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撞臉

    隔天，竹言蹊用行動證明，自然醒的最高記錄是用來保持的，不是用來被打破的。

    早上八點，他被鬧鐘拽出被窩，下床時滿腔悔恨，恨自己被感情迷住了雙眼，直到刷牙洗臉一套走完，神志才緩慢清醒過來。

    應(yīng)付過早飯，竹言蹊特意繞了個遠(yuǎn)路，去學(xué)校的茶飲店買了兩杯喝的。

    等到了東主樓，時間已經(jīng)超過九點鐘了。

    近幾年隨著高等教育的擴(kuò)張，國家對高校建設(shè)投入加大，盡管辦公條件有所改善，可老師們的辦公場所還是供不應(yīng)求。

    江大只為正教授級提供單間，數(shù)量少，面積也不大，又集中在一層，找起來特別方便。

    竹言蹊乘電梯上了頂樓，沒花多少功夫就尋見了談容的那間。

    他在門前輕輕敲門，里面沒有傳出什么動靜。

    談容今天的課是三四小節(jié)，開課時間在十點半左右，理論上不用過早來校。

    竹言蹊以為對方還在路上，掏出鑰匙插進(jìn)鎖孔，先行把門打開。

    推開門，迎面撲來一股熱融融的暖風(fēng)，是空調(diào)長時間運作之后才會有的溫度。

    竹言蹊愣了下神，將門縫推到更大。

    辦公室容量有限，一眼就能看清全貌。

    簡單的桌椅擺設(shè)，一扇采光的窗戶，和尋常的辦公間大同小異。

    談容已經(jīng)到了，他側(cè)身站在桌旁，臉朝向窗外，似乎正在觀察什么。

    他神情淡漠，腰背也是一如既往的勁挺，不過竹言蹊確定他在發(fā)呆。

    他再次抬手，加大叩門的力道：“談教授？”

    男人收起視線，轉(zhuǎn)頭看他，連回神的本能反應(yīng)都很從容裕和。

    “早上好。”竹言蹊揚笑走進(jìn)去，關(guān)門時拎高手里的兩袋奶蓋茶，小幅晃了晃，“我順路買了喝的，不是很甜的那種，茶底還不錯，你要不要試試看？”

    談容沒像往常那樣回應(yīng)他的問好，單純只是看他一眼，視線飄去桌上的電腦顯示器。

    那是學(xué)校統(tǒng)一配備的臺式機(jī)，配置一般，不常使用。

    竹言蹊沒被談容理睬，目露納悶，又見顯示器后影子輕擺，一張胖乎乎的小圓臉忽地探出，睜著雙黃棕色的眼睛，好奇望他。

    “筠筠！”竹言蹊眼睛倏地亮了，他先是看貓，再看談容，“你把筠筠帶來了！”

    “你昨晚說，寵物的性格受主人影響。我事后想了想，不如讓它陪你玩上幾天，或許性格也能向你靠攏一些。”談容見他那么高興，眼底也蕩開幾分笑意。

    竹言蹊眼神閃了閃。

    這話是不是可以理解成，談容在夸自己性格不錯？

    他捻了捻奶蓋茶的包裝袋提手，張口笑道：“如果筠筠真像我，你以后可有的煩了。我過年在家的時候，我媽一天嫌我五百遍，巴不得給我封上嘴，捆房里，眼不見心不煩。”

    談容伸手觸碰筠筠的額頭，聲調(diào)低緩：“不會煩，我很喜歡。”

    這聲“喜歡”有暴擊加成。

    說者有意，聽者也有心。

    竹言蹊耳根熱了一瞬，目光沿著談容的手指移到筠筠身上，強(qiáng)行扭轉(zhuǎn)注意力，掩蓋自己的聯(lián)想。

    筠筠也是非常爭氣，可可愛愛，軟軟萌萌，輕易就讓他的強(qiáng)行變成了不那么強(qiáng)行。

    “太可愛了，筠筠比視頻里可愛多了。”竹言蹊上前兩步，又擔(dān)心貓咪膽小怕生，貿(mào)然接近會把毛孩子嚇著。

    筠筠被他叫了名字，盯他盯得更專注了，山竹似的貓爪試探前伸，卻遲遲沒有落定。

    “去吧，”談容垂眼，音量極低地對它說了聲，“你的衣食父母來了。”

