯姻使臣,到穆國去商議婚期。等鄢春君返程時,穆國送聘的隊伍再跟著回來,并將擇定的婚期呈告鄢王,這樣兩來一往,五禮就成了,只等最后到了婚期親迎,六禮就完了。 七月上旬尾,穆國使臣和鄢春君從琮安城啟程,一路西去。 而關于步長悠和裴炎的婚事,除一紙詔書外,其他的就都什么都沒有。裴蓁說公主出降禮儀繁瑣,裴家倒無所謂,主要王室得跟著配合,王駕在離宮,頗有些費事,她父親同王上商議,等九月回宮后再進行婚禮的籌備,鄢王覺得沒問題,就準了。 步長悠對這個倒無所謂,對于她來說,賜婚詔書已替她擋了可能到來的災難。穆鄢兩國聯姻的事情也定了,她沒有迫切嫁入裴家的需求,巴不得拖得越久越好,她想裴炎大約也是能拖就拖。 步長悠自從許給裴家后,待遇提高了很多。因為要嫁給裴家。嫁給裴家的不能是一個不受寵的公主,否則會引人猜忌,以為是裴家失寵的前兆。都中貴族都是見風使舵的好手,倘若真以為這是國君的暗示,聯起手來搞裴家,裴家即便清清白白,也會被搞出事情來,她的地位必須要提高。 地位提高第一步,是給了她封號和食邑,第二步是讓她出席各種宮宴,讓大家都知道這位公主的存在。 七月底太后的六十六歲大壽,她和祁夫人被要求出席。 太后今年的壽誕與往年不同。六十六歲是大壽,鄢王要大辦。他已提前兩個月下詔,準許分封在外的宗親和外親回都中給太后賀壽。 七月中旬,各路宗親和外親紛紛到都中,在驛館下榻。 步長悠沒參加過宮宴,今年又熱鬧,覺得去見見世面也未嘗不可。祁夫人卻沒這個興致,只是要女兒嫁到裴家,是她自己的選擇,鄢王答應了,裴家也答應了,她若再拒絕,就有些不給臉,所以也答應出席。 上次宗親和外親齊回都中,還是鄢王繼位后,群臣來朝覲。一眨眼二十幾年過去了,太后的夫君也去世二十多年了,身邊凈是小輩,小輩承歡膝下,老人倒也高興。可人老了就念舊,不免想起年輕時。如今老兄弟姐妹都回都中了,老人家很高興,見天接見,于是在千秋壽宴之前先有了各種小家宴。 宮廷凡有宴飲必有偷情,這幾乎是不變的鐵律。道理很簡單,里頭的人向往外頭的活潑有趣,外頭的人向往里頭的高貴優雅,宴飲是為數不多的,里外能接觸的契機。不止鄢國宮廷,放眼諸侯各國,這個鐵律都通行。只是步長悠沒想到有一天這事也會發生在她身上。 第18章 紈绔 事情說來簡單,七月扶蘇園的各類瓜果都熟了,裴蓁閑不住,喊步長悠到園子里去摘。后來跟種西瓜的匠人聊上,匠人教她們如何聽聲辨別瓜的生熟,還請她倆喝自己釀的酒,跟她倆說自己家的事。這些匠人都是郊外的農民,身上帶著野蠻的粗俗勁兒,裴蓁沒怎么接觸過這類人,對那種耐摔打的生命力很是有興致。雙方正聊得熱火朝天呢,外頭忽然進來一個匠人,說方署丞過來了,唬得這幾個人趕緊出去迎接。 裴蓁和步長悠怕他們被責罵,就也跟著出去了,想著倘若方署丞責備人家玩忽職守了,就給他們講講情。 她倆沿著瓜田小路走過去,綠油油的瓜地里蹲了倆揀西瓜的,一個穿公服,一個穿便服。公服是綠袍,便服是紫衣。而匠人們都耷拉著頭立在旁邊,等候使喚。 裴蓁認出來之后,有些納悶,問:“方大人,誰要吃瓜,還勞動你親自來揀?” 方署丞聽到聲音,抬頭來看,見是裴蓁和步長悠,忙起身行禮:“參見夫人,參見公主?!?/br> 與此同時,他旁邊那個紫衣公子也抬起了頭。 紫衣公子尋著聲先看到了裴蓁,之后將目光移到旁邊的步長悠身上,本來只看了半眼就收了,突然覺得不對勁,折回去重新確認。恰巧步長悠看過來,兩人就對上眼了。 裴蓁接著問:“是王上還是王后?” 方署丞拿袖子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回道:“王上、王后陪太后和云中侯逛園子,太后想吃西瓜,叫下臣過來摘些新鮮的給大家嘗一嘗?!币娕赃叺淖弦鹿右呀浾酒饋砹耍榻B道,“這位是云中侯的長孫,公子淵?!庇謱銣Y道,“這位是裴美人,這位是文莊公主?!?/br> 恒淵彎腰揖禮:“恒淵見過夫人,見過公主?!?/br> 裴蓁笑得輕巧:“原是恒家的人,我說瞧著怎么有太后的氣派,云中侯一向安好?” 恒淵道:“多謝夫人掛念,祖父一切都好,只是掛念長姐,今蒙王上隆恩,得回都中一敘親情,他老人家就更好了。” 裴蓁點點頭,也沒其他話要說,讓他代為問好,然后跟步長悠離了瓜地,到旁邊的桃樹林去了。 林子里有座亭子,兩人到里頭歇著。棠梨和青檀在旁打扇子。步長悠問云中侯是什么人,裴蓁說云中侯是太后的親弟弟,王后的親爹,封地在云中,云中臨海,他們家握著鄢國唯一的一支水軍,是封疆大吏。又說小時候她爹慕云中水軍之名,帶她跟裴炎到云中做過客,她見過恒淵,還一塊出過海,那是她頭次見到海,海有多么寬廣,海風怎樣腥咸…… 結果一語未完,就聽到有聲音從桃樹后頭傳來:“原來meimei還記的哥哥,我以為meimei進了宮就六親不認了。” 裴蓁聽到聲音,話便停了,沒扭頭看,而是先是笑了:“說曹cao,曹cao到?!?/br> 七月末的桃林已沒有桃,只是綠葉,他從碧葉后走出來,步長悠稍微跟裴蓁錯開一點,正好看見。 他走到亭子下面,站在步長悠的視線上,似笑非笑的瞅過來:“我原以為宮里沒有美人,沒想到竟然有,公主真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