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這次的失眠絕對和談容無關。 睡覺是門藝術,而困極了睡覺,那就是人類精神文明的永恒金字塔。在攀爬金字塔的過程中,人類甘愿砍斷一切兒女情長。 竹言蹊窩在春卷里輾轉反側,明明困到幾近窒息,卻怎么都不能入眠。 他擰著眉頭奮斗拼搏,最后艱難地揭露了真相。 可能是他胃里不肯消停,不斷地向大腦傳遞訊號。 而這道訊號,很有可能……是胃里太空,讓他餓了。 當然,也不無可能是單純的反胃不舒服。 竹言蹊睜開眼,撈來手機一看,時間將近凌晨兩點。 他接受著胃部訊號坐起身,扶額半晌,咬牙下床,想著去廚房掃蕩一番,看看能不能拾掇出不傷胃的零嘴,吃上兩口,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餓了。 竹言蹊放輕腳步,走出房門,正想借著客廳落地窗外的路燈微光,摸進廚房,就聽陽臺那里傳來一道男聲:“你找我?” 滿室昏暗,滿室寂靜,猛然炸出這么一句,竹言蹊的心跳當即止住了。 他沒提住氣,意志力制衡不了腿彎的虛軟,竹言蹊扶著旁邊的隔斷柜就地坐下。 “……談教授,”他被嚇完了才聽出是誰的聲音,咬牙切齒地開口,“你差點把我送去見我奶奶了。” 他奶奶去世好幾年,早已經不在人世了。 談容沒料到自己能把對方嚇住,開了燈上前扶他,啼笑皆非:“抱歉,嚇到你了。” 這個碰面十足刺激,竹言蹊頃刻忘了先前的臉紅和窘迫。 “你不開燈,站在客廳干什么?”他問。 “接了通電話,睡不著,過來看看風景。”談容答。 客房只有一扇飄窗,正對著后面的住樓。 客廳的落地窗則不同,窗外是燈光交織的夜景,視野很好。 “你呢?”換作談容問道,“不睡覺跑出來,不是為了找我?” 他看到竹言蹊第一眼,心還懸了一秒,以為真像醫生說的,炎癥反復發作了。 “不是,我也睡不著,胃里一直覺著惡心……不過我可能,是因為餓的。”被嚇到坐下夠丟人了,竹言蹊也不怕更丟人一點,索性實話實說了,“唉,其實我也拿不準是不是餓的,就想去廚房找找能吃的東西,吃兩口試試。” 談容聽得一怔,忍住了笑:“就你買的那些零食,哪有能讓你現在吃的?” “我記得我還有一盒餅干,用熱水泡一泡,總可以吃吧?”竹言蹊說。 談容:“是那盒巧克力味的?” “對。”竹言蹊點頭,是巧克力味的軟曲奇。 “巧克力會刺激胃粘膜,使胃酸分泌增加,加重腸胃負擔。”談容笑,“你還覺得可以吃嗎?” 竹言蹊臉一垮,背靠著隔斷柜又坐下了。 “坐在地上不覺得冷?快起來,想坐去沙發坐著。”談容道。 “我沒力氣了,”竹言蹊哼哼唧唧地如實說,“腿軟,渾身都虛,我先坐著歇一會兒。” 這語氣跟小孩被搶去了糖一樣委屈。 也難怪他沒勁,腸胃出毛病最是折磨人,吐來又吐去,還得餓著肚子跟病菌打持久戰,就算在醫院輸了些葡萄糖,但也杯水車薪,照樣發虛。 還他媽虛到睡不著覺。 “二十分鐘能堅持嗎?”談容蹲下身,好聲好氣道,“廚房泡了米,下鍋煮一煮就可以吃了。” 煮粥前用清水浸泡大米,既節省熬煮時間,口感也會更加綿滑。 談容顯然是提早把米備好了。 竹言蹊抬眼看向對方。 談容逆光蹲在他身前,冷硬堅毅的面部輪廓被晦暗修飾得愈發柔和。 “……能。”他用舌尖抵了抵虎牙,低聲回應。 “好。你先起來,去沙發上坐。”逆光的男人聞言輕笑,起身前在他頭發摸了一把,走去廚房,開燈燒起了水。 竹言蹊坐在原地,沒換沙發。 等聽見廚房再次傳來動鍋的聲響,他兩手撐地爬起來,扶著門框探頭:“談教授,筠筠在你房間里嗎?” “嗯,我沒讓它出來。”談容將米和油充分拌勻,倒進燒滾的熱水里,“它晚上一直想去撓你的門,我干脆把它關進去了。” 竹言蹊聽得心里一陣冒糖水。 “別去找它,你們倆都安分點。”談容蓋上鍋蓋,回頭看他,“省得玩起來沒完沒了,天亮也別想睡著了。” 竹言蹊撇撇嘴,沒話反駁。 他拖出嵌納在廚柜邊的折疊梯凳,安分老實地坐了上去。 大米吸飽了水分,還加拌了食用油,下鍋后迅速吸收熱量,很快煮開了花。 