    竹言蹊站得遠(yuǎn)，只瞧見談容嘴巴開合了幾下，聽不清他具體說了什么。

    筠筠左邊的耳朵靈敏抖了抖，昂頭看了談容一眼，又重新望向竹言蹊，兩步一回頭地邁開小胖腿，站到離衣食父母半米不到的位置。

    竹言蹊原地蹲下，一臉雀躍的問談容：“它主動過來了，這是不是在觀察我？我等會兒可以摸摸它嗎？”

    嘴上說的是“摸摸它”，表情活像要“吸了它”。

    談容：“放心，他不怕人，你現(xiàn)在就可以摸摸它。”

    竹言蹊得了應(yīng)允，小心翼翼地抬起一只手，隔空停在筠筠身旁。

    架勢看起來不像擼貓，倒像在部署心理戰(zhàn)術(shù)，準(zhǔn)備謹(jǐn)慎掃雷。

    被擔(dān)心受驚的筠筠仰高了頭，打量完身前的衣食父母，不負(fù)主人所望地腦袋一歪，輕輕蹭進(jìn)了竹言蹊的掌心。

    來自手心的觸感柔軟美好，竹言蹊甚至想當(dāng)場跪下。

    筠筠熟悉了他身上的味道，也十分給面子，呼嚕嚕地任由自己被摸來擼去。

    談容心生好笑，故意挑這時候問他：“你進(jìn)門的時候說，想讓我試試什么？”

    “啊？”竹言蹊果然露出一瞬間的茫然，“什么？”

    連筠筠都順著主人的聲音扭回了頭。

    談容被四只眼睛齊刷刷盯住，很難忍住不笑出聲。

    “沒什么，你們繼續(xù)。”他自覺走過去，彎腰提起地上的奶蓋茶，還順手卸下竹言蹊肩上的背包。

    竹言蹊反應(yīng)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左邊那杯是你的。我習(xí)慣混在一起喝，你可以先把封蓋打開，連著奶泡喝一小口，如果不覺得奶味膩，再用吸管攪拌一下。”

    談容依言照做，喝完唇邊沾了一道半透明的奶沫，又被他云淡風(fēng)輕地抹了去。

    竹言蹊瞄了一眼低下頭，抿住嘴角，對著筠筠的下巴撓了撓，反復(fù)自我警醒。

    他是來看書的，不是專程擼貓的。

    談容等等會去綜合樓上課，但是筠筠還會一直留在這里。

    警醒了一個療程，竹言蹊艱難撤手，走到桌邊，自覺匯報學(xué)習(xí)進(jìn)展：“昨天我回去之后，把那幾份表格背了一遍，但是……”

    他稍稍拖長尾音，眼神也往上飄了飄。

    背完兩頁忘一頁，一覺醒來資料問：昨兒個我們見過嗎？

    “那些表格不是讓你特意背它的。”談容打斷說，“讓你回家翻一翻，是想讓你了解各個模塊的位置，有一個大概的印象。”

    他補充：“傳統(tǒng)的學(xué)習(xí)方式不適合你，你不用先去記牢它們。”

    列出了框架和重點，卻不先記牢它們？

    竹言蹊聽得滿眼不解。

    筠筠試圖跳到桌上，然而個頭太小，蹦噠不成，配套的軟椅也被規(guī)整塞在桌下，借不到著力點，只能繞到另外一側(cè)，拱拱談容的腳腕。

    “怪我，昨天沒有和你說清楚。我以為你會跳過需要記憶背誦的部分，先去熟悉后面的內(nèi)容。”談容沒像在家里那樣，直接把貓?zhí)崃锲稹?/br>
    他面色不變，垂眼掃了眼地上的筠筠，又抬眼看回身前的竹言蹊。

