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竹言蹊下意識抬眼,瞧向鏡子里對方的腦袋。 “你瞧瞧,差距大不大?”發型師停了剪刀,一把將自己頭發糊到頭頂。 他是典型的m型發際線,沒了那層碎頭簾,腦門寬且高突,锃光瓦亮,好像隨時會有禿頭的風險。 這前后對比天差地別,竹言蹊不由微微瞪大了眼。 “要么怎么有句老話,頭發是人的第二張臉。”發型師放下手,樂呵呵道,“我老婆上回還說,要不是我追她時頂著這頭發,光憑這大腦門她都不樂意搭理我?!?/br> 竹言蹊聽他形容,也樂呵兩聲,接著心里一動,欲言又止。 “要不要考慮一下,試試我的手藝?“發型師經常和客人打交道,一秒領悟他的眼神,“我敢打保票,你露點額頭得給這臉再加十分。” “成啊,就沖你的現身說法,我絕對信得過你?!敝裱怎栊Α?/br> 發型師給他修剪的是稍有層次的小中分,他頭發質感蓬松,不需要墊燙,平時注意分出中線就行,也省了日常卷發定型的打理步驟。 看到最終效果,竹言蹊沒猶豫地在終端上留了好評。 這年頭,能把“剪短一點”詮釋得恰到好處的理發師不多見了,必須重點保護起來。 他下了樓,走進大廳前掀起眼皮,輕輕晃了下額前的碎發。 尋到談容的身影,竹言蹊沿著墻邊繞過去,自以為悄咪咪地站到座位后面,正想伸手去拍男人的肩,就聽談容頭也不回道:“剪完了?” 竹言蹊收住罪惡的爪子,索性趴向旁邊的座椅,小臂交疊壓著椅背:“你什么時候看見我過來的?” 他可是特意走到大廳另半邊,專挑談容視野盲區繞過來的。 “沒看見,”談容道,“但是耳力好?!?/br> 他說著轉頭,對上竹言蹊的視線,談容顯而易見地怔了一下。 竹言蹊半垂下眼皮,又隨即掀起,由于速度太快,看起來就像隨意瞥了眼對方的下巴。 “怎么樣?”他單單挑高左邊的眉梢。 談容雙手十指交疊,最上面的拇指叩點另一手的指根,臉上卻水平浪靜。 想說“不錯”“好看”,轉念考慮到竹言蹊連圍裙都要求帥的,淺笑改口:“帥?!?/br> 竹言蹊眼睛一彎,應著“帥”的尾音笑了起來。 偏中分的發型自打興起,就一直很受年輕大男孩們的歡迎,修飾頭型,放大中庭優勢,還帶有cool guy風格的可愛味道。 不過可愛成竹言蹊這樣的也算少見了。 他天生一點美人尖,以往被輕薄的劉海虛掩遮住,眼下才露出遺傳幾率高達萬分之一的發尖。 此時,兩邊細縷的碎發以它為中點,松軟分開,弧度疊加的十分巧妙,乍看上去,特別像一顆快要完筆的小號愛心。 談容對著愛心端量片刻,松開交叉疊放的十指,有些蠢蠢欲動地抬了抬手:“我可以輕輕碰一下嗎?” “頭發嗎?當然可以?!敝裱怎璐蠖鹊氐皖^,向他靠近一點。 談容面相冷,但指尖溫暖得過分,擦過額間,留下暖融融地柔軟觸感。 他撥了下愛心的一撇,那撇頭發往右一歪,又自動彈回原處。 仿佛愛心覺醒了意識,在向碰它的男人小小跳動了一下。 談容笑意不由加深。 “怎么了?”竹言蹊不明所以,往上瞟一眼。 他剛剪完頭發的時候是沒有愛心的,之后隨著走路的動作,劉海里自動滑出兩縷,他并不知道令談容發笑的根源是什么。 談容搖頭,沉默幾秒,嘴邊仍掛著一絲笑:“很帥?!?/br> * 離店前,竹言蹊去了收銀臺結賬。 消費數額比他想象里的低了很多,和市中心那家網紅造勢的美發沙龍相差不遠。 “我正式宣布,從今天開始,這家店跟我徹底鎖死了?!被氐秸勅萆磉?,竹言蹊笑嘻嘻地道。 晚上室外溫度低,談容用眼神提醒他拉好外套的拉鏈:“不嫌棄它離家遠了?” 竹言蹊住的公寓在學府區中心位置,按路程算,相當于和這家店隔著兩個區。哪怕是從談容家出發,開車也得花上大約二十分鐘,他路上還真情實感了一波路遠。 “心近不怕路遠,我和托尼老師的靈魂已經貼得非常之近了?!敝裱怎鑼⒗溊阶铐敹?,就像來時那樣,還是和談容并肩走向出口。 談容側目看他。 “這次可不是代詞,給我剪頭發那老哥真叫托尼?!敝裱怎柚v著講著,自己先忍不住笑了,“他跟我聊天的時候還說,每次告訴別人他叫這英文名,他都痛恨十年前那個自信、囂張、不可一世的自己?!?/br> 說完,他轉念想到談容的微信名也是串外文拼寫。 竹言蹊正想借機直接問他,又見之前帶他上樓的店員小妹站在接待區一側,沖他擠眉弄眼地遞了好幾個眼色。 竹言蹊咽下喉間沒出口的話,邊走邊扭頭,不解地多瞧了小姑娘兩眼。 店員小妹嘴快話多,但面部表達稍有欠缺。 他還沒看出什么有用信息,肩膀突然被身旁的男人出手攬住,同時往身前一帶。 竹言蹊毫無準備,腳下踉蹌,登時撞上談容胸口。 