空氣中逐漸彌漫起米香,竹言蹊的胃深受撩撥,蠕動加倍。 他深深嗅了嗅,感慨道:“我現在確定了,我不是反胃,我是真的餓了。” 餓到極致就覺不出餓了,但是傷胃還伴著惡心。 談容讓米粥多燜了幾分鐘,盛出小半碗,哭笑不得地用勺子攪開熱汽:“多大的孩子了,連難受跟餓都分不清楚?” 竹言蹊用腳勾出另一只凳子,讓談容也能坐下。 “年紀不大,也就6歲余190多月的孩子。”他眼巴巴瞅著粥碗,接到手里,迫不及待地喝了半勺,一臉感動,“這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一頓飯了,我這輩子都不會忘的。” 談容簡單收整好廚臺,坐到他對面的梯凳上:“記住這頓飯不重要,以后能分清自己有沒有餓就夠了。” 竹言蹊噎了下,痛心疾首:“談教授,你變了,你之前不會這么跟別人說話的。” “那我變成這樣,是好還是不好。”談容手肘撐在臺邊,單手支臉沖他笑道。 這對梯凳是實木的,設有高低不同的兩道踩杠。 談容左腳踩在最下面的一杠,右腳自然擱在地面,坐姿襯顯的兩腿筆直修長,不遜色于時裝周的知名男模。 他此刻褪下了西裝革履的裝扮,一身家居風格的棉質睡衣,置身在柴米油鹽的背景中,氣場溫柔得難以形容。 竹言蹊咬住空了的勺子,眼睛像被針扎了一下,迅速垂斂。 他故作如常地喝著米粥,揚起笑來:“當然好啊,這樣更有人情味兒了。” 小半碗粥下肚,難受了一晚上的腸胃總算偃旗息鼓。 被談容催回臥室躺下,竹言蹊眼睛一閉,不出五分鐘就沉沉睡了過去。 也許是睡前惦念談容托臉對他露出的笑,竹言蹊睡熟后又做起了有關男人的夢。 這場夢真實得令人發指,從旁觀者的視角,詳略得當地回顧了兩人重逢后的大小事件。 從代課代出的師生烏龍,到病后體貼的細心照顧。 回顧到尾聲,竹言蹊甚至夢見談容伸手摸他額頭,試著他的體溫。 這種被手貼覆的感覺,溫暖得不像一場夢。 竹言蹊在夢外經歷過一切,清楚記得接下來的額頭相抵。 趕在對方收手之前,他終于說出了與實情不符的臺詞:“談容,你干嘛對我這么好?” 反正是在夢里,竹言蹊毫無顧慮地繼續說下去:“你該不是喜歡我吧。” 他只管在夢里放肆,卻不知自己縮在被窩里,哼哼唧唧地小聲說出了夢話。 突如其來的兩句夢話,鎮住了悄悄走到床邊,用手試他體溫的男人。 談容僵了半瞬,撤回覆在竹言蹊額前的掌心,低頭看他。 竹言蹊睡顏乖巧,呼吸勻淺,一副泰山壓頂而不見醒的模樣。 談容失笑,手指撥開他亂糟糟疊在額角的碎發。 回味小青年咕噥含糊的夢話,又回想對方紅著耳尖,慌亂回房的背影。 談容靜默須臾,笑意加深,俯身在他額前輕輕一吻,同樣低聲:“嗯,當然喜歡。” 第32章 兒子 竹言蹊這一覺睡得特別舒爽。 遮光窗簾一拉,房間黑得不分晝夜。 他中途起來過一次,憑靠rou身本能摸進衛生間,又跌跌撞撞地摔回床上,辦理了續睡業務。 業務開通沒滿兩小時,總客服便推門進來,把他喚醒。 “別別別……”竹言蹊眼睛沒睜,手捂著臉往被子里縮,“我頭疼,別管我……讓我多睡一會兒。” 他聲調飄飄乎乎的,尾音九轉十八彎,聽起來不像頭疼的痛苦,明晃晃的是想賴床。 “已經十二點了。”談容坐在床邊,手隔被沿,按著他的肩。 “我昨天睡得晚,快三點才上床。”竹言蹊據理力爭。 “你的睡眠時間馬上超過十個小時了。”談容道。 睡眠充足固然重要,可睡得時間過長,不僅不會達到休養生息的目的,還有可能會覺得更乏更累。 “我前天晚上也沒有睡好,十個小時分兩天,一天只有五個鐘頭。”竹言蹊將夢將醒,理智還處于半入眠模式,耍賴耍得不講道理。 談容被竹言蹊的自我派辯論依據逗笑了。 他又晃了晃他的肩頭,試圖解放對方的意識:“你先預留半個鐘頭出來,起床把藥吃了,我下午不打擾你補覺。” 竹言蹊被他晃著,出于慣性地動一動,閉嘴挺尸裝死了。 談容化按為點,在他肩上輕叩:“別裝睡,快起來,該吃藥了。” “我不是武大郎,你不要對我說這種話。”竹言蹊蒙頭半晌,悶悶地憋出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