    筠筠尾巴尖一掃，跟著望向竹言蹊。

    竹言蹊只專注在聽談容的話，沒留意到這場主人與貓的無聲對白。

    不得不說談容看人很準(zhǔn)，把他的習(xí)慣摸得八九不離十。

    如果那份考點匯總是袁易陽或者其他人給他的，他還真能拖到最后幾天，咬著牙死磕一遍。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記住多少全靠緣份。

    竹言蹊正想細(xì)問什么叫“傳統(tǒng)的學(xué)習(xí)方式不適合他”，右腳的鞋面突然一沉，同邊的褲腳也被重物墜了一下。

    他低下頭，正對上一雙亮盈盈的圓眼睛。

    筠筠身為一只賣萌為生的小貓咪，竟然也把主人的安靜優(yōu)雅學(xué)去了十成十。

    心里著急跳到桌上，表面卻還沉得住性子，不吵不鬧，吸引來竹言蹊的注意，又乖巧老實地蹲了下去。

    竹言蹊頭回遇見這么委婉的訴求方式，沒能讀懂筠筠的意圖。

    “它想站到桌子上面。”談容適時翻譯。

    竹言蹊哭笑不得，趕忙彎腰給貓挪窩：“筠筠，你這屬于婉約派的路子啊，我完全領(lǐng)會不到你的點。”

    筠筠一聲不喵，只默默往竹言蹊腰間蹭了蹭頭，趴回顯示器后的小陰影里。

    竹言蹊用意念揉了揉它的小臉，撿回之前的話題：“談教授，我沒明白你剛才的意思。為什么不用記住它們？”

    “不是不記住，是不用刻意記住。”談容沉吟片刻，取出公事包里的私人電腦，放到桌上開機(jī)運作，“我編了個小程序，原本打算測試一輪再傳給你，今天你先試用一次吧，bug問題反饋給我，我之后調(diào)整。”

    他檢查了一遍代碼收尾，保存退出，又雙擊啟用桌面上的默認(rèn)圖標(biāo)，拖開椅子，示意竹言蹊坐下。

    “你編的程序？”竹言蹊坐在桌前，抬頭看他，“你還會編程？”

    他驚嘆得太真誠，語氣聽起來像說，“你也太厲害了吧，到底還有哪些是你不會做的”。

    “小程序，不復(fù)雜。”談容面上紋絲不動，背在身后的手卻偷偷握緊了一下。

    數(shù)據(jù)讀取完畢，顯示出灰白色調(diào)的程序界面。

    是一目了然的簡潔風(fēng)格，和應(yīng)用商店下載的辦公類軟件極其相似。

    竹言蹊低低“哇”了聲，再想來一段壓縮版的海豚式拍手，看清界面上的文字說明，舉到一半的手倏然停住了。

    他道：“……這不會是用來刷題的吧？”

    很顯然，功能界面上連“答題記錄”的選項都有，這分明是一款題庫程序。

    談容沒回答，微俯下身，左手越過他肩膀，在鍵盤按了一組快捷鍵，加載出一份模擬試題。

    五十道單項選擇，再加五十道多項選擇，密密麻麻，全都是字。

    竹言蹊頓時感覺呼吸困難，逃避性地上身后仰：“談教授，我坦白，三門學(xué)科的考試資料我沒看多少，這些選項在我眼里不分對錯，隨便哪個都很合適。”

    談容被他坦白出了邢審犯人的錯覺，略提嘴角：“沒關(guān)系，拿不準(zhǔn)的題目可以看書。刷題的目的不是查漏補缺，是加強(qiáng)你對考點的記憶。”

    竹言蹊眉頭蹙起又展開，似懂非懂。

    “越是考驗記憶力的部分，考察方式越是單一，你……”談容想到什么，話到嘴邊停了停，笑著改口，“單純聽我解釋，你可能還會摸不著頭腦。試著做一遍，你會明白的。”

    談容心知竹言蹊面子薄，說完離開窗前，改坐書桌對面小一號的椅子，給對方留出空間，供他自由答題。

    即便答得滿屏鮮紅，也只有竹言蹊一個人知道。

    等時間差不多了，他向竹言蹊打聲招呼，只身前去綜合樓上課。