那股好聞的清淡木香熏然而至,將他整個人包籠其中。 他背抵著談容,肩也被扣住,木愣愣地看著新進門的客人從眼前掠過。 “走路目視前方,不要東張西望。”談容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氣息溫熱,掃過他頸后。 竹言蹊的心跳坐上了云霄飛車,直上直下,飆得他血漿翻涌,一齊竄向脖子后面的那塊皮膚。 談容不等他反應,鎮定從容地收回去:“還有什么其他想去的地方嗎?” “???”竹言蹊腦子還在懵。 “商場,超市,”談容頓了頓,補充說,“或者想買些夜宵帶回去?!?/br> 竹言蹊緩過勁兒了,走出店門深喘一口氣:“不是主張健康飲食,健康作息嗎?還可以買夜宵?” 他熬夜修仙資歷深,十點左右肚子容易餓,的確喜歡夜間覓食。 哪怕前兩天睡的早,他也得搞份小杯泡面,拾掇進胃里。 不是因為餓,純屬是因為饞出習慣了。 “我是不希望你晚上吃這些,可是不讓你買,你能忍住不吃嗎?”談容笑,坐進車里,插上鑰匙,“想吃的話,我先帶你去店里,不買我們就直接回家?!?/br> 他把“回家”這詞說得太自然,恍惚間,竹言蹊差點以為要回的是談容的家。 他扣好安全帶,想了想道:“不吃了,我已經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我們直接回家吧?!?/br> 兩人心照不宣地都用了“回家”,誰也沒有把話點破。 * 公寓社區安保嚴格,外來車輛需要刷卡。 竹言蹊降下副駕駛的車窗,伸手將門禁卡按到感應器上。 門衛室的工作人員認得他,忙喚道:“哎小伙子,你等等,先別急著走?!?/br> 他往旁邊摸索了一小會兒,提著一袋東西,遞出門衛室的窗戶:“喏,你朋友給你的東西?!?/br> 竹言蹊一愣:“朋友?” “個子高高的,人瘦瘦的,還戴著眼鏡。”工作人員說著去翻登記信息,“叫……袁易陽,你認識嗎?” 談容原本面朝前方,聞言向右偏頭,看了看竹言蹊后腦勺,又看了看窗外的那袋東西。 “認識,是我朋友沒錯。”確定沒有誤會,竹言蹊忙伸手接下。 工作人員:“他半個小時前來的,沒聯系上你就放在這兒了,你回頭記得告訴他一聲,說你東西拿到了。” “好的,謝謝,給您添麻煩了?!敝裱怎桦[約能聞見擠出塑料袋的燒烤味道,尷尬地看向談容。 才說了“洗心革面”,這就喜提了一盒燒烤。 談容臉上沒什么特別的表情,也看著他。 “……我事先不知道他要送這個過來。”竹言蹊扯起嘴角,假笑一下。 他今天幾乎全坐在辦公室看書了,手機早調成靜音,路上又光顧著和談容聊天,沒有拿出來玩過。 眼下掏了手機解鎖一看,一個未接來電,還有五條未讀的微信消息,都是來自袁易陽的。內容粗略可以概括為,“我到了,你人呢”,和“我走了,你不是人”兩個部分。 竹言蹊瞇了瞇眼,上滑到他中午被談容打斷,沒有聽完的語音消息,轉化成文字。 袁易陽:[哈哈哈行了先不說了,我下樓吃飯去了。晚上你要是有空,我去你那找你,我們當面再聊,剛好我明天出差,凌晨一點的航班,去你那也順路。對了,我給你捎點吃的帶去吧,燒烤行不行?我同事昨天帶我吃的,味道特別好。] 然后語音底下,是竹言蹊回的“ok”。 竹言蹊:“…………” 破案了,他中午以為晚上最多打個電話,誰能料到袁易陽會湊巧出差? 盡管事出有因,不過他也有錯。 竹言蹊連回五六個咣咣咣磕頭謝罪的動圖:[您說得對,我不是人,等會兒我們詳聊因果。] 袁易陽正坐在機場的候機室長蘑菇,秒回七八個鋒利錚亮的菜刀。 發完消息,竹言蹊暫收手機,眼巴巴地扭過頭,繼續看談容。 談容將他那側的車窗關上,一臉無事地驅車向前:“用微波爐加熱前,記得把烤簽抽出來,不要直接放進去?!?/br> 天氣冷,燒烤也涼透了,吃前肯定需要重新加熱。 “嗯,我記住了。”竹言蹊應下,悄悄舒了一口氣。 明明只是一份夜宵,也不知是怎么了,他居然有種對不起談容的感覺。 和上次一樣,談容停車在單元門前,對他說:“明天早上我要去公司一趟,下午才能去學校找你。你如果不想一個人待在辦公室,可以先去自習室那邊,我到之前給你消息。” “好?!敝裱怎椟c頭說,“那我先上樓了,你路上注意安全。” 談容也點頭,目送他下車。 竹言蹊提著裝有燒烤的塑料袋,關上車門前,又彎腰笑著補充:“談教授,今天謝謝你,我們明天再見啦?!?/br> 談容雙手掌住方向盤,迎上那雙被燈光映得亮盈盈的眼睛,輕提嘴角:“明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